「音樂會的門票我沒帶。」
「嗯。」他的雙眼緊盯著手機螢幕，一如以往的敷衍應聲。
「我要回家了。」「嗯。」
「我們分手吧。」
明明是意義沉重的一句話，包裹著字詞的聲音卻輕巧的有如羽毛。我對於這個發現感到驚訝。即便這句話是出自我的口中。
「啊？」慢了半拍，他一臉錯愕的抬頭。
此刻我終於戰勝了長期霸佔男友的手機遊戲，卻諷刺的讓我想哭。
他先是面露困惑，接著突然噗哧一笑，「欸，別鬧了，這一點都不好玩……」
又來了！腦海中浮現這個念頭的同時，我沉聲強調：「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
儘管我試著讓自己在這件事的態度上顯得心平氣和，但擰緊的眉間與略帶不耐煩的口氣，還是透露出我積壓多時的疲憊與浮躁。
「……為什麼？」他的臉上依然帶著討好的笑容，打算用平常蒙混的態度來面對我們的未來。
面對這樣的他就連嘆氣都顯得多餘，我不發一語的轉身就走。果不其然，戲劇中常上演的挽留橋段此時在我們的身上復刻。
「等等！妳把話說清楚！」他用力攫住我的右手，試圖藉此拖住我的腳步。
再一次忍住想嘆氣的動作，我無力的垂下頭，淡淡道：「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分手對我們來說都好。」
「妳別開玩笑了！分手哪裡好啊？」
他的激動為我注入了最後一絲動力，我慢慢抬起頭，回身正視他因憤怒而扭曲的臉龐。
「你愛我嗎？」
不是問『你還愛不愛我』，而是『你愛我嗎』，交往十年的心路歷程全濃縮成這句話。如果他聽得出我真正的意思，便會瞭解我在這段長達十年的感情中始終沒有感受到他對我的愛意。
我們的確是自由戀愛，也是基於自由意志決定交往成為彼此的戀人，但『喜歡』和『愛』無法劃上等號。
我們的開始建立在喜歡上，我們的分離則是因為愛。
是的，我愛他，但我同樣也愛我自己。我無法像別人那樣，為了愛對方而捨棄自己，就像他不曾為了我捨棄任何東西一樣。
我們最愛的始終只有自己。
他沒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瞪視著我，我沒有害怕更不想逃避的直視他飽含情緒的雙眼，希望最真誠的想法能藉此傳遞。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經過一兩分鐘的時間吧，在我們都覺得漫長無比的屏息等待之後，他慢慢地放鬆緊抓住我的那隻手的力道。
我很慶幸自己沒有衝動的立刻縮回手，因為我知道這個舉動很讓人受傷。
「你保重，好好照顧自己。」說完這句話，我再次轉身邁步。一步，兩步……他沒有追上來，也沒有發出任何一點聲音，沉默在我的身後持續停留。
我不想豎耳傾聽他的動靜，也不想用全身的細胞去感受他的存在。即便我的胸口隱隱抽痛，我的呼吸不如預期的順暢，雙眼與鼻子也被一股酸澀的熱度佔據，前進的腳步依然沒有停頓。
這次真的結束了。
如此想著的我，究竟是如釋重負的解脫感比較多，還是離開戀人的遺憾比較多呢？
我不知道。也不敢再去多想。揮刀斬斷和戀人的緣分已經耗盡了我全身的力氣。
突然間，我很感謝剛才戀人——前男友沒有繼續糾纏不休，硬要我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
戀愛不像考試那樣，每個習題都有正確明朗的答案。矛盾的是，我們總是習慣尋找解答，藉此消除內心的迷惘與不安。
迷迷糊糊的回到家裡，正在準備晚餐的媽媽對著經過廚房的我說，還要再等一下才能吃飯。我敷衍的應聲，將鍋鏟鏗鏗鏘鏘敲擊鍋底的聲音留在身後，沿著走廊回到房間。
關上的房門隔絕了滿室的料理香氣。我把渾身無力的自己摔在床舖上，連衣服也沒換，直接沉入疲累的睡意之中。
「嘿！同學，妳應該還沒加入社團吧？」
肩膀突然被人輕輕一拍，我困惑的回頭，驀然撞見一張爽朗的笑臉。
我驚訝地望著那張極為熟悉卻又有點陌生的臉，腦袋一時間有些混亂。
周遭的景色有著久違的熟悉感，這裡是大學的穿堂，我和他初相遇的地點。
「如果妳還在考慮，不如來我們輕音社玩玩吧！」說著，他態度自然地拉起我的手，逕自往社團教室邁進。
「我們輕音社雖然才成立兩年，但我們是很認真的組團，希望有天能在大賽中得獎……」
我靜靜地凝視著那張宛如小太陽般燦爛耀眼的側臉，此刻的悸動一如當初我被他吸引時的強烈。
好懷念……記憶猶新的心動與交往十年的真實感受在心中產生牴觸。他的熱情，我的心動，究竟是在什麼時候消失的呢？
「到了！」他興高采烈地拉著我進入社團教室，高聲道：「大家一起歡迎新生加入！」
「喂，你是去招攬新生還是去把妹啊？還手牽手咧！」被學長一虧，他才發現我們的手還牽著，紅著臉急忙放手。「啊，抱歉……」
面對他羞赧的道歉，我只是低頭看著驟然失去暖意的手，一股難以言喻的惆悵在我的心底悄悄擴散……
「啊……」熟悉的天花板略帶扭曲的呈現眼前，伸長的手臂在視野裡也變得歪斜。我驀然感受到臉上一片濕冷，震驚之餘，羞恥的熱度爬上面頰。
太丟臉了。明明是我自己提出分手，現在才開始不捨的流淚，還做了和前男友初次相遇的夢，這算什麼啊？粗魯的用手背抹去從眼眶溢出的熱流，我猛地坐起身，暗自對自己的不爭氣生悶氣。
叮咚——
手機突然響了一下，我打開擱在一旁的包包，掏出手機。啊，是男友——不對，現在是前男友，他傳了LINE給我。點開一看，是一張照片，下一秒對方又傳來一句話。
一瞬間，我的胸口像被大石頭壓住般的喘不過氣，握著手機的手指和心一起變得冰冷無比。
都已經這個時候了，他竟然還有心情開玩笑！他過於自我的隨性，再次證明分手的決定是正確的。
我默不作聲地操作介面，方才因為夢見回憶而澎湃的感情，宛如潮汐退去而變得光禿的沙灘般乾澀可笑。
「妹妹，可以吃飯了！」媽媽輕快的聲音穿透門板傳來，我平靜的應了聲好。放下手機，抽了幾張衛生紙對著梳妝鏡擦拭滿臉的淚水鼻水，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還穿著外出服。
呵，真傻啊！自嘲地勾唇一笑，脫去一身的疲憊，我換上輕便舒適的家居服後，打開房門走到飯廳。
「哇，好香喔！我快餓扁了！」
「那就多吃一點吧。」媽媽對著我溫柔一笑，彷彿沒看到我臉上的糟糕。
失戀其實沒什麼大不了的，頻頻被人追問細節、過度關心與安慰才更教人難堪，我很感謝媽媽的淡然態度。心中因割捨一段感情而空出的缺口需要時間去癒合，在此之前，不要碰觸，不要提起，就讓一切慢慢歸於平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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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分手吧。」
聽來陌生的五個字讓正忙著在遊戲中打怪的我不禁一愣。
「啊？」我愕然地抬頭，女友面無表情的模樣莫名地令我發笑，「欸，別鬧了，這一點都不好玩……」
「我不是在開玩笑，我是認真的。」她的語氣相當嚴峻，讓我不知所措起來。
「……為什麼？」支吾了半天，我只能勉強吐出這個問句。
我和女友已經交往十年，在旁人眼中我們的關係早已和夫妻無異，只差一紙合約證明。
關係平穩的我們為什麼要分手，我完全不明白。
她沒有回答，轉身就要走，我焦急地伸手抓住她的手臂。「等等！妳把話說清楚！」
女友像是失去朝氣的植物黯然地垂下頭，低聲說：「我累了，不想再繼續下去，分手對我們來說都好。」
「妳別開玩笑了！分手哪裡好啊？」
聞言，她緩緩地抬頭然後轉身看著我。「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妳啊！我應該立刻回以這句話，但不知為何，一對上那雙清澈而深邃的眼眸，所有的話語便卡在喉頭，連聲音都無法發出。
我愛她嗎？答案應該簡單明瞭，但為什麼我無法理直氣壯的大聲說出「我愛妳」？
因為我不愛她？但如果真的不愛，我們又是如何交往了十年？
時間在我們互相瞪視的時候悄悄流逝，我的手也漸漸失去了力氣，再也無法緊緊抓住她。
「你保重，好好照顧自己。」說罷，她又一次轉身，邁開堅定的腳步不急不徐地前進。
只要我想，大可立刻快步追上。然而我的雙腳像是生根似的動也不動，任憑她的身影逐漸隱沒在人群中。
你愛我嗎？
這句話像是某種定身咒，將我牢牢地釘在原地。即使我在女友離去後也跟著離開，回到家中的我卻沒有真實感，彷彿自己還杵在人潮湧動的街頭。
叮咚——放在長褲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起訊息聲，我掏出手機滑開螢幕，是朋友傳來的LINE。
——阿偉剛才求婚成功，我們要幫他開慶祝會，你有空的話也一起來吧！
去死！讀完訊息的我忍不住咒罵一聲，旋即又為自己的失言自我厭惡起來。
個性內向木訥的阿偉和相親認識的女友交往三年，現在可以修成正果，我應該替他高興才對。是因為我才剛被分手嗎？一點也提不起勁幫他慶祝。
『對不起，我有點不舒服，不去了……』
手指飛快地在螢幕上打出一串文字，在按下送出之前，對方又接連傳來幾則訊息。
是照片。看起來好像是阿偉求婚成功後，朋友幫他和女友拍的合照。照片裡的阿偉和女友緊緊依偎笑的靦腆，女友手中捧著一束鮮紅欲滴的玫瑰花。
兩人一會兒看向鏡頭笑著比YA，一會兒神情對望，還有一張被幾個朋友圍繞、拱兩人親親的放閃照，滿滿的粉紅泡泡透過螢幕淹沒我。
我不耐煩地快速往下滑動，試著將那些幸福快樂的畫面向上推離視野。最新的訊息是女人纖長的手指戴著鑽戒的局部照。
——這是阿偉的求婚法寶，聽說只要用這款鑽戒求婚，成功率百分之百耶！你也趕快去買一個求婚啦！
頓了下，我刪除之前打好的文字，改成新內容傳過去。
——為什麼？
——厚！你比阿偉還呆耶！你不是和女友交往十年了，還不打算定下來，給對方一個交代啊？
——又不是我不結婚，是她說不要那麽早結婚的。
——你真的一點也不體貼耶！女人說不要又不一定是真的不要，雖然有時候是真的不要……哎唷！反正沒有人被求婚會不開心的啦！
我看著彷彿繞口令的文字，思緒被攪得更亂了。
——對了，我們在老地方開喝，你到底要不要來？
——不去。
賭氣似的傳完後，我想了想，按住那張鑽戒炫耀照點選分享鍵轉發給女友，然後寫了朋友說的『關鍵咒語』傳給她。
——我們結婚吧！
畫面很快就顯示訊息已讀。果然之前女友是在說氣話，她才捨不得離開我呢！我忍不住想像訊息的另一頭，她感動得熱淚盈眶喜不自禁的模樣，一邊打鐵趁熱的繼續寫新訊息。
『如果妳喜歡這一款，等我們要結婚的時候再買給妳。』
信心滿滿的按下傳送鍵，卻發現無法成功送出，重複試了好幾次還是一樣。故障了嗎？我改為撥打她的電話也打不通。
這種情形表示……我被封鎖了！？
我怔愣在原地，女友要和我分手的事實現在才有了真實感。
什麼用這款戒指求婚成功率百分之百，果然是不能信的都市傳說！
我氣惱得將手機扔向桌子，然後渾身無力地癱坐在沙發上。
我們分手吧。
閉起眼睛，這句話慢慢地沉入我的體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