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晚間,晚飯時間剛過──但忘了時間遂不吃──門鈴響了。
來客不多,多半猜到是誰為什麼原因過來串門子。懶得整理房間,省掉移動房間的精力,直接去開門迎客。
「嘿,砂碼。」扭開門把。
「嘿──沒睡?」
「蛤?」推開鐵門,讓屋主進門,「蛤?」
「這裡、這裡,」他在自己的眼窩下方比劃兩道曲線。「昨晚沒睡?」
「昨晚,」回想上次睡著是什麼時候,「前晚──等等,應該是大前天──今天禮拜幾?」
他給我看手機。
「噢,前天──大前天有睡著──呃……這週有……一半的天數沒失眠,還不錯。」我說,揉了揉眼窩,有些緊繃,「怎麼光站門口,這你家呀快進來。」
「沒吃?」他踏進自己家門,「宵夜、啤酒,吃?」
「いただきます。」
雙手合十,打個躬。
他踢中空瓶罐,撞飛其他雜物。
「呃啊──整理一下好嗎?」他埋怨。
盯著腳邊成堆的垃圾,聳聳肩:
「沒客人,懶得掃──」
「不對呀我有請人來掃。」他堅持。
「呃……」試著回想上次那位清掃員來的時候,想不起來,「好像沒來……」
「靠,人家剛掃完就弄髒──欸你搞清楚──」他站到我身後,有些用力捏我的臂膀,「你跟我借房子住還是要保持基本整潔──」
我胸口一陣悶痛,自知理虧,立刻轉頭並伏倒跪在他面前,像答錄機一樣念誦:
「抱歉──是我不對,請不要把我踢出去,小弟立刻整潔抱歉請不要把我踢出去……」
「好啦,」他有些受不了,抬腿扯開我的抓握,「不要對老子誦經,老子還老子咧。」
他氣沖沖放下啤酒和下酒菜。
「喔靠──這啥?」
砂碼指著滿桌符紙。
「呃……用來折紙蓮花的紙。」
「幹嘛?」
「折呀──」
「北七喔──要紙蓮花幹嘛?」
「燒呀──」「噢……好哦。」
砂碼揉了揉頸側,另手撥弄一疊符紙角落。
「幹嘛不買現成的。」
我瞇眼,疑惑地看他。
「我爸說買現成的很貴──還不如自己買紙來折──」
「哇靠──」他用力搧自己的額頭,「是有多貴──又沒幾朵──」「噢喏喏喏──」
我搖手指。
「這你不懂。要燒一──百零八朵。」我比出一、零、八的手勢。
「靠──馬的!」
「是不是?」
沉默半晌。
「都你自己折喔?」
「親戚分擔──我大概只折兩……三個──到現在……只折到第三朵花的花瓣。」
「別說了。」他平舉雙手。
沉默。
「要幫我折嗎?──」「不要──北七喔──」
「他走了喔……嘖,這樣折對嗎?」
我微微點頭。
「在醫院裡走的。很安詳。所有人都在場──你這邊這樣折,像這樣。」
「這樣喔……」砂碼只是緩緩點頭,「……善終啊。」
「嘿,」我用力啜鼻,「『順走。』」
「折好了。」
「這樣你就折好其中一片花瓣──」「看!」
他舉起酒罐,豪飲一整罐。
「這先給你。」
他手伸進夾克口袋,抽出一只信封,遞來我面前:白包。
「抱歉,我沒辦法過去給他捻香。」
「わるかった……」
「不懂你在說什麼……」他搖搖頭。
「大丈夫……大丈夫……」
「名字、地址給我,我叫花籃過去。」他拿出手機,準備筆記。
我如實告訴他。
「抱歉捏。」我說。
「蛤?──噢,不要道歉。應該的。」
「我剛想到,」我勉強擠出笑容,「我應該是『山莓。』」
「三毀?」
「你看嘛,」我啜鼻,「我沒錢、沒學歷又沒女朋友,也就『三沒。』」
「亂講──你硬要這麼說,我不也一樣?我沒女朋友──」
「恭喜喔剛剛多了『一沒。』」
「謝囉──我不也三──」
「你?不可能,你有錢──」
「噢拷──對耶!」他用力往額頭搧巴掌。
我勉強自己喝下三分之一杯;腹中的火往喉頭竄燒。
「你頂多兩沒──」
「這麼說不對啊,」他打斷我說話,「你我都國立畢業,應該『算』有學歷吧?」
「哦唓? 」
他亦舉起杯,啜了一口。
「『國立』這頭銜還是有些老闆會看。」
「誰?」
「我老闆。」他用力吸鼻,「我老闆還是會優先看『國立。』」
「誰?」
「蛤?」
「你老闆?」「我老闆。」
沉默一陣。
「你老闆?」「我現在的老闆。」
「你老闆,還是你『老闆?』」
他瞪大雙眼,恍然大悟的樣子。
「我老闆……的老闆──」他接著說,「我老爸也看學歷──我老闆在老爸一貫的準則指導下,很看學歷。」邊吃力講解。
我聳肩:
「好──我『兩沒──』」
「看,你自我解構了。」
我看著他,回想當初還在學校跑活動時,他的模樣。
「你突破『盲腸』──我自我解構了。」
沉默。
「別灰心。」他輕拍我的肩膀,「起碼你沒錢、沒女人,你還有『兩沒。』」
他自口袋裡掏出某物,用手蓋住向我推過來。
「對,我還有『兩沒。』」
「打開來看。」
我把他的手移開。
「這就是你的價值。」
兩枚硬幣。
(下一小節)
===================================================================
至:“Le Cœur, Une Petite Ville Isolee”_5. 奮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