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歐吉.砂碼大方出借他大學時代的「宿舍」讓我暫時棲身。
位在大安區某個頗為高級的社區中,據他所言,他的「宿舍」是他父親為慶祝他考上國立大學的獎勵。緊鄰大學,為的是讓他上、下課,以及從事「課外活動」、「夜間勞動」(都是砂碼的說辭)省去通勤的麻煩。
加上地段優良,在我來看應該也不算單純「自住」宅,而是相當有潛力的「房產。」
我通知搬家公司老闆說明我已「租到」新房間。
老闆很爽快開著貨車,特地幫我把書與小家電送來。
我內疚不已,便堅持一定要貼補他油錢;他招招手,爽朗說道:只是順道送我的東西過來,接下來要去另一家搬家。
說完,他關上車窗、打方向燈、車身轉正,隨即揚長而去。排煙管冒出燃燒柴油的黑煙──在我想像當中,堪比馬蹄揚起的煙塵。
此時,在我心目中,那位不留下姓名的搬家公司老闆才是浪漫文學當中才會出現的騎士。
因我入住了,砂碼便安排人定期來清掃。雖然我表示我會自己清潔,不希望再讓他破費。
「你這麼懶,掃起來也髒……還不如我請人過來清理。」
他這樣說只是不希望我太放在心上。
付不出房租根本不是我的錯,錯就錯在我是個不爭氣的廢物。
沒錯,就是個不事生產、賴人吃穿的廢物、炒菜完卡在鍋底的黑渣。
反觀,這些當代領主,在都會裡各自盤據,用金錢砌起雄偉城堡──很棒、很棒──小草只有肉做的棒,垂在下面,沒什麼鳥用。
不是我的錯──買不起房、築不起城堡……這真的不是我的錯。
他偶爾會來自己的「原宿舍」串門子──帶一些啤酒和小吃──噢哥哥但我真不該繼續酗酒。
「我帶來的酒都不會讓人成癮,不要怕。」他如是說──好、吧……我想我可以淺嚐淺嚐……輒止。
人家說「葡萄美酒玉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借問酒店何處有,就在厝邊巷仔內……然後我貪杯喝個爛醉。
不是我的錯,錯就錯在他沒事帶酒來誘惑我。
這該死的富家少爺呵呵……該死的紈褲子弟。
有免費酒喝很開心: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朝沒酒……趁早睡。
他看我卑微蜷縮一間客房,便斥責:
「來,你來(拉我到主臥室)你看:這裡視野多好──你看,你把棉被放這間──看,你看:這張床墊躺起來噢、噢──舒服!你幹嘛睡在地上──狗才睡地板──狗都睡得比你好,狗有自己的床。吼這房子這麼寬敞幹嘛像隻三線鼠縮在小房間裡──」
「呃喝……」自認十分幽默,我接著說,「既然這樣,幫我加個跑輪吧?我覺得最近缺乏運動。」
他用力瞪了我一眼。
「怎麼,這樣要求果然太過分了嘛……」
「住我這,」他簡潔有力地小結,「不要活得這麼卑微好嗎?」
於是我微調生活習慣:每當他說要來的時候,我便會將床墊暫時挪到他的床上;等他巡視完,才又移回原房間,繼續過三線鼠該過的生活。
就這樣,繼續默數三十歲生日前──眼看就要破百──剩餘的日子;就算厚著臉皮借人家房子住,也得繼續這「命運多舛」的卑微人生。
庸碌生,茫然死的低端人等,在台北既無激情邂逅,亦無高潮迭起的歷險。
沒有名聲、沒事業、更沒女友──標準的廢物青年,借居「天龍人」朋友的「舊」大學宿舍──小草實實在在成了砂碼「飼養」的三線鼠──蜷縮成一團光會呼吸的肉。
(下一小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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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Le Cœur, Une Petite Ville Isolee”_1. 灰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