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盛宴還是結束了。
小朋友已經回家很久,夜變深,梅樹幹火堆只剩餘燼,伊比老闆、酗酒大叔跟另外三個不知名的大叔躺在安妮住處客廳地板上就睡著打呼。
螢火蟲也大多數交配到過癮,可能回窩裡睡覺去了,稀零幾顆還在微微夜風中飄盪。安妮不讓任何人碰該整理的東西,自己在廚房弄出水流聲跟碗盤輕碰的聲音。
只剩下酒後變得很安靜的小護士坐在我身邊。
我嚼著她給我的最後幾片食物,被火烤過還是油亮亮的青椒,她叫我怎麼樣都得吃下肚。
青椒是姊姊活著時最愛的食物,我只嚐過一次,但馬上被那嗆辣詭異的味道弄得吐出來。
小護士把它們塞進我嘴裡時,我還是嚐到小時候嚇過我的微微嗆味,但不像記憶中那麼濃烈難以入口,不知道會不會又是梅樹幹的功勞,把它們的口感變得溫潤許多,但姊姊正是喜歡它的嗆辣,若她吃到這種的,肯定會嫌棄。
「真的是第一次?」
小護士終於又開口,她看起來愉快,但是又煩憂著什麼。
「什麼第一次?」
「吃青椒。」
「嗯,是第一次。」
她轉頭看我,一動,頭髮微擺就飄出味道,有濃濃的洗髮精香味,肯定是赴宴之前不久才洗,還有她自己的芬芳與姊姊的味道,加上同時沾染我們身上的濃郁梅樹燒肉炭味。
「可以這樣一直下去就好了。」
「每天吃烤肉會生病的,醫生都這樣說,而且梅樹會被砍光光沒有梅子吃,還有地球暖化會變嚴重。」
「白癡,俊成的腦袋有問題嗎?」
雖然罵我,但小護士卻向我靠得更近,近到可以聞到微微的小米酒香。
「我喜歡安妮的房子,很舊,可是很漂亮。」她說。
「有暖爐跟灶,加一百分。」
「對吧,有家的感覺。」
「大概吧。」
小護士又安靜下來。
「螢火蟲真的好多,像做夢一樣。」一會兒她說。
突然她站起來,對著屋裡面喊:「安妮,我們回去囉。」
嗓門不輸給已經在地板上打呼的伊比老闆醒著時的威力。
「這麼大聲不會把大家吵醒嗎?」
「不會,沒這麼簡單。」
「太常吃肉的關係?」
「白癡,怎麼可能。」
「說得也是。」
「不要老是傻笑。」
我點頭。
小護士把手伸向我,不知道要幹嘛。
「手?怎麼了?痛?」
「帶我回家。」
原來如此,但是,回家?
一時弄不清楚小護士的話到底什麼意思,回誰的家?我好像沒擁有過真正的家,除了姊姊離婚之後短時間住在我那像倉庫的地方時有一點點家的感覺。
前陣子還是被房東趕出門的,是無家可歸的狀態。
「這麼晚了,想讓一個女生在連路燈都沒有的深山裡走半小時回去一樣偏僻的木屋嗎?」
謎底揭曉。
「啊,嗯,帶妳回家。」
用手抓住小護士,她的指尖觸感是冰涼的,這次更確定是血液問題的症狀,大概是像姊姊那樣的遺傳性貧血,不是大問題,我也有同樣問題,也還好好活著。
走過發出窸窣聲音的竹叢時,她讓身體更貼近我,我們因此不只把手拉在一起,連身體都貼住,暖暖的,帶點微潮,雖然身上都是梅樹幹燻肉味,油膩膩的,但感覺不壞,還有點舒服。
更有趣的收穫是,不知為何小護士害怕夜幕中隨風搖擺發出清爽聲音的竹林,她的手心發出微汗,是人體面臨緊張、焦慮或害怕的反應,至少是不喜歡。
涼爽的風配上竹葉聲音感覺很愜意,是能充份體驗山居生活的完美情境,不知道小護士為何害怕,也許跟我小時候在海灘走失一樣,被誰在竹林裡搞丟過,所以不喜歡竹林,就像我後來都不太到那種只有沙子跟鹹鹹海水一棵樹也沒有的地方。
「不喜歡竹林嗎?」
轉頭看我,夜裡沒燈光,潔白的皮膚好像螢火般發著微光,晶瑩剔透的。
「超討厭。」
一臉認真地說,毫不遮掩她對竹林的厭惡。
「為什麼?」
「就是超討厭。」
討厭竹林,神秘的新謎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