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起姊姊愛極了的那幅畫,還想起它叫做克莉絲汀的世界,跟我同住後,她說那幅畫讓她在殘缺人生中總算還能看到一點像希望的東西,我還特地幫姊姊弄回一幅贗品掛在客廳牆上,好讓她不用傻傻地每天低頭盯著書,但後來她變成每天盯著牆看。
花少少零用錢買回來的複製畫跟真品一樣,都叫做「克里斯蒂娜的世界」,在家裡,那變成姊姊的世界。
姊姊說過畫中的女主角有病,所以才不得已斜倚在草地上,用細瘦手臂撐起身體,她罹患脊髓灰質炎,是種時至今日一旦感染即無藥可醫的病毒性感染症,還沒進醫學院前我們叫它小兒麻痺症。身影在山間舞動著的小護士顯然沒有同克莉絲汀般的肉體殘疾,眼前,真實而青春的她有雙修長健康又美麗的腿,但我直覺她也有某種缺陷,埋藏在心裡面不可見的那種。
「先生在想什麼?」
這是安妮第一次問及我的想法,沒用太多禮貌把我當客人,讓她比平常更有魅力。
安妮斟一杯酒夾一塊肉到我面前,我接過,拒絕太失禮,所以馬上喝掉,然後又吃掉熱騰騰烤肉,肚子已經差不多被填滿,但還是感覺非常好吃,梅樹幹到底為什麼跟烤肉如此契合呢?
梅樹幹啃起來不知是什麼味道,身為醫生,有必要研究看看,也許那藏著某種可以拯救無數人類性命的革命性新藥物。
安妮跟著吃掉油亮肉片,跟便利妹一樣配高熱量可樂喝。
「都沒看到安妮喝酒。」
「不能喝,過敏。」
「過敏?所以都沒喝過酒?」
「喝過,剛長大的時候,但是過敏,醫生說不能再喝,再來都不喝。」
「剛長大是幾歲?」
「十五歲,未成年偷偷喝,但是被抓到,不舒服去醫院,所以抓到。」
「自己釀的酒呢?喝過嗎?」
「沒有喝過,都是只有別人喝。」安妮笑,比酒還醇香。
從來沒喝過自己釀的酒,從十五歲開始就滴酒不沾的她怎麼能釀出這麼好喝的小米酒?真想不透她是如何琢磨出來。
「好喝嗎?」安妮問。
「超級好喝。」
「俊成先生會說話。」
「叫我俊成就好,不用先生了。」
「俊成?」像是試探一樣的語氣。
安妮豐熟的美麗臉龐浮現一抹天真讓人著迷。
我點頭,給她微笑。
「那俊成在想什麼?」
「什麼都沒有,跟螢火蟲一樣輕飄飄的。」
「我也想像俊成,什麼都沒有想,腦袋空空。」
藉著醺醉帶來的膽子,我注視安妮的眼睛,深邃、澄澈,雙瞳深處像是有一堆燃燒著柴薪的火焰。
安妮似乎無意責怪我的無禮舉動,眨一下大眼睛繼續微笑讓我探索她一對透露美麗靈魂光焰的窗。
堅毅又透明的眼神,不像我,總得用酒精把自己灌到思路昏晦視線朦朧才有辦法正常地看待這世界。
所以我乖乖認輸,錯開安妮的視線。
前方有火焰、燈光、梅樹幹、烤肉、螢火蟲,還有大家的笑容,一切顯得平和醉人,我們在一起開心笑著,暫時忘記生存有多麼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