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蒂爾利用下午休息時間,找到了信差馬特。
「馬特,有件事我想請教你……」
「沒問題,」馬特爽快地回答:「我最喜歡的食物是煙燻香腸配乳酪,討厭吃甜的,唯一喜歡的甜食是糖漬李子,喜歡的飲料是生啤酒。如果妳要織圍巾給我,我喜歡天藍色……」「等等,我不是要問這個。」蘭蒂爾及時打斷他,「你昨晚是在晚餐的時候,被老爺派去送信給首相,對不對?」
「沒錯。我才剛坐下,連一口湯都沒喝到就被叫走了,真是累死了。不過,」馬特露出得意的笑容,「妳還真是關心我啊,對我的行程這麼清楚。」
「不是,只是你被叫去的時候我也在場。」蘭蒂爾毫不留情地戳破他的妄想,「老爺常常這麼晚派你去送信嗎?」
「有急件的時候,就算半夜也得出去,不過老爺很少在晚餐之後寄信。昨天傍晚也有個急件,累死人了。」馬特仍舊笑得燦爛,「妳一定很心疼我吧?」
「完全沒有。」蘭蒂爾繼續問:「傍晚的急件是送給誰的?」
「夏科洛醫生。」
蘭蒂爾吃了一驚,「老爺那時就身體不舒服嗎?所以才要找醫生?」
「不是。他叫我把一個皮袋跟一封信交給醫生,皮袋裡的東西凸凸的,應該是個盒子。老爺本來還叫我留在醫生那裡等回音,醫生看了信就開罵說哪有那麼快,叫我先回來。」馬特說著又開始擠眉弄眼,「醫生的女助手送我出來的時候還一直跟我道歉,臉都紅了,真的很可愛呢。怎麼辦啊蘭蒂爾,妳有情敵了。」
蘭蒂爾懶得回答他,只是垂眼思索著。
馬特說的那個「凸凸的盒子」八成是粉盒。貓被毒死之後,查爾斯懷疑粉盒有毒,送去給夏科洛檢查。夏科洛應該是在幾個小時後給了肯定的答覆,所以查爾斯在晚餐桌上發飆摔盤子,一切都對得上。
然而真正讓蘭蒂爾困惑的是另一封信。那時查爾斯認定妻子被弟弟毒殺,才剛發過一頓脾氣,隨即緊急送信給首相,內容卻是「兒子即將進入社交界」這樣的小事?可能嗎?
馬特看她半天不說話,以為她在吃醋,不禁為自己罪惡的男性魅力長歎一聲。
「蘭蒂爾,我知道妳才剛被退婚,非常需要我的溫柔疼愛,我也不願傷妳的心。但是喜歡我的女孩實在太多,我得認真考慮,所以請妳多給我一點時間……」
蘭蒂爾爽快地回答:「不用擔心,你完全不用考慮我。失陪了。」
望著她離去的背影,馬特搖頭歎息著。
「真是愛逞強的姑娘啊……」
※
下午的打掃工作完畢後,蘭蒂爾正要回地下一層收拾工具,卻不自覺地在一個房間前停下腳步。
那是查爾斯的書房兼辦公室。正因康絲坦的貓闖進這房間叼走粉撲,才發生之後一連串的悲劇。
蘭蒂爾心中湧起一股衝動,想進書房裡看看。
一扭門把卻發現,門是鎖上的。
她心中困惑:現在正是徹底整理公爵遺物,以便移交工作的時候,為什麼反而鎖上呢?
「妳在幹什麼?」
背後的一聲怒喝讓蘭蒂爾驚跳了起來,來人是伊塔布,查爾斯的貼身男僕。
蘭蒂爾定了定神,縮著脖子給出最適合的答案:「我想……進去打掃……」
「打掃什麼?爵爺早上就說過了,書房暫時關閉,不用打掃也不得靠近!」伊塔布氣勢洶洶地說:「就算要打掃也輪不到妳這個三等女傭!在這邊鬼鬼崇崇,是想偷東西吧?」
「不不,我只是……想說從來沒看過老爺的書房,想趁大家都在忙的時候偷瞄一眼……」蘭蒂爾慌慌張張地回答:「對不起!我這就走!」
「滾遠一點,不要再讓我看到妳!還有,走僕人通道!不要全身髒兮兮地拖著掃把到處晃!」
「是!」蘭蒂爾連忙推開牆上一面鑲板,鑽進了狹窄的僕人通道。
僕人通道是夾在宅邸內各主要房間之間的曲折走道,它的功用正如伊塔布所說,是為了讓低階僕人迅速在宅邸內移動工作,又不會晃來晃去礙眼。牆壁上每隔幾呎就有一盞小燈照明,還有許多小門,通往每個房間。
蘭蒂爾試著推了一下通往書房的小門,果然也從內部上鎖了。她小心地把耳朵貼在小門上,試著聽出裡面的動靜,當然是什麼都聽不到。
僕人通道的功用是讓尊貴的老爺夫人們避開下人的干擾,可不是讓下人們竊聽主人的隱私。
蘭蒂爾歎了口氣,決定放棄,隨即發現自己貼在門上的臉頰沾滿灰塵。
既然是僕人專用的通道,當然不會有人去認真打掃。
她嘖了一聲,從口袋中掏出另外一件秘密武器「紫嘯袪塵紗」—簡稱抹布—在牆上大擦特擦起來。
「咦?」
她手上忽然摸到一塊凸起,原來是牆上一片木板鬆動,邊緣翹了起來。蘭蒂爾再仔細檢查,發現木板可以整片拆下來,露出書房的內牆。
而內牆上有一道小小的縫隙,縫隙裡隱約透出光線。
蘭蒂爾興奮地心臟狂跳,她小心地湊上前,從縫隙裡窺探書房內的狀況。
縫隙似乎是藏在雕像後面,位置很隱秘,免除了被發現的風險。視野雖然受限看不到什麼東西,聽聲音是絕對沒問題的。
沒有動靜,書房裡應該沒人。也對,都已經下令不准靠近書房了,不會有人大白天還跑過來討罵——除了她以外。
說到大白天她就想到,僕人通道隨時會有人走動,她要是被人撞見偷窺就萬事休矣。於是她立刻把木板放回去快步離開,決定等深夜再過來。
如果書房裡真的有什麼秘密,知情的人一定也是夜裡才會行動。
她懶得去猜是誰在查爾斯的書房牆上鑿洞,只是深深感歎:原來公爵也是個高風險的行業啊。
※
夜裡,蘭蒂爾聽到隔壁床上的米莉安呼呼大睡,便偷偷下了床離開房間,從僕人通道來到書房的縫隙前。
這回縫隙裡果然傳出了說話聲,是勞倫斯的聲音 。
「快點,把沾到的部分割下來燒掉,其他部分捲起來抬出去扔掉。趁著書房重新裝修,換張新的不會有人注意。」
「是!」
回答他的人正是伊塔布,接下來就是幾個人唏唏嗦嗦搬東西的聲音。
蘭蒂爾心想,必須捲起來抬出去扔掉的東西,想必是地毯。那麼,地毯上到底沾到什麼東西,得要趁著半夜割下來燒掉?
自然是無法清洗,也絕對不能讓人看到的東西。想到最有可能的答案,她不禁背後發涼。
在書房的另一頭,有人正在急躁地翻閱文件,還把一疊又一疊的紙張重重摔在地上。
「沒有,全都找不到!」老夫人怒不可遏,「沒有半點申請更換繼承人的紀錄,看來查爾斯從頭到尾都在騙我!」
勞倫斯說:「如果是以前,查爾斯也許會寫在日記裡,可是他後來不寫了。」
「是。我記得從少爺……耶德維爾出生以後,老爺就不再寫日記了。」伊塔布回答。
老夫人的火氣衝著他發作。「是怕你偷看,對吧?」
伊塔布自然不敢回嘴。
勞倫斯向來耐得住性子,只輕輕嘖了一聲,又開口:「你把昨天下午,夫人的貓死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一件一件講清楚。」
「是。」伊塔布說:「夫人離開書房後,老爺就回到書房開始寫信,然後他要我把馬特找來。老爺把信和一個袋子交給馬特,要他送去給夏科洛醫生。」
「等等,」勞倫斯問:「查爾斯平常寫信不是都會口述讓你寫嗎?」
「昨天沒有。」伊塔布慚愧地說。
老夫人冷笑,「鐵定是你露出馬腳,讓他起疑了。」
蘭蒂爾心中歎息。連自己的貼身男僕也被拉攏到勞倫斯那邊,查爾斯的日子一定過得很鬱悶。話說回來,宅邸裡近百個僕人,除了她自己之外,還真想不到有哪個人不是勞倫斯的人。
對了,還有哈爾妲,她是康絲坦的人。
勞倫斯接著問:「那你也不知道袋子裡裝著什麼?」
「我沒看見老爺裝袋的狀況,不過我猜是那個粉盒。」伊塔布說。「兩個小時後,夏科洛醫生的助手來送回信,我伸手要接,他卻堅持要交給老爺本人。」
伊塔布被徹底懷疑了啊,蘭蒂爾心想。
「老爺拆信的時候也不讓我在場,我只好……在外面聽。」
聽到這話,蘭蒂爾心中一緊:這縫隙是伊塔布鑿的!
她立刻繃緊全身,一口大氣也不敢喘,生怕被始作俑者活逮。
伊塔布繼續說:「老爺讀了信之後很憤怒,破口大罵『該死!』,還摔碎了紙鎮。然後他搖鈴叫我進房,要我去塔樓把莎拉找來,我聽到他不斷逼問莎拉,是不是她在夫人的粉盒裡下毒。莎拉自然不承認,哭得要死要活。最後老爺信了她,放她回去了。」
勞倫斯輕歎,「顯然是夏科洛回答粉盒裡有毒,查爾斯第一個懷疑梅麗珊卓的貼身侍女,第二個自然就是送粉盒的我了。對了,夏科洛的回信在哪裡?」
「我進書房的時候,正好看到老爺把信扔進壁爐燒掉。」
「那粉盒呢?」
「沒看到,可能還在醫生那裡。」伊塔布回答。
勞倫斯輕歎,「好吧,這我之後再處理。那麼,查爾斯晚餐離席之後做了什麼事?」
「老爺又把自己關在書房裡寫信,然後他又把馬特叫來,要他立刻送去給首相。」伊塔布回答。
老夫人逼問:「他真的是寫,那個孽種要進社交界,請首相照顧嗎?」
伊塔布很惶恐,「這我真的不知道。」
勞倫斯說:「母親,想必查爾斯就是存心給我好看,才挑這時候讓耶德維爾進入社交界。無論如何我們都不可能指控首相說謊,再追究也沒用。您也別太生氣,其實現在這狀況反而對我們有利。」
「怎麼說?」
「就算一切依照我們的計劃,首相宣布坎納繼承,並指定我做坎納的監護人,瓦倫堡一定還是會糾纏不清。他是王弟又是坎納的外祖父,沒辦法叫他滾蛋。但是耶德維爾的母系親戚早就跑光了,我們是他唯一的親人,監護權在我們手上,瓦倫堡想動手腳就沒那麼容易了。」
老夫人咬牙切齒,「說的簡單!你沒看到那孽種的表情嗎?他恨透了我們家,巴不得把我們全都大卸八塊,哪能讓他當公爵?」
勞倫斯失笑,「他才十六歲,本來就比較衝動,何必跟他計較?說穿了,越衝動的孩子越容易收服。只要我們接納他,好好照顧他,他總會領我們的情。他要到十八歲才能正式當家,我們就趁這兩年的時間好好跟他培養感情,讓他依賴我們,對我們言聽計從,到時大家就會知道誰才是廷達利家真正的主人。」
老夫人被說服了,但還是有點不甘心。
「明明,明明應該是你繼承爵位的,你父親都已經親口說了……」
勞倫斯苦笑,「這種事急不得啊,母親。」
蘭蒂爾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今天早上在大廳晉見新任公爵時,耶德維爾身上那股讓她肅然起敬的神聖氣息已經消失,她見到的只有一個迷惘不安的平凡少年。但蘭蒂爾並不失望,反而想起家裡的三個弟弟,心中倍感親切,也深深懷念她那離去的另一個弟弟……這個先別管。
正因如此,一個平凡少年被一群各懷鬼胎的成年人包圍的景象,讓蘭蒂爾直覺聯想到被惡狼包圍的羔羊,不禁全身惡寒。
聽到勞倫斯說要和耶德維爾培養感情,她喜憂參半。喜的是暫時不用擔心耶德維爾丟掉小命,憂的是他會變成勞倫斯掌中的傀儡。
但是眼前也只能先著眼在保命上了。畢竟事實已經證明耶德維爾的父親並不是死於中風,而是在書房裡流血而死,血跡沾滿地毯洗不掉。她由衷地盼望耶德維爾不會落到同樣的下場。
想到地毯,鼻子又聞到羊毛在壁爐裡燃燒的味道,蘭蒂爾心中一震:待會他們要丟棄剩下的地毯,可能會從僕人通道出來!
她立刻將木板恢復原狀,飛也似地逃離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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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云:教主以前去參觀城堡的時候,一直有點納悶,因為那些華麗的房間常常是一間連著一間,全部都相通的,那走廊哪去了?僕人打掃的時候難道要拿著掃把從老爺房間一路掃到小姐房間嗎?這樣不是很沒隱私嗎?後來才知道,其實房間裡另外有小門供僕人進出。真的是打掃暗殺兼竊聽,三種願望一次滿足的設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