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北居】:筆記本與忘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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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ar off from these slow a slow and silent stream

Leathe the river of oblivion rolls

Her watery labyrinth, whereof who drinks

Forthwith his former state and being forgets,

Forgets with joy and grief, pleasure and pain.

Paradise Lost Book 2.

在這四條河的遠處,尚有一條小河,

河水緩慢而幽靜,是為忘川,意思是遺忘之河,

曲折而迷離,飲了這條河的水,

苦樂悲歡都不再記起。

《失樂園》〈卷二〉

珊如身處在南方軍大圖書館裡,層層深棕色的書架,構成了一個大迷宮,藏身其中,在舊書堆的香氣裡翻找資料,成了她在獲救之後最喜歡的休閒活動。現在她在圖書館閱讀區的一張大木頭書桌上面攤開了一頁又一頁一本又一本的歷史著作,報紙,小冊子,躺在這些發黃書頁旁邊的,還有她一直保留在身邊的阿璞的筆記本。桌燈照亮她眼前五尺見方的桌面,在這道光以外的陰暗處,一隻虎斑公貓腳步輕盈地跳上了桌子,坐在她先前攤開的一張報紙上,悠閒地舔著自己的爪掌。

「阿福,過來。」珊如還是不會像阿璞一樣一直叫他戴福,就像院長與冥涵說的那種「取名字的惡趣味」。雖然這隻貓聽不到,珊如每次在揮手叫他的時候還是會叫出聲音。阿福看到她輕輕揮動的手,慢吞吞地走過來,趴下,把下巴放在珊如的小臂上。一顆渾圓的貓頭沐浴在桌燈的燈光之下,呼嚕呼嚕半閉上棕色的貓眼。

珊如攤開阿璞的筆記。

「阿福乖。」她輕聲說。

「喵。」

阿璞的筆記本,是一本約十六開大的深棕色皮製活頁夾,旁邊以黑色的皮花紋邊為裝飾。魏文基士官長除了用砲專長之外,還很喜歡自己製作皮製品。這本筆記本,就是他親手獵殺了一隻野山豬與一條猛毒噬蟒,割下這些可憐獵物的皮,仔細加工做成的產品。封面有魏砲以天然染色劑〔應該是茶葉〕所繪出來的焚翼部隊標誌,展開來燃燒的語翼,圖的下方是部隊的番號:Fire Wing Unit,字體稍微有些破損。筆記本的封底右下角還有一個「辛」字,這是由比魏砲做皮手工藝品更嫻熟的美琪小姐所刻壓的娟秀字體。這本皮製活頁夾正中央用來收釘六孔活頁紙的鋼條,則是魏文基跟聯勤兵工廠的池伯要來的,本來要拿來整修火砲的多餘料件,一種防鏽並且延展性很大的特殊合金。至於這種十六開的米白色活頁紙,多數是在島北城民生用品處生產的文具,也有一些是阿璞在路上廢棄的文具店裡搜刮來的存貨,特別儲放在裝甲車當中一個特別防火的櫥物櫃裡。

在這一張一張的筆記中,除了阿璞為了使用迫砲與武器所做的筆記,戰略圖,他親手畫的地圖,龍族的資料,一些生活隨想,還有就是隨處可見的《失樂園》詩抄。

在來到島國南方的路途上,珊如想到,他們曾在「濁水」流域的支流旁一個岩地上紮營,溪水聲中,阿璞拿著這本筆記本在書寫詩抄,湍急的河水裹著土壤與砂石一路奔流,似乎在跟他手上筆尖擦過紙張的聲音在競爭。他寫著詩中所提到的,地獄裡的四條河:「不管有沒有末日,有沒有那些吃人的龍族,恨、悲、怨、還有灼燒的慾望,本來就是在這個世界上四處流動,永遠都存在、也永遠都在消逝的河流。不過在這個島國,我們還有一條遺忘之河。」在圖書館裡做研究的這幾個禮拜,珊如也讀完了《失樂園》,她有點理解阿璞為什麼會這麼說。

所以到底什麼是島國呢?

龍國幅員遼闊,有十億平方公里,相較之下,位於龍國東南方、與龍國隔著一個狹窄海峽,佔地三萬六千平方公里的島國,真的就只是一個小島而已。幾千年來,龍國的天朝思想,阿璞在他的筆記本裡說到當時的歷史與國際情勢,戲稱這叫做「一隻蜥蜴想像自己會飛然後君臨天下」的民族自信心,讓龍國人無法了解島上部族的文化,一直把這個島當作一個「化外之地」。

「天澤」發生前的五百年間,龍國海運比較發達,大國本土的罪犯、政治犯、還有這個泱泱大國沿海做生意失敗的商人,都搭乘具有較進步裝備的船隻舉家逃亡到這個島,與這個島上的原住民發生衝突,進行交流,然後也慢慢定居下來。

所以,原住民的部族,來自龍國的落魄社群,再加上少數外國漂流過來的海盜,就是這個島上居民的主要人口結構。「天澤」前一百年,世界大戰爆發,民主政治國家與極權國家互相對立,龍國千年來落後狹隘的君主制度崩毀,國內民主派的領導人政治與軍事能力平庸,雖然有世界民主陣線領導者鷹國的強力支持,仍然全面輸給社會主義派的共產政權,退守到這個「化外之地」。不承認失敗的光頭領導人自稱「龍之民國」(Republic of Dragon, ROD),宣稱這個島仍然是龍國的一部分,或者說龍國是這個島上「正統」政權的一部份,總有一天要再度收回龍國的領土,讓被赤化的龍國民族可以享受民主的果實。

其實這個島上的民主制度,一直到這位平庸領導者全家主權者過世以後才真正開始。這個島的原住民、曾經於各朝代中落魄渡海的龍國人、加上同樣落魄渡海的大戰後新龍國人,在光頭領導者死後約六十年間,發展出比鷹國更直接的民主文化,雖然承襲歷史,這個地方仍然叫做「龍之民國」,然而這個名字一直都是自希臘的雅典政治以來最大的民主笑話,畢竟真正的龍國,不管是在島上還是在大陸上的龍,從來沒有民主過,它一開始就是那個光頭領導者為了得到鷹國援助所提出來的空洞口號,因此全世界(除了龍國之外)都把這個島上的人當作島國人看待。

龍之人民共和國繼承了龍國好幾千年的文化與名號,在共產主義的推波助瀾下持續(甚至更加強了)一貫的極權狀態。過時的極權政體推動了瘟疫,肺炎在全世界肆虐的同時,島國卻以一種微妙的姿態閃避了龍國病毒的威脅。

「天澤」之前,頂著ROD名號的島國政權在國際間的外交論述,完全被龍國以「一個龍國」與「反島獨」的大國外交手腕,也就是「戰龍外交」給吸收、轉化並且扭曲,以致在國際間少有邦交,也不得進入常態性的國際組織,像是世界聯合大會,當然不可能進入地球衛生組織。這個狀況導致在龍國發生瘟疫的同時,被國際社會遺忘的島國,並沒有受到〔因傾向龍國而做出錯誤防疫判斷的〕衛生組織影響,沒有因循龍國維穩而做出來的錯誤防疫政策導致疫情爆發,因此肺炎所造成的傷亡遠低於世界其他國家。

更重要的是,也許這個島拒絕飲用遺忘之河的水,從來沒忘記龍國長年以來對島國的壓迫,從來沒遺忘過自己被當作「化外之民」的感受,更不曾遺忘過光頭領導人移植龍國極權體制對這個島所造成的傷害,在這領導者過世、政權交替給島上真正的民主派之後,多數的島民對抗這波肺炎瘟疫,態度之積極,有如在對抗共產主義與龍國特有的極權思想,在全世界已經漸漸遺忘極權有多麽麻煩的時候,這個小島國還知道,在議會的責任政治中,多一點人思考防疫,還有客觀處理災難的可能性。

因此,這個島上最高的醫療研究機構,在龍國開始那愚蠢的「天澤」人造雨計畫之前,就已經發現龍國基因將人類轉化為龍族的可能性,接著開始研究疫苗,讓島上的人得到對抗肺炎的抗體,並且不會長出犄角與鱗片,變成只能食人維生的怪物。然而完成疫苗需要三個階段,在第二階段施打的時候,「天澤」計畫就已經展開,半成品的疫苗與不足的施打率造成了這個島上龍族的出現。接著接踵而至的核戰將天空化為紫色、黑色、湛藍色與燦爛陽光的混色調色盤,也將大海變為米爾頓所描述的地獄火海。

圖書館的明亮燈光下,舊書的味道沁人心脾,趴在珊如手臂上的阿福已經熟睡,他在這裡被餵胖了,圓肥的肚子隔著溫暖的鬃毛起伏著。珊如繼續閱讀阿璞的筆記,在密密麻麻的數字(記載火砲的火藥量,砲位與射腳)旁邊,是這段米爾頓的地獄之河詩抄,下面一句筆力深重的話,則是他自己寫的:「多少忘川的水可以讓人忘記自我?」(How much should we drink from Lethe to forget who we are?)底下還有一段完全以鷹國文字寫出來的話,提到了撒旦的憤怒。珊如搜尋自己與阿璞對談的記憶,她想這應該是指「天澤」發生之前一年的事。

剛剛提到的那個平庸光頭不太民主的民主領袖,在島北城一座秀麗的梅花山(其實這座山梅花很少,有名的景點都是開櫻花,不過梅花是龍國民主派的主要標誌)上建立一座「龍國文明大學」,以提醒島上的人不能忘記自己文化的根源。那也是阿璞得到他文學碩士學位的地方。這天風和日麗,校內好幾處的路旁櫻花樹上百花盛開。學校的「大龍館」,是一棟新蓋好,非常氣派的大樓,在這個大樓的十樓,臉上少點滄桑感的阿璞穿著一套深灰色的西裝,打著一條棗紅色的領帶,坐在寬敞的會議室裡面,他面前的長型會議桌上,坐著三個上了年紀的學者,其中一個面貌慈祥,頭髮花白的老人家這時以和善的聲音在對阿璞說話:

「辛璞野同學,我也可以叫你阿璞吧?畢竟我跟李教授也都多年朋友了,她在我面前提到你的時候,也都這樣叫你。你對米爾頓《失樂園》,與其說是研究,這個。。。該怎麼說呢?好像有點超出一般學界對這史詩的理解,就像你所寫的這段:

Satan’s wrath expands at the moment the hell that takes in the whole universe, the moment at which the heaven is ridiculed into the space that limits freedom. The devil determines himself to be resented by everyone and to be the solitude shade between the sun and the ground. The determination erects him to be the only one, among the chaste angels, the two blind humans in faith, the bubbling savior, the bunch of demons addicted to the arrangement of fate, and, above all, the seemingly almighty authority which presents itself as nothing but a void voice. The devil sublimes himself as the only one able to travel with the burned wings to the heaven, the chaos, and the hell.

『撒旦的憤怒在一瞬之間拓展了得以容納天地的地獄,也就是在這個瞬間,天堂的昇平成為一種荒謬又縮限自由的存在。惡魔矢志成為天地之間最為他人憎惡的生命,成為最貼近這大地荒漠的一道身影。唯有這樣的意志力,才能讓他在眾多純潔天使、兩個愚忠的人類,一個不知所云的救世主,一群沉淪於命運安排的惡魔,甚至還有那個看似至高無上實則不過是個空洞聲音的天主之間,成為唯一一個可以打起被焚燒的翅膀,自由來去天界、混沌與地獄的人物。』」

老學者停了下來,拿起眼前的濃茶喝了一口,繼續說,「我必須講,寫文學論文加進去一些個人想法是無可厚非,可是太過主觀的意見可能就不是很適合了。」他旁邊的兩個教授也會意微笑。

阿璞不好意思地搔搔自己梳理整齊的頭髮,謙遜地笑笑,這時校內的鐘聲響起,提醒他們口試時間要結束了。學校的鐘聲是文明大學的校歌,標榜著來自龍國文化的「讀書為治天下」的儒者思想,悠揚的校歌有這麼一段: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世繼絕學,為萬事開太平。。。」

「大龍館」外落櫻繽紛,幾丈高的櫻樹在淺灰色排列整齊的石磚路上撒下了桃紅色的花瓣,阿璞走出館外,手上拿著一個文件夾,裡面放著辦理學位的必要文件。夕陽的餘暉裡,他看到育章從步道的遠處走過來,也是一身西裝筆挺,那時他臉上還沒有龍族給的爪痕。他向阿璞揮揮手,小跑步過來,然後左手一拳打在阿璞的肩窩上,「辛同鞋,情況怎樣啦?」

被打得退了一步的阿璞開心地說:「還會有什麼問題?回去再改一改,送出個新版本就準備走人了!這座待了快要七年的山。。。」阿璞微笑著嘆了一口氣,「你那邊怎樣啦?」

「我們工科的東西哪有你們這麼厚工?實驗結果出來就可以收工啦!媽的要不是跟你在那邊糜爛,我去年就可以走人了!」

「什麼鬼咧?自己生不出論文還要牽拖厝邊?少在那邊靠北這些五四三,『撒哭拉掌』開了沒?」

阿璞所說的「撒哭拉掌」其實原店名是「櫻花叢」。文明大學的校方很反對校區附近有開酒吧,覺得這樣會影響學生的念書風氣,不過這家聞名校內的酒吧店長,當初不知道是如何對島國梅花山區工商所與文明大學的校方軟硬兼施,硬是把這樣一家齊備各種酒水的酒吧開起來,並且辦得有聲有色,成為這個學校各種活動的熱門地點。

育章看看左手腕上的黑色手錶,「五點半,太早了。不過說不定渣叔已經在裡面了。我們請他開門?」

育章所說的「渣叔」原名查孝文,年近六十,就是「櫻花叢」的店長。他也是從這所文明大學餐飲科畢業的學長,開店以來與這個學校的學生相處融洽。他以學渣自居,常常在學生面前說自己念書的時候不用功,每個學期都在二一邊緣,回來學校開店的目的,是要讓這所有的學生跟他一起變成學渣,因此「渣叔」這綽號不脛而走。

「各位文明大的年輕學子們!我們今天多出兩個叛徒啦!有兩個研究生酒喝不夠多,居然騙到了碩士學位!跟大家介紹,文學碩士辛璞野跟材料工程碩士呂育章!今天大家第一輪就他們請!」

「櫻花叢」的店內裝修是一種奇怪的抒情搖滾風,狹長的空間以柔和的木色裝潢為基調,與昏黃的燈光相呼應,牆上掛著一些老電影的海報,還有一個由櫻花與酒瓶結合而成的飾品,一個晶瑩剔透的威士忌酒瓶被櫻花花瓣環繞著,瓶身碎裂的彩虹光似可穿透花瓣的紅,又好像完全被掩蓋住。

在這空間裡的最深處是一個有音箱跟麥克風的舞台,文明大學吉他社、搖滾音樂社以及爵士樂社的樂團常在這裡做表演,不過今天沒有樂團表演,舞台上方閃爍著暗藍色燈光。

店長「渣叔」是個胖胖的中年人,穿著一件寫著「越讀越冊」(島語所說的書唸越多腦袋越笨,這標語底下還有一個符號,一本攤開的書上面蓋上一個交通符號的禁止標誌)的黑色T恤跟一條破爛的牛仔褲,一臉鬍渣,這時他手拿一杯超大杯的啤酒,啤酒泡沫溢出杯口,留在他滿是手毛的粗壯手臂上,晚上八點整,今天酒吧高朋滿座,大家酒酣耳熱,他的吼聲引起現場所有文大學生的共鳴。所有人舉起酒杯一起發出笑鬧的噓聲。

他的身邊坐著阿璞與育章,微醺的阿璞拿著啤酒大聲發話,「渣叔這樣講就不對了,我要是酒喝不夠怎麼寫得出論文?唸詩不喝酒還唸個鬼啊!所以我們今天真正的叛徒是育章啦!他們工科的都馬是清醒才能做實驗。酒錢算他的!」

育章手上也拿著一杯大啤酒,他笑著大聲說,「幹!有朋如此啦!要請客就先陷害我!要我請客!沒問題!不過要強迫大家聽我唱一首歌,聽完我就請兩輪!」

有兩輪的免費酒可以喝,底下的學生鼓譟起來,開始有節奏地大吼,「育章!育章!育章!」坐在旁邊的阿璞習以為常,歌王要上線了,育章走上酒吧的舞台,渣叔替他把舞台的燈打亮,暗藍色的光轉成黃色的暖光,有個搖滾社的學生還真的就拿起隨身帶的一把電吉他插上音箱要替育章伴奏。有些醉的育章對他說,「兄弟!你今天的酒都算我的!」他們互相擁抱一下,育章拿起麥克風,魁武的身影籠罩在暖暖的黃光之下,他以他渾厚的男高音開唱了:

你不叫我孩子 你說 我應該要是火裡鍛出來的鋼

你站在風裡 要我再練一遍, 再練一遍, 再練一遍, 練成你所要的那塊鋼

你站在火裡 要我再站起來 再站起來, 再站起來, 但是我永遠無法站成你的樣子

因為我 我討厭你叫我 繼承人

因為我 不願意,繼承你的傷口

因為我 一輩子,將會終結你給的傷口

你說要傳火 我不須像你那麼沉默

你說要傳火 我不須接受你那無盡的失落

不要再說 你要我比你更好 那是個自私的謊言 你不要我比你好, 你只想我繼承你的傷口

但是我 不願意,繼承你的傷口 但是我 一輩子,將會終結你給的傷口

你說要傳火 我不須像你那麼沉默 你說要傳火 我不須----

接受你那無盡的失落。

〈無言的父親〉,阿璞聽育章唱這首歌不知多少次,卻在他今天渾厚的歌聲裡面聽出了另外一點寂寥的感覺,歌聲落下,全場歡聲雷動,所有學生繼續在鼓譟著,「育章!育章!育章!」

晚上十點鐘,碩論口試過關的慶祝會剛過,酒吧雖然仍人聲鼎沸,卻也不再喧鬧。阿璞與育章坐在吧台座位上,一人手裡一杯威士忌。

「那,要畢業了,什麼打算?」阿璞說。

育章喝了一口酒,「我爸說他在部隊裡給我留一個政戰的位子,進去受訓掛中尉階,大概是做營輔導長的工作吧。」

「不錯啊,又不是我們以前那種義務役,福利跟薪水都不錯。」

「是不錯。他之前也給我妹鋪路,她現在軍法官也做得不錯。」

「承穎?好久沒有看到她了,她最近怎樣?」

「小丫頭一直都在營裡,很少回家。吃好睡好,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我媽常利用我爸的惡勢力自己跑去營裡給她送吃送喝,搞得她好像很媽寶,承穎氣死了。」

阿璞也跟著笑了,「那你呢?要聽你爸的安排?」

育章嘆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穩定下來是不錯啦,我爸給的缺應該也不是鳥事很多。我只是覺得那環境有點封閉。」

育章不置可否,再喝了一小口酒。「當初我沒去唸軍校,我爸抓狂。他老在唸說,要是我中學畢業就去唸軍校,或是念政戰,現在至少就校級軍官了,巴拉巴拉一大堆,重點就是我沒聽他安排,好像錯過什麼天大地大的事情。人生的路好像就他講的那條才是路。照他的想法去走,我的日子就得完全聽他這個大將軍安排,永遠都叫做『呂大將軍的兒子』」育章這時露出一個很受不了的狹促表情。「說不定生小孩還要照表操課。」

「那你接下來想怎麼辦?」

「也許花個半年的時間,在業界看看,反正我這幾個禮拜弄完離校,想要去諸羅走走,納森給我的論文幫不少忙,這次實驗要是沒有他的業界數據可能要搞更久。應該去謝謝他。你要跟我去嗎?院長應該都很想你。」

阿璞微笑,「當然去啊,這些天搞論文搞得我快瘋了,看到島北就想吐。而且院長老是說,我跑來島北就忘記他了。神的僕人可以這樣情緒勒索嗎?」

「你這不孝崽,當年要是沒有院長你就是山豬的食物了。要你回去多看看他還要給你這樣酸。」育章說,「對了,話說回來,我爸要我跟你提一下,你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回去部隊?他說我們兩個那時候把第一連管得不錯。再回去做他可以幫我們安排一個更好的缺。」

「你認真?我還要跟你一起簽下去喔?」

「要是你想的話,我對這個決定也就沒那麼排斥了。我們那時候搭擋得很好誒!」

「算了吧,好不容易畢業了,我想在學院裡面找個安靜一點的事情做。我他媽十八歲出來就簽了,現在好不容易弄個學位,想換換環境。軍隊裡面吼來吼去的我真的很受不了。」

「你考慮一下啦。我爸說,最近對岸不太安靜,老搞戰備很缺人手。」

「喔,我有聽到這個消息,最近對面的不是有肺炎疫情出來嗎?去年就搞了一個,還害我們這邊島北第二醫院給封鎖。我看ppt上面講說都是因為他們亂吃野味讓病毒變種。」

「也有人說他們是生化實驗室出包。」

「對啊,一大堆小道消息,重點是這個偉大龍國有瘟疫不是趕快防疫,居然是要搞統一來轉移民怨,把民族主義當疫苗用逆?馬的神經病,衛生都管不好還有什麼管得好?鬼才要跟他們統一,轉去吃屎。」

這時渣叔走過來了,「你們兩個還有沒有要喝點什麼?」

「渣叔,謝謝啦!我今天喝太多了。」育章說。

「阿璞咧?」渣叔一邊問一邊拿起一個杯子擦拭著。

已經茫茫然的阿璞半趴在桌上,把自己的杯子往前一推,「謝謝渣叔!」

渣叔笑了,他沒拿走這個杯子。

育章驚訝地看著阿璞,「哇靠,你今天是想破紀錄喔?」

阿璞沒有搭理他,他專注地看著渣叔處理新的一杯威士忌,一個晶瑩剔透的角杯,一個透亮的大冰塊,還有那一柱金黃色的液體在粗獷又細膩的手裡流轉著,看在阿璞眼裡,流轉的是一股渾厚的酒韻。這時阿璞說話了,「渣叔,『櫻花叢』會一直開著吧?」

渣叔正在忙著,頭也沒抬起來。「誰知道?你們兩個跟我這地方很投緣,我是很想跟你們講說『要常回來啊,這裡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這類的屁話,媽的島北天龍人最愛這套。可是誰知道?這裡的工商所跟一個什麼『梅花山龍的傳人文化進步會』一天到晚來找我麻煩,說我什麼『敗壞學區風氣』,你們學校學務長也常來找我喝咖啡,請他喝酒都不願意,硬邦邦的一個人,來關切說你們還只是孩子不能喝太多酒什麼的,孩子個屁啦,都大人大種了,要那麼關心學生就想想辦法把這個地方房租降一些比較實在。前陣子仰華路上還有個沒天良的房東,房子用木頭隔了好幾間,賺一大堆房租,結果一個學生偷煮火鍋燒起來,死了七個!什麼東西啊?你人都沒好好活著是要進步什麼學區文化?重點是,阿璞,」他放上做好的那杯威士忌,阿璞恭敬地喝起來,也恭敬地繼續聽渣叔抱怨,「這地方說不定明天就沒啦!恭喜你們兩個書念完了,外面世界很大,要做什麼就放手去幹吧,對於這個地方,記得這杯酒的味道就好。」

阿璞舉杯對渣叔致意,育章聽著有些酒醒,「我也要再一杯。」

吧台仍然酒酣耳熱,年輕學生們的笑語不斷,吧台邊的兩個人,聽著這喧鬧的聲音,不再多說什麼,努力記得眼前那杯酒的味道。

後來,在阿璞與珊如南下的旅程上,曾在一片廢墟中,天空雖然污濁,但因為城市傾圮,燈火消逝,光害不再,他們還能看到不少星星。珊如倚著甲車,戴福依偎在她的腿邊。阿璞坐在她的正對面,拿著酒杯,另一手總在他的筆記本上記些東西。

他的臉上多了一些疤痕與滄桑,不過對珊如來說,他似乎都在喝同一杯酒。他們坐在「濁水」的支流「斷溪」旁,這是一個完整的地下水源的水域,奔騰不止的滾滾黃流,從這個島的底部不斷帶出塵土,讓人覺得,泥土不只是在水裡滾動,也在人的身體當中與血液合流。眼前一個小爐子燒著一碗肉湯,他們兩個紮營之後,如果沒有討論接下來往哪裡走,或者珊如的甲駕技術有什麼需要改進的地方,珊如總會要求阿璞說一些奇怪的故事,然後把那些故事畫進自己的寫生簿裡。她之前從來沒有聽過有人這樣說故事,當然這些故事也包含聖經與《失樂園》,微弱的燈光照著他的臉,他的聲音始終清晰:「我有時候覺得很奇怪,撒旦掉到地獄以後,那個可怕的地方本來就有忘川,他喝下去,就可以忘記天堂有多沒好,那麼焚燒他的地獄業火就沒那麼炙烈,他也不用一路辛苦穿越混沌,到伊甸園裡去給大天使打得鼻青臉腫。」

他舉杯對著河流致意,「人們需要遺忘才能存活,忘掉痛苦,忘掉讓當下更痛苦的往日歡愉,忘掉失敗,忘掉自己沒辦法面對的世界,忘掉自己的怯懦,忘掉一杯酒。。。不過就是有這麼死心眼的故事角色,總是不想遺忘,所以,在失憶的人群裡面,他的生存就註定了漂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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島南,南方軍圖書館,珊如持續翻閱著阿樸的筆記,筆記本皮革混著硝煙的味道,總讓她有種錯覺,好像阿樸不曾離開。筆記本裡的某頁夾著一張公文,是一張議程紀錄:

北方軍 裝甲調查旅 聯合會議 議程表

會議代號:第四三二梯次 行動評估會議(EAC-0432)

召集單位:北方軍總參謀部

會議地點:島北城通天塔 第七會議室

會議時間:世界曆三零二六年.四月十六日.18:00-20:30

主持官階:呂毅 上將(北方軍總指揮官)

參與單位:

科學部(代表:莊問 少將 博士) - 裝甲調查旅〔代表:呂育章少校,各裝甲調查隊隊長〕 - 軍法部觀察官(列席:呂承穎 少校) - 後勤戰備部〔代表:池劍戎中將〕

|時間 |議程項目| 主持/報告單位|

|1800-1820|開場與簡報:敵情動態摘要 |呂育章 上校|

|1820-1850| 調查隊各部提出任務特殊要求 |池劍戎 中將|

|1900-1930| 專案調查報告 前國防部行動授權事宜 |呂承穎少校|

|1930-1950| 龍族活動趨勢與實驗紀錄彙整|莊問 少將 博士|

|1950-2000| 結論 |呂毅上將|

島北,通天塔。

「我突然想到,」調查隊總長呂育章說,這時他正跟焚翼部隊(北方軍第四十三號調查部隊)隊長辛璞野兩個人並肩走著,他們身穿整齊的卡其色軍便服,脖子上打著工整的領帶,腋下夾著軍帽,走在一條明亮的長廊上。「我們一起回學校看過,那地方幾乎就是一片廢墟了。櫻花叢當然也都找沒影。」

行進當中,阿璞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育章繼續說,「你跟我說,渣叔一定還活在島上的某個地方。」

阿璞笑笑,沒有搭話。

育章也跟著微笑,這時,長廊的窗映入一道強光,雷聲大作,閃光映出兩個人的臉。他們所處的那個建築物正籠罩在狂風暴雨之中。

北方軍的指揮中心,又稱為通天塔,是一個一百零一層的摩天大廈,藏青色的寶塔型外觀,據說是體現了龍國傳統的建築美學。在「天澤」與核戰之後,這個大樓還能完好保存實屬奇蹟,大樓第七十幾層至八十層所放置的阻尼器,一個巨大沈穩的鐵塊,不僅在狂風暴雨中運作正常,在空襲的爆炸,還有龍族的肆虐中,似乎也執拗地守住了島北城中倖存社會結構的平衡。

呂毅將軍當時在重整軍隊時,選擇這個大樓作為指揮中心,主要就是看上這個建築結構強固,提供的視野良好,在最高的樓層,氣候允許的時候,幾乎可以看遍北方軍所統治的區域。現在這個時候,雷雨交加,整個島北城所有的居民全部躲在經過改良強化的建築物裡,通天塔硬挺的脊樑在呼嘯的狂風裡絲毫不動,青色的玻璃外觀在閃電的映照下閃閃發光。在這大樓裡的第五十層,寬敞明亮的長廊上,阿璞與育章正走向第二會議廳,準備參加這次的調查隊總檢討。

兩人走進會議室,偌大的會場採用的格局是階梯式的座位,一排一排弧形的長條桌上放著所有調查隊隊長的名牌,阿璞的座位在第三排,他拍了一下育章的肩膀就走向自己的位子,一邊跟幾個陸續到來的同僚打招呼,育章的總長座位是在第一排的主位,他也到座位上,拿出自己的黑色資料夾與一隻鋼筆。

等到台下約一百位調查隊長都大致坐定位之後,整個會場前方,面對階梯座位的一個長方形主桌,也有四個人進場,陸續坐下。

少校總軍法官呂承穎,育章的妹妹,外貌清秀,神情幹練。她以二十五歲的年紀坐上北方軍軍法部觀察官〔其實以實權而論,即最高決策地位,因為掌實權的就是呂毅將軍〕的位置,其助力來自於她的總司令父親,這點不言自明,這件事情在北軍官僚系統裡面當然也引起了不少不平之鳴。不過在她於「天澤」之後,配合父親整頓島北城秩序的工作效率,倒是沒什麼人抱怨過。

末日過後不到一年的時間,島北的法治跟著這個世界一起崩解,人心惶惶,她所提出的「屠龍除業」方案,將罪犯整合成為島北的防禦與偵查能力,奠定了北方軍的整體行政結構。這時她身著卡其色軍便服,下身為合身的窄裙與低跟黑色皮鞋,她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來,把資料夾放在桌上,拿出一支跟育章所拿的一模一樣的精美鋼筆。只是她的鋼筆上的精美字體是「承」,而她哥哥手上的鋼筆印的是「育」。

同在主官席上的是少將後勤官池劍戎,人稱「池伯」。他的眼睛因為使用過太多焊接工具而拒斥強光,必須隨時戴著一副雷朋色的墨鏡。他花白的頭髮梳得整整齊齊,身上的軍服燙得服服貼貼,他常跟育章與阿璞說,儘管在這個末日,他的兩個兒子都葬身與龍族拼鬥的戰役,他仍然感謝祖先與上天,讓他結縭四十幾年的老伴留在身邊,隨時幫他準備筆挺整潔的衣服。戰爭之前他已屆退休,還是在總司令官的請求之下臨危受命,扛起整個部隊的後勤事務。

中將科學部總長莊問,島國大學醫學博士,大戰爆發時擔任島北城衛生局局長,年輕時在服義務役兵役時,是呂毅將軍所帶的裝甲戰鬥營的醫官,也是將軍多年來的好友。大戰後,將軍受命他主持島北科學部,主要任務為研究龍族,提出對付龍族的有效策略。

上將北方軍總司令呂毅,大戰之前,他身任駐島北信義區五八六裝甲戰鬥旅的旅長,原來已於任職上校呂長的時候退伍,據說是無法接受島國國軍太過僵化的行事方式,退伍後經營外貿公司,叱吒商場,在島北政治體系完全淪陷於龍族與轟炸的破壞時,他回歸部隊,以鐵腕領導的方式重新編制部隊,以通天塔為中心,向外擴展約五百公里建構新的島北城,並且構築防禦工事,頒布新的法令,公平分配資源,得到北方軍軍人與島北城市民的普遍愛戴。雖然仍有人對他提攜自己的女兒成為總軍法官,還有兒子成為調查隊總長,仍然抱持很多異議,也還是默默接受了強人終究主導亂世的道理。這時已經七十幾歲的將軍,魁武不顯老的身軀在會議主持桌的正中央座位坐下來,桌旁的司儀兼會議記錄宣布會議開始。

這時的議程,在總論與簡報之後,已經進入各調查隊依據任務內容提出改進方案:

「這次在淡水區的搜救結果為出動一百五十人,死亡十人,重傷十五人,輕傷四人。搜救到的人數為二十人,因為這些人在『天澤』之後,主要的糧食來源為養殖魚類,我已經與糧食部聯繫,之後安置好這些新難民,可以請他們提供更多這類生產糧食的經驗。另外除了想請戰情部補充人員之外,我也必須指出,兩台舊型M41猛犬戰車有引擎過熱問題,這次在還沒有前進到正確發射位置之前,就讓龍族搶到先機,造成了人員傷亡,之前跟聯勤部申請的新戰車。。。」

調查部隊季中檢討大會在大家坐定位之後開始進行,在會議中報告的調查隊隊長,中尉袁孟文,部隊代號猛犬,前鋒為四台瘋狗輕型戰車,四台覕翅蟻裝甲步兵車,以及四台砲覕翅迫砲裝甲車。

這時,在主官桌的池劍戎一等長說話了,「很遺憾這次還是有人犧牲了,你之前跟我們申請的兩台新的鐵牛仔,我們已經儘快趕工在整理,有些料件在報廢車輛裡面沒有,我們必須自己重新鑄模,這很花時間,在那之前,新型的猛犬還有一些柴油引擎的料可以用,應該可以改善過熱問題,我今天會派人去你的艙房評估一下情況。先修好讓你用。」

袁隊長:「謝謝士官長。」

這時科學官莊問發話了,他手上拿著一個封面題為「猛犬小隊」的卷宗,「我有看到你們寫的報告,這次的傷亡主要是來自於跳耀者,也許島犬的機動能力不是重點,你們這次行動的防空機槍沒有用好。跳耀者的跳耀高度超過十五公尺,在它們跳到至高點往下落的時候,其實不難瞄準。也許你的人員應該多點訓練,畢竟這個對付跳耀者的防守方式,我們之前也已經模擬過了。」

袁隊長聽到莊問的教訓,一時之間臉上閃過憤恨的神色。

島犬輕型衝鋒戰車機動力不小於覕翅蟻裝甲運兵車,在淡水已然煙火四漫的海港邊,有四台正以八十五公里的高速衝向翠綠的山邊,這時,不遠處,已遭受核能全面污染的猩紅色海洋波濤滾滾,與內陸的殺戮互相輝映。

前線後方約四公里處,四台砲覕翅的迫擊砲正在間歇性地發射四二口徑的白磷彈對付從山上撲下來的龍族浪潮,植被多處在一瞬之間由綠染紅,血色的紅與火焰的紅,卻沒有阻止龍的進攻。一波接著一波的龍族在火焰的空隙之間,如同從山上流下來的,有犄角點綴的肉體色河流,往猛犬小隊的救援地點匯聚。

火焰彈所吞噬掉的龍,像是緩緩融化的蠟油,數以百計後繼攻擊的獠牙爬行者踩在這些滾燙的屍體上也不覺疼痛與害怕,袁隊長正在一處大樓(原來應該是一個多功能的商業大樓)中指揮救難事宜,沒穿軍服的男女老幼一般平民正在爭先恐後爬上猛犬小隊所帶來的補給卡車上,卡車外圍步槍隊正持槍對準來襲的龍潮,四台島犬輕戰車則已經出動,準備擴大燃燒彈的攻擊面積。

以眼前龍族受到打擊的速度來看,袁若文隊長是有信心可以殲滅這個數量的龍群,就算迫擊砲的火力,以及島犬戰車線膛砲的後續支援,沒辦法完全消滅這些爬行的怪物,他也很有信心能夠帶著這次的難民全身而退,如果沒有意外的狀況的話。。。

四台輕戰車的三台已經到達發射位置,並且猛力以七十六公釐的線膛砲猛力開火,唯有右側側翼的一台戰車似乎有點狀況,稍微落後其他戰車約五百公尺的距離,要趕上構築完整的火網,似乎也不是太大的問題。

這時,後方仍被轟炸的龍族群中,一個敏捷的身影自地面彈射出來,竄出了煙火瀰漫的地面。袁隊長估計其落點,應該就是因為落後而沒有開火的那台島犬。這台仍在行進的戰車上,機槍手架起機槍迅速開火,點點星火,五零口徑的子彈一直沒有跟上那個拋物線上的黑影。這條線,與其說是比平常在科學部訓練課程裡面的靶機要快,倒不如說是它移動的方式比想像中還要不規則,如同一個畫家以一種出乎意料的筆法畫出一條曲線,不是一般人(尤其是那位機槍兵)的眼睛所能掌握。

那隻閃過機槍火線的跳耀者落在那台島犬戰車上,一個蠻橫的利爪削過,機槍兵的頭顱不知去向,接下來車上的人還來不及拿出防衛武器,盡皆遭到這個跳耀者的毒手。他們的屍身自戰車中散落出來,跳耀者身為一個龍族群落的領導者,身邊幾個類似軍隊主官傳令的爬行龍則在旁邊收拾這些碎裂的人體,準備帶回巢穴給家族享用。這時其他三輛輕戰車,以及位於救難處的搜查隊與步槍兵,都知道以這樣的距離要前往救援已經來不及,也只能忍痛繼續進行原來的任務。

也許躍龍不如地伏龍那麼常見,科學部所主導的模擬課程沒有辦法發揮應有的作用,而且現在發言的是比自己官階高上許多的將級主官,不管怎麼說,袁隊長都無法質疑莊問的訓斥,也只能把失去弟兄的痛吞下去:「報告是,謝謝科學官。」

這時,呂將軍發話,一個沈穩卻能震攝所有人的聲音響起,有如和藹的雷聲:「若文,辛苦你了。你們做得很好。育章會給你處理後勤補給跟撫卹的事情。他也會從『除業』名單裡面多調一些好手來補你們的缺。」

「謝謝將軍。」

正在筆記本上記事的阿璞看著袁若文,心裡尋思著,真正讓這個隊長心痛的,不只是自己一整個戰車班遭到毒手,還有為了防止那隻跳耀者跳上其他戰車,離這台島犬最近的戰車,必須立刻拉開車間距離,對著那隻跳耀者發射武器,燃燒彈,昨天還在說笑的戰友們跟著所有的威脅一起燃燒殆盡。

阿璞的筆停留在筆記本的紙張上,除了躍龍的問題,他想,科學部還有其他鳥事。




接下來必須進行專案調查報告,主官桌上的四個人一同拿出封面題為「焚翼小隊」的文書檔案,阿璞站起來,呂上將給承穎軍法官眼神示意,

「辛璞野上尉,」少校軍法官呂承穎放下筆,挺起身子發話,「現在根據你的行為,沒有得到許可就出動十台覕翅蟻裝甲步兵車,以及十台砲覕翅裝甲迫砲車,軍法步給予你連降兩級的處分,你將以上尉的身份,持續原來搜查隊的工作,對於這個處分,你有什麼要為自己申訴的地方?」

阿樸挺直身軀,平靜地跟軍法官說,「報告軍法官,我對這個處分沒有任何異議,我只對這次呂育章少校的出隊過程有點話要說。如果呂少校在出動之前,有得到完整的龍族資訊,我想這次的情況也不會發生。」

這時科學官說話了,眾目睽睽之下,他知道阿璞講這話是衝著自己來的,他喝了一口眼前的咖啡,皺著眉頭放下咖啡杯,「我想事情是這樣啦齁,你們出動之前,資料的整合跟發布,是有一個SOP的過程啦,像你們這樣沒有按照程序,出事了才來怪我們科學部,我是很難接受!」

阿璞瞪視科學官,「這次的出勤與救援,我確實沒有按照正常程序行動,因此受到處分我沒話說。不過我想莊少將誤會我說的話,我指的是包含這次任務在內,我們有好幾次的搜索摧毀任務都已經整理出紀錄,跡象顯示龍族並非隨機出現,他們掠食,或者甚至懷有掠食以外的目的,行動模式都已經顯示出來,有相當的計畫性,這個模式尤其適用於舊國防部附近的龍族。持續研究龍族的科學部,難道對這件事完全沒有任何頭緒嗎?」

科學官的口氣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你交上來的任務報告我都有看到,我們也一直在研究當中,有些資訊在確認之前也不適合發布給你們戰鬥單位知道。。。」

阿璞顯然已經積怨許久,這時直接打斷科學官的話,「您的意思是科學部已經得到成果,卻沒有跟戰情部分享研討情資,然後我們這些日子以來都在矇著眼睛打仗嗎?」

科學官一個拳頭打在桌上,他面前的咖啡杯跳了起來,灑出幾滴黑稠的液體,「你一個上尉講話注意點!還想降級是不是?你以為現在還有議會問責制度是不是?媽的一個小小搜查隊隊長自以為有幾兩重?拿戰情部來壓我?我的研究要是你們這些武夫能看得懂,我就不是島北最高學府的博士了啦!」

「報告長官!」阿璞刻意把這四個字講得特別大聲,「我絕對尊重您官大學問大,但我們現在討論的是在外面冒死衝鋒的弟兄,我們在牆外拼鬥,遲疑一下幾條命都不夠死,龍族不會因為『天澤』之前您有沒有唸到最高學府來決定要不要吃人,還是您要把大龍國的科舉制度拿出來分析一下我們才能討論正常的屠龍戰略?」

「你。。。」莊問氣到說不出話來,年輕的呂承穎少校這時也有些被這個場面嚇到,有點失去掌控情況的能力,底下的比較新進的軍官們也覺得很詫異,一個小小的尉級隊長居然在嗆聲一個少將,年資比較深的隊長就老神在在,畢竟焚翼小隊的辛隊長跟莊問之間水火不容本來就不是新聞,而且好幾個軍官也很認同阿璞所做的事情。

這時呂上將插話阻止,「好了,大家先冷靜一點。」他的聲音低沈宏亮,好像窗外的雷聲也掩蓋不住他做出來的命令。「阿璞,我必須要說,這一次育章的車隊出事,如果沒有你即時出車,我可能真的要少一個兒子。不過你也要想想,這些年來,這裡好不容易有一點規模,我們做事情總算有一個方針,像你這樣沒有許可就全副武裝衝出去,後續沒有一點處分,傳出去對北方軍的體制有多大的傷害可想而知。你的隊組每次出勤都帶回來很珍貴的資料,戰情報告也都寫得很詳細,我想科學部現在正在好好研究,心急容易壞事,對自己的長官講話不要這麼衝。話說回來,老莊啊,」他轉向科學官,「你也不要跟這小伙子嘔氣,我知道你的部門也是很拚研究,你們做出來的結果對這整個軍團都很重要,科學部跟戰情部的資訊協調,我們再開幾個會處理一下,承穎,」他轉向臉色已經嚇到有些鐵青的女兒,「我看他的處分也都下來了,今天這個程序也都跑完了吧,」承穎點點頭,「這樣就好,記得明天請政戰局發布他的處分,命令裡面話講重一點,叫那些政戰文書好好寫。」

他站起來,眼光掃射所有人。

「今天這整件事情,我必須要講,在場的所有人沒有人是想拖垮這個地方,就算有意見不合,都要記著這一點。時機很差,生存不易,上面做決定的層級不要搞分裂,不然這整個島北也跟著崩掉。調查隊的整個體系,要好好接受育章的調度,擅作主張,就是要受到懲處。」呂上將說到這裡,清一清喉嚨,繼續說,「我想今天這件事情就這樣吧,明天上午所有人一樣在這邊開會,我們要好好規劃這次在國防部的回收任務。」

「是。」全員軍官回答,並起立準備結束會議。在他們之間,阿璞回應的同時站挺身子,在三位校級與將級軍官站起來以後,所有隊長正色敬禮,三位發落的上級也回禮,軍法官盡力保持心情平靜,科學官隨便舉個右手在右太陽穴處點一下,嘴邊帶著不屑的冷笑,上將秉持著自己從軍幾十年的氣概,敬禮時全神貫注地對在場所有人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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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中,焚翼搜索隊的艙房喧鬧聲四起,這是一個由水泥與強健的鋼筋建構、停放裝甲車的大空間,十台覕翅蟻與十台砲覕翅甲車,並排在艙房的最底部,旁邊還停了兩台島國後勤局十二型大卡車,以及一台覕翅蟻改裝救援車。車前的廣場上,一群年輕人圍繞著一個空地,鼓譟著。

空地中央有兩個人,一個是中士卡蘭·明臻,人事命令已經發布,她已經被降下兩個職級,她下半身還是迷彩戰鬥褲與軍靴,上半身則是墨綠色的無袖軍用內衣,嬌小的身形,柔順中透著剛強,裸露的大臂深色的皮膚看來很細緻,卻不時繃緊,擠壓出有力的肌肉線條,她胸部碩大,居然與她小巧的身軀融合得很美,她也已經忘記自己是什麼罩杯,因為她從來不穿胸罩。她的面前是一個約莫一百八十公分的高大男人,肌肉發達,因為剛入伍被剃了光頭,寬大的國字臉與硬挺的鷹鉤鼻,正在用一臉猥褻的神情露齒淫笑,「大姐,不要那麼小氣嘛,妳頭燈那麼大,奶罩都不穿,擺明了就是讓人摸啊!」說完大笑。

在旁邊圍著起鬨的是搜查隊的所有成員,有男有女,每個看來要不是身手矯健就是身材粗壯,但讓人驚訝的就是年輕的臉孔上卻總是掛著滄桑的眼神。年輕人中,步槍下士班長刑美琳,雖然實際年齡已到三十幾歲,但實際顯露出她年齡的,卻不是她那健康白皙的皮膚與身材,而是她眼裡的滄桑。她並沒有跟著場裡的隊員們叫叫嚷嚷,只是一邊冷眼看著場中央的鬧劇,一邊清理自己的槍枝。

隊員們吼叫著,「大姐,給他死啦!」「幹你這菜鳥牙齒白啊!」「接下來就是你的惡夢!」

離這群年輕人不遠的地方,機槍手阿豪擺了一個烤肉架,烤著香噴噴的香腸,他嘴裡咬著香腸跟蒜頭,呼喝著,「來喔來喔,好吃的香腸喔,一支十塊補給幣喔。」他旁邊迫砲計算士陳善為安靜地幫他的香腸爐子扇風,身邊還放個鋼杯裡面放紅茶包。幾個兵走過去掏出硬幣跟他買。砲班班長程遠德,還特別跟阿豪買了好幾根,隊裡面所有人都知道,這些香腸他是買給他砲班上幾個小毛頭的。阿德班長最疼自己五人編制的砲班,而且阿德砲班的火炮鑑測成績永遠名列前茅。

香腸攤旁邊,魏文基上士正蹲著吃香腸,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看著場內。這時阿璞穿著軍便服,手上還拿著軍帽,他打開側門走進來,看到裡面的情況,覺得很受不了:「馬的,你們還來這一攤?」

阿豪:「誒大誒,哩來啊,吃香腸啦!」

魏文基自動從烤架上面選了一隻看來已經烤熟的香腸拿給阿璞。「還不是你搞的? 我就不曉得,你沒事幹嘛放一個強暴犯進來? 他看到小臻就凍不了了,小臻不會放他好過,這時候剛好也可以教教新兵。」

「還『教』咧?我看她一天不打架大家就一天沒得安寧,」阿璞拿起香腸,把軍帽掛在甲車的車燈護欄上,也蹲在魏砲旁邊一起吃起香腸,「寫報告很煩誒,你們這些精力過剩的都嫌我事情不夠多。」

阿豪一邊拿夾子轉動香腸一邊開心地說,「大誒,怎樣,來插賭啦,一分鐘?大誒給我放假吧?」

魏文基:「五十秒。你要幫我寫情書給美琪。」

阿璞一手拿著香腸,另外一隻手舉起手腕上的軍規防震手錶開始對時,看著那個新兵的體型跟動作方式,這人慣用蠻力,肩膀肌肉發達,缺乏跑步,筋骨奇差,下肢力道不足。「三十秒,阿豪你輸了就給我帶班去掃廁所,阿基你就欠我一條新的皮槍套。」

另外兩個人還來不及回話,場內事情就發生了,明臻像貓一樣往上輕盈跳躍,右膝蓋直接貫入新兵的鼻子,鼻血噴出來,新兵一時頭昏眼花,她穩穩落地,這男人都還沒站穩,一時氣血上湧,衝動地要伸出強壯的右臂揮拳打向女孩子。

「白痴都可以看出來這廢物慣用右手。」阿璞再吃一口香腸。

明臻以穩固的腳步轉個身,那隻強壯卻又很好預測的右拳揮了個空,那不穩的腳步產生了一點餘韻,女孩站在最容易讓敵人破勢的三角點上,抓住這隻手的手腕,利用那一點男人腳步不穩的韻律,如同彈鋼琴般在男人的大臂手肘上輕輕壓下,男人就重心不穩倒了下來,女孩再順勢抓著這隻手腕走出一個半圓形的步伐,讓倒下仰臥的新兵被翻成俯趴的狀態,並以擒拿的手法朝這右臂關節的反方向動作。

「啊呀,臭丫頭,妳給我注意一點分寸。」阿璞擔心新兵進來右手被廢了就很難訓練,不過他還是津津有味吃著香腸,阿豪是島南人,他們家是遠近馳名的「振興香腸」,這傢伙也繼承了他家的手藝,到島北來開店創業。之前阿璞也勸過他戰鬥時數滿了,就在島北城內開個香腸店就好,不要在調查隊這樣每天打打殺殺,不過這小子怎樣都講不聽。

現場的喧鬧蓋過那肩膀脫臼的聲音,倒是那個新兵的慘叫聲讓現場稍微安靜了一下。還好沒廢掉他的手腕跟手指。還要拿槍啊,阿璞想著。

看來這場小鬧劇是快要落幕了,阿璞站起來,給魏砲與豪洨仔看看自己的手錶,把插香腸的竹籤丟在烤架旁,並拿起自己的軍帽,「看到沒?三十秒,艙房東南側的廁所臭得跟什麼一樣,明天早上我去檢查,敢給我用芳香劑我就給你們頂天立地八小時。」阿豪哭喪著臉繼續烤香腸。

阿璞轉向魏砲,「誒我說你啊,你也該自己念點書寫東西給美琪啦,都已經追多久了還沒娶某,見笑。我這次槍袋要你那張做出花紋的皮。」

魏砲抗議,「那張皮我處理很久誒!」

阿璞一邊走一邊回頭給他一個「願賭服輸」的神情。他走到那個被打倒的新兵身邊,明臻打個招呼,「老大,回來啦?」那個新兵跪在地上,右手垂在身邊,看到阿璞的軍官官階,忙不迭地說,「長官,虐待新兵啊。我要申訴。。。」

阿璞跟明臻點頭示意,走到這個新兵的身邊,蹲下來檢查他的傷勢,「搜索隊步槍班二兵周明賢,因『表定』搏擊訓練導致身體多處挫傷,鼻樑斷裂,右手臂脱臼,下巴脫臼,牙齒脫落,我報告就這樣寫,你會不會簽名?」

這個二兵一時還搞不清楚狀況,「什麼訓練?我沒掉牙啊?」

阿璞沒拿軍帽的那隻手一個巴掌就淪上去,聲音似乎還大過肩膀脫臼,二兵的嘴裡一顆牙齒飛出在明臻的腳邊滾動,明臻看到那顆發黃的牙,露出一臉嫌惡的樣子。

「我在問你什麼你在回答我什麼?到底是會簽名還是不會簽名?」阿璞的聲音迴響在艙房裡。現場所有的官兵這時已經停止了喧鬧。

二兵氣急敗壞,嘶吼起來,「幹!我要殺。。。」他大概是想講「我要殺光你們。」不過話講一半阿璞反手另外一掌又招呼在他的左臉,力道之大有如一把擴大平面的鐵鎚橫掃過來,一顆牙齒又噴了出來,這個兵本來要站起來,雙腿卻軟了下去。

「第一,你要在我的『訓練』報告上簽名,第二,以你的紀錄,步槍排排長留著你的老二已經算對你仁慈,這禮拜你替她所有步槍兵學長學姊做好內務並且擦槍以示謝意,第三,身體肌肉很重要,不過什麼事情都靠肌肉你出去就等死,肩膀放鬆才能發揮全身的力量,不要再給我揮出剛剛那種廢物拳頭,聽清楚了嗎?」

這位強制性交的前科犯士兵,當初簽下切結書,覺得監獄沈悶,自願要來阿璞的搜查隊,如今沒想到居然正跪坐在地獄的最底層,想望著如天堂般的監獄,已經完全乏力的他,眼睛泛淚,點點頭表示聽到。

一個如雷的巴掌又再揮過來,再一顆牙齒,感覺牽動全身其他的傷口,二兵周明賢痛到想死。阿璞這次再度示範了「肩膀放鬆」與「善用全身力量」,他的聲音平穩,音量不大,但全場的人都聽得很清楚,「是不會答話啊?啞巴?」

這時已忍不住嗚咽起來的二兵,用盡全身力氣,大喊,「報告是!」

阿璞站起來,以俯視的神情看著這個兵,光從上往下照著他的臉與一身軍服的樣子,現場其他人雖然沒被教訓也跟著一陣戰慄。「再讓我看到你在隊裡跟其他女生沒禮貌,我親手閹了你。」阿樸講話的時候不時會露出尖銳的狼牙。

「找個人帶他去醫務室。」阿璞說。

豪洨仔動動手上夾香腸的鋏子,示意學弟們長眼一點趕快去攙扶人去醫務室,阿璞轉頭對其他人說,「把裝備整理一下所有人就回去休息了,環境也整理一下,阿基跟小臻來隊長室找我。」

阿璞進到自己的辦公室,脫下軍便服的外套,連同軍帽掛在辦公桌旁的簡易衣架上,他坐下來,不耐煩地鬆開自己領帶,將穿皮鞋的雙腳交疊跨在大辦公桌上,壓住了他還沒做好的那些人事公文跟任務報告(雖然桌上已經有個鐵製的坦克車模型大紙鎮)。他解開領帶的動作很不耐煩,神情不悅,這時敲門聲響起,他不耐煩地說了一聲,「進來!」`

魏文基進來的時候手上還有一盤香腸,切好與蒜頭串在一起好幾串。他說,「阿璞,這個阿豪說賣不完大家一起銷一銷。」阿璞沒好氣地說,「先放桌上吧。」跟他一起進來的明臻抱怨起來,「你香腸到底是吃多少?身上蒜頭味很重誒。等等滾去沖一沖啦,鍋爐應該還有熱水。」魏砲注意到阿璞臉色不好,眼神示意明臻,女生立刻安靜下來。`

阿璞這時發話了,「你們兩個是怎麼回事?那趟出車去救育章本來就我的決定,你跟軍法部說這我的決定就沒你們的事了,說我壓著你們去做的也沒問題啊!跟著我一起降級是在舞哪一齣?」

明臻:「我們是跟你站同一線誒,大家一起分擔責任你的事情就會比較少啊,我們是做錯什麼?」

阿璞這時還想講話,也給魏文基打斷,「對啊,阿璞,大家一起做事這麼久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怎麼可能放你一個接受懲處?而且那天你一句話我們就動手了,哪需要壓人來做這件事?」

阿璞破口大罵,「誰跟你們這時候在玩什麼義氣遊戲啊?軍法審判你當是在演偶像劇?」

說起來,島北城內還真的看得到偶像劇,雖然這個末日要塞為了維持人民的生存,演藝產業根本發展無望,但是「天澤」之前,過去的連續劇,戲劇,電影都以錄影帶的方式保存下來,在各家有線通聯的電子螢幕上定時播放,明臻是忠實影迷之一,放假回家都在看她母親特別替她預錄的偶像劇。

不管怎樣,阿樸繼續飆人。

「你們兩個來點會的好不好?阿基你他媽都要求婚的人了,糧餉不多一點夠你養小孩啊?好不容易爬到士官一等長的位置胡搞個什麼東西!」臭罵一頓魏砲之後,阿樸轉過頭來怒視明臻。「還有妳!妳媽媽那時托我照顧妳這個野丫頭,家裡有個老的,還有個弟弟要照顧,妳在那邊給我拿糧餉開玩笑!」`

明臻嘀咕起來,「每次出事都拿 suna 來壓我。」(suna 為賽沃族對母親的親密叫法)魏文基要阻止她已經來不及,阿璞吼聲更大,坦克車紙鎮被丟出隊長室窗外,清脆的玻璃破碎聲。門外的阿豪繼續悠閒烤香腸,安撫旁邊驚魂甫定的菜鳥學弟妹,怕他們嚇到不敢繼續賭香腸:「沒事啦吃香腸吃香腸~善為我們明天又要去修窗戶了。」他旁邊的善為一邊盡責地給煤炭搧風,一邊愣愣地點點頭。`

「再給我頂嘴妳這個月都不要出車,給我留在艙房掃廁所!臭丫頭,一天到晚只知道打架!家裡面的人都在靠妳也沒點自覺!妳 suna 最近身體不好,妳是要她擔心妳多久?讓媽媽享點清福有那麼難?小武書沒好好念完要怎麼辦?妳再倔?信不信我讓妳扛四二砲跑集合場?」阿璞的聲音越吼越大。小武本名卡蘭·明武,十二歲,與姊姊相差七歲,今年,阿璞跟魏砲費盡心力幫他組了一台單機電腦給他做生日禮物。`

被責怪的明臻氣到全身發抖,滿臉通紅,緊咬下唇,打開門就衝出去,甩門的聲音響遍整個艙房,她繞過門外正在烤香腸想著明天是不是應該也要修門的阿豪,一路衝出艙房外。`

在隊長室的魏文基看著她衝出去,嘆口氣,對阿璞說,「你老對她那麼兇幹甚麼?她也是都在替你想啊。」`

剛丟完一個紙鎮、稍微有點發洩、已經有點氣消的阿璞這時坐下來,皺著眉頭對魏文基說,「坐吧,叫兩罐啤酒進來。」`

魏文基都還沒開口,阿豪就一手拎了兩罐啤酒一手拿著一大盤香腸進來,他後面的跟班善為恭敬地把坦克車紙鎮拿回來在桌上放好。「大誒邁氣邁氣~酒來了,這窗仔我明天就幫你弄~~嘸代嘸致~~」`

「明天先給我去掃廁所!」阿璞火氣還沒完全降下來。魏文基使個眼色,阿豪與他的跟班識相地趕快出去。這時兩個人坐下來,打開啤酒。`

魏砲看著阿璞,莫可奈何苦笑了一下,「我找個時間帶小臻阿豪幾個去你那邊給你這大隊長悔失禮吧? 」`

阿璞聽他酸自己「大隊長」,直接給他一個白眼加中指,「你們自己做事亂來少跟我裝無辜。」

「我看你啊,除了這麼關心我們的仕途,應該還有其他事情讓你煩吧?」`

「帶這個隊,幾乎全都是前科犯就算了,反正也慢慢上了軌道,偏偏科學部那邊對龍族的研究還在擠牙膏,要是真的問什麼會答什麼也就算了,媽的有問無答!當我們這邊小孩死嘜了!」阿璞灌一口啤酒,放在辦公桌上的腳踹了一下成堆的文件,幾張紙跟檔案夾掉下來,「每天在這邊做這些報告,科學部應該把他們的配餉給我才對,我都快做出他們應該做的結論了。」`

「所以我們的假設沒有錯嗎?」`

「這五年這樣出動,我們車多龍族就少,我們車少龍族就多,記得嗎?有一次你的砲陣地還給圍起來,清俊直接被撕了;」阿璞咬牙切齒,「上個月小臻做前鋒那次,這些畜生連聲東擊西的戰術都出來了,牠們不是只會吃人跟生小龍崽而已。你應該也很清楚。我們有人犧牲,連帶個屍體回去給他們家人埋都算奢侈。。。今天那個莊問還想跟我打官腔。」

魏砲點點頭,「那你準備怎麼辦?」

「這次出車還有很多疑點,我要去找育章談談,最近一直在軍法調查,都沒時間跟他討論這件事情。我再跟你們更新狀況。」他沉思一下,有點罪惡感地搔搔頭,「我可以跟『大吉嶺』叫個菜,過兩天到我那邊吃,我們可以討論情況。」

魏文基忍著笑,『大吉嶺』是明臻在島北城最喜歡吃的熱炒餐廳,阿璞看他這個賊樣,把手上喝完的啤酒罐單手捏扁,直接往他身上丟過去,「幹笑屁,是不是也想去掃廁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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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廣大的圖書館裡,珊如很感激管理員明霞阿姨允許她帶阿福進來,她坐在這大書桌,絞盡腦汁在寫出這段旅途上的資料,還有她對阿璞的了解,不時和坐在門口櫃檯的阿姨對望,她的笑容總讓珊如想到章老師,阿福在姍如這裡待煩了,也會晃過去那邊跟阿姨撒撒嬌。看著阿姨逗弄阿福的樣子,珊如的眼淚就會不爭氣地掉下來。好像又回到了防空洞,回到一個龍族與她距離仍然遙遠的生活裡。

不過他還是要翻開阿璞的筆記,看看龍對這一路顛簸流離下來的他們來說,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存在。她翻到有一個活頁上面,有一禎自己畫的素描,另外還有阿樸畫的一張草圖。

「阿璞,你覺得,龍族到底是什麼? 」

珊如問出這個問題時,跟阿璞正坐在一個山洞裡,阿甲停在旁邊,阿福窩在她的大腿邊睡覺,發出一點點呼嚕的聲音。就著明亮的照明燈,阿璞正在自己的筆記本上寫東西,女孩子則是拿著一本素描本畫圖,這本素描本是在阿璞知道珊如很喜歡畫圖之後,在旅途上特別從一家廢棄的美術用品店裡挖來的,他還揀了好幾隻沒有損壞的炭筆與鉛筆,和軟橡皮,甚至還有將碳粉固定在畫紙上的一罐膠。

那時,山洞外風雨大作,珊如的素描本上,畫了一隻龍族,它的面目猙獰,眼睛血紅,嘴裡張著利牙,手舞利爪。

阿璞從筆記本裡抬起頭,看著姍如。他知道之前已經解釋了很多人變形為龍族的歷史,島國,龍國,肺炎,「天澤」等等的事情,但他好像也了解為什麼小女孩子沒頭沒腦又會冒出這個問題。

「就是一種會吃人的變形人類吧。」他說。

「那這個變形真的像龍嗎?」女孩子把畫的圖轉向他。

阿璞笑了,「畫得不錯喔。」他闔上筆記本,他知道「因為這種變異來自於龍國」也不是珊如覺得滿意的答案。「其實,也沒有人真的看過龍。」他說,「那就只是一個神話而已,那是龍國人的信仰,其他的國家相信神,相信耶穌跟十字架,相信手握雷電的大鬍子巨人宙斯,相信背上長翅膀的天使,龍國人就是相信一條巨大的,在天上飛的巨獸,而且它們也相信,龍國每個朝代的統治者,就是這條巨獸的人形化身。」

他盤腿坐著,阿福走到他的兩腿中間,慵懶地蜷曲成一團。

「只是,龍族跟變異的吃人怪物這件事情,常常讓我想到,」他說,「妳有看過電影吧? 妳說,妳們在防空洞裏面,大人們會拉起一塊布幕,在上面投影膠捲的電影給你們看,卡通啊,動作片啊,浪漫愛情片啊,很有趣的娛樂。」珊如點點頭,他繼續說,「我以前也很愛看電影,以前有一部電影叫做【末代皇帝】,是一個外國導演在講中國最後一個皇帝的故事,其中有一幕,皇帝在自己的皇宮跑來跑去,後面一大堆負責伺候他的人也跟著他跑來跑去,排成了一條很長的隊伍在皇宮的廣場上蜿蜒擺動,」他笑了笑,「我覺得那就是一條真實的龍。也許,龍也不過就是人而已。」

當初那張素描的龍族站立者被收到阿璞的筆記本裡,他說他很喜歡這張素描,跟女孩子要了這張圖,很仔細地替它上了膠後,就小心翼翼地夾在某一頁的筆記本裡。

那頁筆記就是以下北方軍的記憶,抬頭標題是:「不過就是人而已。」

在這篇記錄的旁邊,除了一張珊如畫的伏地龍族畫像,還有一張阿樸自己畫的龍族屍體畫像,這具屍體沒有下半身。

在舊國防部救出呂育章少校之後不久,這兩人又回到這個戰場,看著兩三台八十一型戰場救濟車與好幾台板車在搬移那兩台已經癱瘓的勇虎,也有一些民間機具,像是拖吊車或是怪手,經過後勤部改良之後,加裝機槍與裝甲,也成為戰場救援的一份子。像這裡,就有一台拖吊車,四周除了忙碌的工作人員之外,還有好幾台可隨時發動攻擊的四一型瘋狗輕戰車,四八型鐵牛仔重型戰車,以及覕翅蟻裝甲車作掩護,拖吊車正在把育章出隊的幾台已經癱瘓的車弄上板車,準備運回去。遠方大福橋上,阿璞的焚翼裝甲車與迫砲車也在待命。這次回收作業,為了預防龍潮,北方軍出動三個裝甲攻擊部隊與(包含阿璞的車隊在內)四個裝甲搜索隊作為支援。大部分的支援部隊都在作業場所附近,阿璞與另外一個備有迫砲的裝甲部隊則是部署在大福橋上。阿璞這時以望遠鏡眺望舊國防部的作業情況,呂育章少校站在他的身邊。這個陣仗,阿璞想,龍族應該是不會出現。

「所以這個距離有三公里嗎?」育章問。

「三千一百五十八公尺。作業範圍應該是五百公尺上下半徑的半圓吧。」阿璞說。

「靠。你真的很恐怖。」

阿璞放下望遠鏡,想了一下,決定開門見山。「嘿,這事我們一直都沒有機會好好聊一聊,你這個只能出兩台鐵牛仔的任務,到底來這裡要幹嘛?還是說這是我不能知道的任務?」

育章嘆了一口氣,「我爸確實是下令連你都不能講,不過我本來也不想瞞著你。你把我救出來,就更沒有理由跟你講保密。你等等要不要直接跟我走一趟去國防部裡面?」

「好,」阿璞說,「那我跟他們交代一些事情。」他向後揮揮手,明臻與魏砲走過來,「阿基,這是這一次的砲位,你去跟善為好好處理一下。」他拿給魏砲一張小紙條,魏砲很仔細地思考上面的數據。

阿璞轉向明臻,「明臻,妳跟鍾隊長那邊協調一下防守的位置。縱深再往後拉一點。」明臻一臉肅穆,「報告是!」除了誇張的敬禮手勢之外,她的聲音也大到有點誇張,阿璞擺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臉。

她接著以一個誇張的姿勢轉身離開後,魏砲在偷笑,育章說,「你是不是又罵她了?」

魏砲在確定明臻不會聽到這邊講話之後,就笑出聲音,「我們大隊長又打壞一扇窗戶啦。小臻氣到這個禮拜除了任務的事情都不跟他講話。」

阿璞舉起腳假踹魏砲,「你給我很幸災樂禍喔?」他轉向育章,「馬的還不是為了你這大少爺,現在大家都降級啦,你呂公子最好是給我們一個完整的交代,還有,這次『大吉嶺』這一攤算你的!」

育章說,「好啦,抱歉讓你們這樣整個隊搞內鬨,所以你這次也是要鄧老闆直接送去你家嗎?」他拿出筆記本記下這個待辦事項,「老菜色對吧?」

阿璞點頭,「你也一起來吃吧。大家聚聚。呂上將表面上給我降級,實際上他還往我那邊送了一瓶高檔的泥煤灰,我們之前在渣叔那邊也喝過,你說味道很特別的那支。大家一起喝。幾杯下去就沒事了。」

「那我怎麼會錯過?不過你那地方,書先清一清啦,每次去都還沒得坐。」育章說。

「他怎麼可能會清?他很扯,上次去他那邊喝倒了,還給他的書砸到。」魏砲說。

阿璞跟育章走向另外一個搜索隊,少校隊長名字叫做鍾威,這人外表斯文,帶著一副銀邊眼鏡,以他冷酷無情的做法也替北方軍立下不少汗馬功勞。他看到阿璞胸前的官位已經確定被降級為上尉,冷笑了一下,阿璞懶得理他。直接跟他交代事情,「鍾隊長,呂少校找我有事,這邊可能要麻煩你一下。」

鍾威冷冷地點點頭,並且敬禮對育章致意,育章回禮。兩人就開始往國防部走,他們走過受過砲火摧殘、不過大致結構完好的橋底。

「聽說他那一隊最近要去貓貍?」阿璞問。-

「對啊,將軍已經派人去貓貍講好了,他們分享油坑,我們提供保護。」育章這時神情暗淡下來。

「說起來搜索到那個地方,我們也是犧牲了不少人。」

「找到資源也不算白犧牲了。」育彰說。阿璞想著,育章話說得雲淡風輕,其實他平常最堅持每次有人犧牲,就會親自去通知這位弟兄的家屬,親自接收這些人的哀痛。上次在這舊國防部,四個人犧牲了,育章聽到四個家庭的哭嚎聲,與一位憤怒父親的叫罵與唾棄,臉上還包著紗布的育章謙卑接受這些聲音(有時甚至是拳打腳踢)。

他們聊著就走到了國防部操練場,場上拖吊的作業還在繼續,一個瘦瘦的老人家,頭髮銀白,戴著一副雷朋色的墨鏡,臉上有著很深的法令紋,臂章上掛著一等長位置,他看到阿璞跟育章走過來。

「你們兩個要去哪?」他的聲音蒼老,卻壓過了工程機器的呼吼。

「池伯。這次也拜託你啦,抱歉搞成這樣。」育章說。人稱「池伯」的池劍戎士官長,身為最高後勤指揮官,其實並不需要親自出來監督這趟回收。不過他手底下的後勤隊(救援、回收與整修裝甲單位)並不記得有哪次出勤他沒有在場。他硬朗的身影後面襯著正在緩緩轉動的戰場救濟車,整個身影像是風沙與工程機具的聲音剪裁出來的。

「抱歉啥?還不是那群龍族才搞成這樣?」一等長口氣雖然很兇,但他也是很高興育章可以獲救,

「阿璞你跟魏文基這砲用得很漂亮,幾乎沒有傷到戰車。」

「池伯過獎啦。」阿璞說,「所以這兩台還堪用嗎?」

「育章用的那一台可能弄個履帶還可以,另外一台就不行了。傷得太嚴重,要拿來拆成備用料。」

他們三人一起面對這個作業場地。池伯還是手插著腰,突然吼了一聲,「進三!去把板車開過來!」被點名的一個穿著白色後勤制服的年輕人慌慌張張跑去板車的駕駛座上,池伯繼續跟阿璞與育章說,「人沒事最重要啦,東西壞了都可以修,人被拆了怎麼修?更何況現在出事連個屍體都沒有。」他話鋒一轉,「這次聽說我們跟貓貍連絡上了,他們那邊的能源應該會很有幫助。」阿璞跟育章兩人點點頭。育章說,「池伯,那我們先進去國防部大樓,有東西要處理。」池伯頭也沒回,揮揮手跟他們示意去忙自己的。他們兩個就繼續往大樓的方向走。「你們給我動作快一點啊!天黑了不好做事!」池伯在他們的後面吆喝著。

他們進到大樓裡,推開已經破碎的玻璃門,育章拿出手電筒照亮陰暗的內部,他們看到廢棄的辦公室,損壞的辦公桌與辦公椅散落在地上。

「我們要去哪?」阿璞問。

「等等啊,」育章意味深長地看了阿璞一眼,「我們會跟科學部的人碰上,你對他們客氣一點。畢竟那是人家的調查場地。」

阿璞點點頭,心裡有一點概念。

兩人走到一個隔間,這裡門口有兩個守衛荷槍實彈站哨看守,育章跟他們敬禮後,領著阿璞走進這個房間。從空間的規劃上,阿璞想到這應該在戰前作為會議室使用,房間最前方有一個不小的講台,其他地方的座位都是以這個講台作為中心點向外擴散。在這講台上幾個迷彩戰鬥服上別著科學部的調查員正圍著一個場地,交頭接耳,不時在手上的寫字板寫東西做紀錄,幾個技術人員在旁邊待命,身邊放著科學部專用的樣品保管箱。他們看到育章跟阿璞進來,表情有些尷尬,畢竟這個裝甲部隊隊長總是跟自己頂頭上司作對,阿璞跟他們對到眼,也是有些不自在,以僵硬的手勢跟他們說,「辛苦了。」育章帶著他穿過人叢,來到所有人圍著的那個會議講台,阿璞看到那個景象。

講台上是一具龍族的殘骸,阿璞幾乎很少看到並非被槍械或是刀具殺死的龍族,這具屍體上身完整空洞的雙眼仍然血紅,雞血石一般的瞳仁直直向上盯著,嘴巴張得老大,露出尖銳黃濁的牙齒,雙手癱在地上。然而,它沒有下半身,好像腹部以下的整個下肢,是被一種可怕的外力撕扯掉,如同一匹布被強烈撕拉扯出穗亂的細絲,這具屍體的腹部也是牽連著碎裂的肉屑混著神經與血管組織,阿璞蹲下來看著它的傷口處,他說,「這是被咬下來的。」阿璞站起來,深呼一口氣,對於龍族所咬出來的傷痕他再清楚不過,他站了起來,「所以,」他眼睛仍然看著這具屍體,「它下半身被吃掉了。」

站他身後的育章說,「對,有個東西會吃龍族。」

阿璞陷入沉思,天澤與戰爭之後,天災人禍不斷,食糧短缺的人類不是沒有吃過龍族,有人捕殺龍族,把這個可惡的食人怪物抽筋剝骨,像料理雞鴨豬牛的方式大快朵頤,還沒吃飽吃完,立刻就呼吸系統完全在體內爛成一攤肉泥,死狀悽慘,科學部的研究是,龍族的突變由龍國的肺炎細菌與肺炎抗體激烈交雜,讓龍族的血肉變成了終極的呼吸器官病毒,猶如啃蝕人類肺部的頑強細胞體,所以龍族可以吃人,人卻不能吃龍。

另外一方面,整個島北與龍族接觸最多的裝甲調查部隊,還有一直在研究龍族的科學部,都沒有看過這種突變體互食的狀況,常可看到荒野之中,有龍族因為沒有人類作為食料來源,在巢中與配偶還有小孩一起活活餓死,卻也沒有把自己的族群當作求生用的食料來源。

阿璞與育章走到會議室的另外一個角落,科學部調查員在這兩人背後議論紛紛。

「所以是什麼吃掉了這隻東西?」阿璞問。

「現在還沒查出來,過幾天,科學部那邊說,會給作戰情報局發通知。」育章說這些的時候,阿璞皺了皺眉頭,他知道發通知,不是提出報告,這就表示,要是沒有將軍秘書處那邊去施壓,科學部就只會公布他們想公布的事情。育章繼續說,「我知道你不爽什麼,我爸最近一直在處理島北城水源的問題,現在總算有時間來盯科學部,他下禮拜要跟科學部開圓桌會議,要科學部那邊提出完整報告,我也會去。到時候再給你消息。」

阿璞點點頭,又走回龍屍體的現場,掏出他的筆記本,不顧身旁科學調查員的白眼,拿筆描摹這具屍體的樣貌。他在記錄的同時,心裡想著,這所謂末日怪物,也終究要死要爛。或者,跟可憐的人類一樣,被另一隻餓肚子的龍當作食物。

在南方軍的島南大圖書館裏面,珊如反覆看著自己畫的活龍族,跟阿樸畫的死掉的,身體被吃掉一半的伏地龍。阿樸沒什麼畫圖天分,經過珊如一趟旅程下來的訓練,後來他的筆調稍微靈活了一點,但是那張在國防部畫的龍族屍體跟珊如的作品,水準差很多。儘管如此,珊如還是看得入迷。

躺在大書桌上,頭枕在她手臂上的阿福這時候醒過來,喵叫了一聲。

「嗨,阿福,醒過來了嗎? 」

她笑笑,放下畫,摸摸阿福的頭,溫柔地看著牠,「你想念他嗎? 」

阿福看著她,眼神一動不動。

她摸摸阿福的頭,輕聲說,「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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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躁異色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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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貓是異色瞳,左邊的眼睛是藍色,右邊的眼睛是黃色,在我專心寫文章沒理他的時候,兩隻眼睛瞪得超大,我好像被某種神祇凝視。這個地方所寫的東西,散文與小說,就是被貓眼怒瞪的結果。 這裡的內容歡迎分享與轉載,請標明出處,請勿擅自擷取或重製使用於商業目的,感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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