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妳死了,於是我們開始對話。

劃破清晨寧靜的,是一通來自桃園分局的電話。
「喂?請問是曲靖萃,曲小姐嗎?」
還在浮浮沉沉的思緒中,我含糊地說:「嗯,我是。」
「呃,是這樣子的,您母親在住處往生,似乎陳屍多時……我們需要家屬配合司法相驗,請您今天務必趕到殯儀館太平間。」
「喔,原來如此。」像被針扎一般,我瞬間清醒了過來。「呃,我住在花蓮,可能要請你們等我一下。」
「在花蓮?!」警察原本敲著鍵盤的手指停了下來,語氣中的人情味瞬間蒸發。「那……請你記得帶親屬證明文件。」
他大概是處理過無數這樣的案件──獨居老人猝死,子女遠在他方。語氣裡,默默套上了母女疏離的濾鏡。
「嗯,我知道。」我一邊起身整理行李,一邊應和著。
「誒,就是……那個……戶籍謄本啊,身分證啊……」
「知道,這些我都沒有,但我會去戶政事務所辦理親屬證明,我查過了。」我打斷他的補充說明。
「啊!喔……你知道?!那好……呃,請節哀……」
「瞭解了,你辛苦了。」我可以感受到電話那頭的警察滿臉疑惑地碎念著──
一個早在母親生前就查好如何認領遺體、準備什麼文件的女兒,是什麼樣的女兒?

掛斷電話後,寂靜驟然撲來。
我眼前浮現母親的臉龐。她曾淡淡地說:
「人要多做善事,才會有福報,以後能去西方極樂世界。」
經濟拮据的她,在幾乎月月見底的帳戶中,硬是擠出五千元,捐給一戶素昧平生的喪家。
「死後的極樂世界?難道我的錢如果拿來讓自己在世過得快樂一點,就是罪過嗎?還是,捐錢後讓自己受苦,才是一枚前往極樂世界的勳章?」
我沒有嘲諷,只是疑惑。她行善的動機,到底是出於慈悲,還是恐懼?
「反正你以後就知道了,我懶得解釋。」她總是用典型歐巴桑的口吻,把無法說清楚的話,裝成「懶得爭辯」。
我真的很好奇。這些善事,真的是為了祝福別人,還是為了交換來世的安穩?
每當我們討論這類問題,總是以不歡而散收場。
她總說我不聽老人言,一臉怨懟;
而我則直直地看著她說:
「我信你,才真的吃虧在眼前。」
但那些表面上的鬥嘴,不過是冰山一角。
深埋水底的,是我們母女之間說不出口的深層暗湧。
她是民國五十年出生的「命不好之母」,
而我是七十五年次的「命不好之女」。
同樣身為被選擇與不被選擇的人,
卻對命運、對生死,有著截然不同的理解。

這不是一篇關於孝順的懺悔,
也不是一個不孝女兒的悔悟。
而是一段沒有誰是壞人,
卻誰也沒能靠近彼此的故事。
那天,我從花蓮趕往桃園。
在火車上,一路盤點著我們母女之間那些無聲的遠離。
那些早已發霉的回憶,
像被遺忘在腦海角落的舊信封。
📮 後記・給正在閱讀的你
你也曾接過某通讓你瞬間清醒的電話嗎?
那種關於「死亡」的消息,其實從來不是終點,
反而常常是我們與記憶重新接通的起點。
如果你親情之路也感到窒礙難行,
歡迎一起閲讀這封晚來的內心信。
- 如果你也曾經在某段家庭關係裡有過這樣的感受,後記裡我寫了自己的解析,也很想知道你的看法~點我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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