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超級英雄已經成為電影產業骨幹,MCU與DCEU你追我趕的今天,回頭看蜘蛛人這位「第一批飛上銀幕的漫畫英雄」之一,才驚覺我們不是只看了一個角色成長的歷程,而是親眼見證了一場關於青春、道德、選擇與遺憾的二十幾年的旅程。
時間回到2002年,那個手機還不能上網,超級英雄電影還只是「實驗品」的年代,觀眾還不懂什麼叫「MCU」,那是一個「英雄」仍然可以單靠熱血與天真就撐起一整部電影的時代,山姆雷米Sam Raimi推出了《蜘蛛人》,超高的電影票房不僅讓索尼穩住陣腳,它混合了漫畫的奇想、導演的私癖與一點點古典的道德勵志,意外地定義了一整個時代的英雄敘事風格。而從此之後,每一個彼得帕克的誕生與轉身,都像是一根根拋向高空的蛛絲,試圖拉住這個世界某種關於希望與現實的懸念。

2002年版的《蜘蛛人》,的主角彼得帕克不是救世主,他是個宅宅、書呆子、青春期滿面油光的高中生。他既沒有蝙蝠俠的資本與復仇驅動,也沒有超人的天選光環。相反地,山姆雷米把彼得帕克拍成一個想好好談戀愛、想過平凡人生、卻總被命運拉回救人一線間的「現代薛西佛斯」,被「能力越大,責任越大」這句話變成推著石頭往山上爬,永無止盡。
山姆雷米版本的《蜘蛛人》最成功之處,正是在於這一層超越動作片的心理狀態鋪陳。他把蜘蛛能力當成一場天降災難,而非超能力奇蹟;他讓英雄出場前,先在道德與選擇中經歷挫敗與困惑。托比麥奎爾的表演亦恰到好處,內斂、不帥氣、但誠懇,讓這個角色不只是「超級英雄」,而是時代的青年縮影。

把《蜘蛛人》拍成一部喜劇包裹悲劇、天真底下有黑影的作品,這個版本的《蜘蛛人》,不是勝利故事,是一部關於選擇與喪失的青春成長預言。「能力越強、責任越大」不是鼓舞口號,而是沉重負擔,與綠惡魔的父子錯位關係、哈利的報復與親情拉扯,甚至彼得與瑪莉珍始終無法坦率地相愛——山姆雷米理應最懂得彼得帕克的悲劇性,但《蜘蛛人》的問題正在於他「想說太多,卻又不能說到底」的矛盾姿態。
電影前半段節奏幽默輕快,對變身、能力、親情與青春慾望的交織處理令人激賞,但到了中後段,電影就被迫回到傳統英雄敘事的軌道上,瑪莉珍就變成尖叫等待救援的背景音,彼得在城市中盪來盪去,像都市泰山,卻少了靈魂與糾結。連綠惡魔最終的敗北也收得草率,少了導演一開始設下的心理暗線與資本批判的鋒芒。「能力越強、責任越大」成了角色的救贖公式,也成了導演被商業框架勒緊的套索,色走向公式化。

重溫2002年的《蜘蛛人》,我們看到的不僅是超英電影的起點,也是山姆雷米與好萊塢工業妥協的極限試煉。這部電影不是完美的英雄作品,但它是誠懇的。當電影結尾,彼得帕克離開MJ,掉頭而去,像是對命運最虛弱的反抗,而命運,從來不放過彼得帕克。
也正因如此,每一個時代的我們,都還願意再看他跌倒、掙扎、再一次爬起來。

重溫三次重啟的蜘蛛人—擺盪在那條信仰的蜘蛛絲。
現在2025年,再回頭看《蜘蛛人》的三次重啟,活生生就是一齣「小人物悲劇」到「多元宇宙行銷學」,也是美國電影工業對於青少年成長的演化史:
第一代:宅男悲劇與道德試煉(山姆雷米版 2002–2007)
蜘蛛人這個角色由史丹李和史蒂夫迪特科創作,多年來一直是漫威漫畫中最具標誌性的超級英雄之一,但這個角色很久之後才獲得與其地位相符的真人版待遇。在經歷了一些低成本直接上電視的嘗試後,早在 20 世紀 80 年代就出現了關於蜘蛛人電影版的傳聞,隨著 20 世紀 90 年代破產危機,漫威出售了一些角色的電影版權,其中,蜘蛛人就是電影公司採購清單上的首位,在詹姆斯卡梅隆的監督下進行了短暫的開發後,最終轉向索尼。
2002年到2007的山姆雷米版本,脫離了漫畫設定,不是搞笑型男,也不懂社交手腕,身上總有一種濃厚的「出社會前焦慮」。他被能力「推上」英雄位置,卻從沒真正「想成為」英雄。這樣的設定,強調道德困境與悲劇,試圖用漫畫說嚴肅話,導演個人風格明確但也受限最大。

第二代:偶像劇的蜘蛛人與斷裂的青春期(馬克韋布版 2012–2014)
經過了宅男悲劇與道德試煉的山姆雷米版,因為版權因素,2012到2014年,索尼試圖拿回控制權,啟用馬克韋布Marc Webb拍了兩集「驚奇蜘蛛人The Amazing Spider-Man」,啟用安德魯加菲主演蜘蛛人,風格全面貼近當代年輕化,像是滑板少年、攝影文青、戀愛心事擺前面,它想把角色的悲劇性重新包裝成愛情與成長的交錯。艾瑪史東飾演的關史黛西聰明、有主體性,與彼得的關係更平等真誠。但系列拍到第二集時,索尼急於打造蜘蛛人宇宙、引進太多反派、線索鋪得過滿,最終反而扼殺了角色的內在發展。觀眾難過的不是電影爛尾,而是看到一個本該深入發展的角色被匆促終結,這趟試圖找回成長控制權的冒險注定了失敗的結局。

第三代:MCU之子與青春宇宙的重構(強華茲Jon Watts版 2016–2021)
到了2016年的湯姆霍蘭版本,當蜘蛛人進入MCU,他不再孤單。他有鋼鐵人做導師、有奇異博士幫他開傳送門、有整個復仇者聯盟給他撐場面,在宇宙跑來跑去、穿越多重宇宙。湯姆霍蘭德版本的彼得帕克,宛如電影工業下的「新世代英雄」:為人風趣、社交能力佳、有科技支援、會自拍、會發限動。對比第一代那個永遠在困擾、委屈與壓力中掙扎的彼得,這代蜘蛛人身為「漫威之子」,功用是整個IP系統的一枚齒輪,也終於徹底融入當代「IP世界觀優先於角色深度」的敘事模式。
所以當2021年的《蜘蛛人:無家日》,當從托比麥奎爾、安德魯加菲,到湯姆霍蘭德,蜘蛛人三代的身影同框,不只織出電影史的蛛網,也穿越了我們的青春、遺憾與希望,雖然你明知道這是行銷神話,無奈還是檔不住多年來的情感召喚:我們愛的不只是「蜘蛛人」這個角色,而是這二十年來自己在英雄故事中投射的情緒、青春與幻夢。這也可以解釋為什麼蜘蛛人三度重啟,觀眾還是願意一次次回來?因為他不只是英雄,他是我們生命中某段時期的自己。
彼得帕克不是漫威漫畫裡最強的英雄,也不是身強體健、最帥的偶像,但他是最像「平凡人」的一個,他會犯錯、懷疑自己、錯過愛情、害死親人、背負選擇、被命運捉弄,但最重要的是—他會重新站起來,繼續盪在那條看似細弱、卻總能支撐他整個信念的蛛絲上。蜘蛛人不只是彼得帕克。他是我們每一個人,在生命路上懷疑、掙扎、繼續前行的投影。就像他總是從天而降,拯救一場即將失控的災難一樣,蜘蛛人這二十年來,飛越的是我們集體青春的記憶—永遠在上方蕩漾,但從未遠離。

對青春宇宙的重構
當2021年《蜘蛛人:無家日》結尾,電影以殘酷的宇宙重設機制,讓他一夜之間失去所有:朋友、愛人、身分與歷史,重新回到那個只有一張床、幾件行李的小房間裡,戴上用手縫製的布面戰衣,再度變成那個獨自面對紐約街頭的少年,某種意義上,MCU版彼得帕克的旅程,是把前三代蜘蛛人的命運壓縮濃縮,讓角色再次歸零、再成長一次。
從這個呼應2002年的《蜘蛛人》的結尾,我們看到的不僅是超級英雄電影的起點,也代表著命運,從來不放過彼得帕克,也正因如此,每一個時代的我們,都還願意再看他跌倒、掙扎、再一次爬起來。這場蜘蛛人的試鍊,還未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