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來了個稀客,整個大遼都纏繞著一股詭譎的氣氛,可耶律劫嗅到的卻是迷人的味道,因為這個人帶來的是令他熱血沸騰、難掩興奮的——變數。
「啟稟三王子,外頭有個來自大宋的人求見。」
耶律劫的眼神充滿興趣,似笑非笑,「是宋皇帝派來的使者嗎?」「不是,小的細細問過,那個人說他是朱將軍派來求見的,小的認為這個朱將軍應該是要和陸嬋寧一起前往貢春鎮的朱鴻夫。」
耶律劫揮手示意,「讓他進來。」
一個身著宋服的男子緩緩步進大帳,見了耶律劫又是傾身又是行禮的,把在大宋該有的禮數全都用上了,看來他對會面耶律劫一事非常地上心。
「在下陳紹,是朱將軍麾下的小將。今日前來大遼,是受朱將軍所託,想和三王子商議一事。」
「兩軍交戰在即,朱鴻夫在此刻還想與本王商議,莫非是想求降?」
陳紹和顏一笑,「朱將軍並非如三王子所言想求降,而是想和戰。」
「和戰?」耶律劫挑眉,「那可就有趣了,朱鴻夫想要本王給他什麼?」
「朱將軍想要確保貢春鎮。」
耶律劫的笑聲環繞在大帳裡,那如鬼魅般的聲音一輪又一輪地穿進陳紹的耳中。猜不透耶律劫究竟是喜還是怒,陳紹的手握得牢緊,彷彿手中握著的是自己的命,他全身冒著冷汗,一刻也不敢鬆懈。
「遼軍出兵攻打貢春鎮,無非就是想要拿下貢春鎮,可朱鴻夫卻開口向本王要求貢春鎮……」耶律劫一個正色,語氣陰沉得可怕,「這是要本王直接投降還是要本王詐輸?」
陳紹噎了一口氣,雙腿一軟差點就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好了,「三、三王子誤會了,朱、朱將軍他、他絕對不是這個意思。」
耶律劫靠近陳紹,眼神裡盡是玩味,只管把陳紹玩弄於股掌間,冷冷地笑得詭異,「別怕,朱鴻夫要你說什麼就儘管說,總得要把話好好說完,要不然本王沒聽懂你的意思,反而將你誤殺可就不好了。」
陳紹緩住情緒,一字一句慢慢道出:「朱將軍的意思是,三王子替朱將軍保全貢春鎮,朱將軍定會給三王子比起貢春鎮更想要的東西。」
「喔?朱鴻夫能給本王比起貢春鎮更想要的東西?你說來聽聽,朱鴻夫能給本王什麼?」
陳紹掩著口,輕聲細語:「朱將軍說了,只要三王子肯讓出貢春鎮,朱將軍就會把嬋將軍交到三王子手上。」
耶律劫一聽,忍不住哈哈大笑,還不時點頭表示贊可,「好一個朱鴻夫,倒是很清楚本王想要什麼。不過什麼時候要抓陸嬋寧或者抓不抓陸嬋寧,都是由本王決定,朱鴻夫想以此同本王和戰,是不是太小看本王了?」
「絕對不是!以三王子的本事,當然能抓下嬋將軍。」陳紹這回倒沒再被耶律劫嚇著,只是不停地巴結討好:「朱將軍只是思量著嬋將軍生性狡猾、詭計多端,三王子以武力犯之定是傷神費力。而朱將軍與嬋將軍同為大宋人,嬋將軍斷然不會懷疑朱將軍有異心,要是由朱將軍這方下手,豈不是更容易讓嬋將軍中計嘛。」
「先說服本王不費分毫就可以抓到陸嬋寧,好讓本王交出貢春鎮,這朱鴻夫也可以不費分毫就守住貢春鎮,好得到宋皇帝的獎賞,是嗎?」
陳紹的身子一震,又是冷汗直流,朱鴻夫並沒有交代要是遇上這般質問該怎麼回話啊……
耶律劫拍拍陳紹的肩膀,「回去告訴朱鴻夫,貢春鎮本王送給他,不過陸嬋寧的事要他別插手,本王需要他的時候,自然會派人通知他。」
眼見這和戰算是成事了,陳紹也總算能夠活著回京了。
陳紹的心裡宛如重重放下一顆大石,不知從何而來地,竟也有死裡逃生的感覺竄出。這耶律劫實在太過可怕,要他再來大遼會面第二回,他可是萬萬不肯了。
* * * * *
晚風吹得涼爽,陸府今晚的飯桌上也有陸嬋寧同伴,陸萬里這頓飯吃得很是高興。晚膳後他便一個人在院子裡散步,賞月聞菊卻還不夠,心上擱著許多愁也染起了相思。
陸嬋寧躡手躡腳地跟在陸萬里後頭,陸萬里往前走一步,陸嬋寧就跟著走一步;陸萬里擺手,陸嬋寧也跟著擺手;陸萬里回過頭一瞪,陸嬋寧被逮個正著,揚起笑臉便撒嬌。陸萬里一見陸嬋寧撒嬌就知道不對勁了,撇過頭不管看,免得又被陸嬋寧那張臉迷惑。
「爹,女兒今日特意回來下廚陪你用膳,你高不高興啊?」
「高興。」陸萬里無奈道:「說吧,這回又想幹什麼?」
既然陸萬里想要陸嬋寧有話直說,那她也不再拐彎抹角了,一個腳步就站到陸萬里身旁,挺著胸一副將軍的模樣,還讓陸萬里真以為這陸嬋寧要下什麼命令了呢。
不過陸嬋寧接下來要說的,的確是以命令而下,字字說得理所當然,不可妥協,「爹,你就別去貢春鎮了吧。」
陸萬里的臉色凝重,「陛下御旨已下,貢春鎮我是一定要去的,妳別再白費力氣動什麼歪腦筋。」
「陛下御旨已下,可下的是陸大將軍領兵支援。」陸嬋寧拍拍胸脯,自信道:「爹你要相信我,我不需要支援,我一定會得勝歸來的。」
「支援只是預備,有得預備總比碰上困難後什麼都沒有來得好。」
陸嬋寧不撒氣,垂著眼看著地上的月光,靜靜道出:「從前我總盼著,終有一日我一定要同爹一起上戰場,但現在可以和爹一起上戰場了,我才知道當初我所盼的,原來不是同爹一起,而是想代替爹上戰場。」她望著陸萬里,「爹你知道嘛,我在戰場上老想要趕快回家,因為家裡頭還有你在等我呢。所以我一計一計使、一刀一刀殺,無一不為了想要得勝,好讓你看看我如此驕傲的模樣。」
「陸嬋寧這個人即使什麼都不做,也會是陸萬里的驕傲,因為她是陸萬里和呂宛秋的女兒。」陸萬里的眼神裡透著無數的關愛,「我是妳爹,不管是不是在戰場上,我都會給妳最有力的支援。貢春鎮說來危險,但就是因為危險,遼國定會派出大量的軍隊,只要這一戰咱們打贏了,遼國元氣大傷,大宋也可以再過上一陣安穩的日子。」
陸萬里突來的感性,讓陸嬋寧沉默了好一會兒。宋皇帝的旨意當然是不能抗,支援軍也是得看戰況才會知道該不該用,這一切毫無定數可言,陸嬋寧要是在這裡又跟陸萬里吵起來,陸萬里肯定就更不肯讓步了。
「要不這樣,貢春鎮這一戰我允許爹跟著去,不過爹得答應我,這一戰過後,爹就別再上戰場了。從今往後只管在家等著我給爹領大批戰功回來,光耀我陸家門楣。」
陸萬里搖頭拒絕:「大將軍只要對陛下還有用處,就不該隱身不打仗,這樣不但愧對陛下也愧對大宋的百姓。」
「那我便爭點氣,早早拿下大將軍的位子不就得了。」陸嬋寧下巴抬得高高地,一股傲氣上身,「陛下和百姓對爹的期待,全都由我來扛。爹能打下的戰功,我一樣不少都給領回來;爹能做到的,我陸嬋寧一樣也能做到,屆時陛下和百姓都看見了,還有誰非得要爹上戰場不可?」
陸萬里忽然戲笑,「妳這是在逼宮我這個大將軍嗎?」
陸嬋寧聳聳肩,「爹說是逼宮那便是逼宮吧,反正大將軍這個位子我是要定了。」她癟嘴,當真是放軟了身子勸說:「爹可得答應我,貢春鎮一戰後,就別再上戰場了。」
「好,除非陛下特令,否則爹就不上戰場了,這樣行嗎?」
陸嬋寧沒想到陸萬里真的會答應,可開心極了,一個人樂得直繞著陸萬里打轉,「行行行!只要爹肯答應我,什麼都行!」
陸萬里指著滿庭含苞待放的菊花,一抹柔情似水,「貢春鎮一戰可得耗上二月有餘,待我們回京之時,那便已是秋天了。我們好好打贏這一戰,然後再一同回陸府陪妳娘賞菊吧。」
陸嬋寧一雙眼睛發亮,點頭如搗蒜,「這是當然的啦,每年秋天咱們不都待在陸府陪娘一同賞菊的嘛。這還二月有餘呢,待我好好整治了那幫遼人,回頭再給娘說說我在戰場上是何等地勇猛!」
楊四郎在楊府用完膳後,便想到陸府拜訪陸萬里,晚些時候也可以順便接陸嬋寧回家,可他這都不知道已經來了陸府多久了,只一直躲在院子後頭不吭聲。他靜靜地聽著這對父女的對話,看陸嬋寧如此開心,他也同樣開心。
陸府的滿庭菊花似乎意義頗深,可楊四郎從不曾聽陸嬋寧說起,不過那倒也無妨,現下貢春鎮的戰爭就在眼前,那些家常話,就等著陸嬋寧歸來後,他再細細聽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