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UEER(Queer)|2024|Luca Guadagnino

Queer,原本意指古怪的、怪異的,早期常被用以羞辱同性戀傾向者,在一波波的同志運動之後,群體轉而擁抱這個詞彙,重新賦予其意義——概括了非二元、非順性別與非異性戀群體。《QUEER》擷取了這段歷史,以及之中自抵抗到接受的心理狀態,於是,故事落在了1950年代,那個酷兒尚不是酷兒之意的年代,男人對男人的迷戀翩然成章,跨越想像與現實,走過墨西哥小鎮和南美洲雨林,迷茫和熱愛、老去與年輕、生死及情慾,總總在Queer和酷兒之間擺盪,深深眷戀,然後一路直抵生命的盡頭。

Lee一身筆挺西裝,腰間隨時帶著手槍,他猶如懸吊的鹿頭標本,也猶如斑駁的房間裝潢,老去的身姿和蒼白的靈魂襯著墨西哥的酒吧,這一切與Eugene的年輕貌美互為對比,當歷經風霜的手掌撫上光滑的背肌,可說是至極的殘忍,可更殘忍的是,他終會向慾望俯首稱臣而低頭親吻。對Lee而言,Eugene是迷是幻是別於自身衰老的肉體,是向生的愛,只是向著生過於疼痛,著迷的又過於濃烈,以至於遠赴詭異叢林也要捕捉滑動的蜈蚣,以至於纏繞到老矣也忘不掉那晚的體溫。
我們在迷戀中手足無措,任由妒忌與幻想離了肉身,就算是虛影也要在電影院吻著他的肩頸,直到死藤水的幻覺交錯又融合了肉體,愛慾的舞蹈才撬開了閉鎖的櫃門,雨林的儀式達到靈與肉的意象性齊一。可即使如此,觀者與Lee的困惑仍然高懸——Eugene真的存在嗎?掉落於宇宙的幻象後,Lee再次回到墨西哥,卻再也沒有見到Eugene。

我是飄離於軀殼的慾望。
disembodied,離於軀殼的、無實體的、超現實的、由看不見的人發出的,疑問的答覆早已藏於這句話之中。慾望的客體可以是蜈蚣,是咬尾而成無限的蛇,是墨西哥的神秘俊俏男子,可以是任意,可以無需是實體。
Luca Guadagnino幾乎是用電影勾勒了一幅近似馬格利特或愛德華霍普的情慾圖像,《QUEER》是生死的慾望,是情愛的慾望,同時也是慾望的慾望,一發子彈穿透了NIRVANA的〈Come As You Are〉——I don't have a gun,回憶跟針頭陪我蜷縮至死;子彈也穿透了原作者威廉布洛斯誤殺妻子的現實。這首歌用於主角Lee與Eugene在街頭的相遇之時,電光火石的瞬間、意亂情迷的源頭,可你竟能將其詞曲與結尾的落寞疊影,又能與真實交織互文,如此漂亮的選曲,如此精準的點題。更遑論〈Leave Me Alone〉佐以Lee喝酒的那顆長鏡頭,頹喪是失意又詩意的迷人語彙,在曖昧不明的情感之下,《QUEER》樂曲的敘事卻無比直白的衝破一切模糊,Luca的選歌品味之好,也讓電影即使逃離了美國的時空,卻又無處不是美國。
大衛林區之後,近年少見躍上檯面的超現實電影,《QUEER》將情感、美學與超現實的文本張力處理的淋漓盡致,想想,《寶可噩夢》有趣歸有趣,可落到藝術性的層次,Luca Guadagnino只能說大勝一籌。從南歐的杏桃成熟、公路上噬骨食肉的逃離、球場碰撞的汗水和張力,到了飄忽於現實的邂逅和迷戀,Luca一再地定義人類慾望的可能性,最終走到了可說是超脫的境界,我甚至可以說,《QUEER》是關乎於此的集大成,也是對此最大的讚頌和哀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