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清晨,大帳內一片寂靜,只聽得見正德整理藥箱時細微的聲響。柔和的晨光透過帳帘灑落,為若凝蒼白的臉頰添上一絲暖意。
她的睫毛微微顫動,隨後緩緩睜開雙眼,試圖讓模糊的視線聚焦。映入眼簾的是坐在床邊的胤宸。
發現她醒來,胤宸彷彿終於鬆了口氣,脫口而出:「妳醒啦!」這聲驚呼立刻引來了帳內的正德與紹安。他們迅速走上前,關切地圍在床邊。
「妳現在感覺怎麼樣?還疼嗎?」紹安半蹲下來,語氣溫柔。
正德端起一杯水,遞到她床邊:「要不要喝點水?」
「有沒有好點?」紹安又追問了一句。
面對眾人紛至沓來的關心,若凝有些不好意思,坐起身來說:「我挺好!」
這時,綾鷹端來熬好的湯藥,在她身邊坐下,舀了一匙湯藥湊到她嘴邊。
若凝眉頭微皺,卻並未接過湯藥,反而關切地問:「那些村民呢?」
紹安立刻回答:「村民們都被妥善安置了,妳不用擔心。等妳痊癒之後,可以派人護送他們回家。」
「我想去看看他們。」若凝語氣平靜卻堅定。
「妳才剛醒,還是等身體完全恢復再——」正德話未說完,便被若凝打斷。
「現在吧,我沒事了。」她一邊說,一邊伸了個懶腰,想證明自己已經恢復如常。沒想到這個動作牽動了傷口,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胤宸無奈地嘆了口氣,明白她的倔強,眾人終究還是點頭答應。
綾鷹便替她找來披風,小心翼翼地攙扶著她,朝著村民安置的地方走去。
安置村民的大帳內,氣氛熱鬧而溫馨。孩童在角落玩鬧,婦人們圍坐在一起談天。若凝一出現,所有人立刻湧上來,感激的話語此起彼伏:「將軍來了!」「謝謝將軍救命之恩!」「大恩大德,不知如何回報…」
若凝安撫著村民,語氣柔和:「不必放在心上,這是我該做的。大家在這裡過得還習慣嗎?」
一名頭髮花白的蘇大娘笑著說:「習慣,習慣,一切都好!」
若凝點點頭,繼續問:「未來有什麼打算?家在哪裡?我派人護送你們回去。」
村民們面面相覷,蘇大娘嘆了口氣:「我們已經沒有家了。戰爭讓我們顛沛流離,本想去魏都,但這一路危險重重…」
「我可以派一隊騎兵護送你們。」若凝堅定地說。
然而,蘇大娘和幾名村民交換了眼神後,搖頭道:「將軍,我們想留下來,等妳們返京時再一起回魏都…可以嗎?」
「可軍中很苦…」若凝猶豫。
另一位馮大嬸急忙補充:「我們不怕苦!我們可以幫忙縫補衣裳、煮飯,照顧將士們,也算報答救命之恩!」
幾位婦人紛紛點頭附和:「將軍,請收留我們吧!」
若凝沉默片刻,望著這群堅強卻卑微的村民,最終點頭:「好,我帶你們回家!」
回到大帳,綾鷹侍奉若凝用茶,若凝接過茶杯,微微點頭,茶水的熱氣輕掠過她的眉宇,將倦怠的神情稍稍掩去。 她低聲發出指令:「綾鷹,去將紹安請來。」
帳外,寒風吹動,撲面而來的涼意令湯碗邊緣微微冒出薄霧。匆匆趕來的紹安進入大帳。
「將軍,你可有好點?」紹安帶著幾分關切。
若凝掃了眼對方,微微一笑,語氣中帶著幾分疲倦的堅毅:「好,我沒事。」
紹安接著呈上一本小冊子。
「這是軍中花錢買官的名單。」紹安面色凝重。
若凝翻閱,眉頭緊鎖:「伍長以下有多少?」
「大多是伍長級別,但也有一名營長…輜重營的廖啟田。」紹安回報。
若凝思索片刻,下令:「各打三十大板,降為兵級。你再列一份替補人選。」
紹安從袖中取出另一冊:「已經擬好,妳過目。」
若凝翻閱後點頭:「背景乾淨,做事踏實。不過服眾還需考核。」
紹安應道「好,我來擬定規則。」
此時,若凝合上冊子,抬頭道:「既然金丹兵是偶發的,但金丹搶糧不可縱容,如何反制?」她的語氣中透出一絲疲倦,卻依然不肯放下責任。
紹安見狀,暗暗憂慮,沉思片刻後開口:「將軍,若要解決此事,可採隱密手段,私下派人燒光他們此次所搶之糧草,既然糧草是搶來的,他們必不敢張揚追究。」
若凝聞言,眸光微亮,沉吟道:「此計可行。但需仔細挑選人選,務必隱密且迅速,不可打草驚蛇。」
紹安略一思索,答道:「漢弓行事殺伐果決、善於速攻,適合執行此任務。」
若凝深吸一口氣,將目光移回地圖,手指在目標位置輕輕一敲:「那就這麼辦。」
若凝想起胤宸救她時所言:「對了,你可聽過庫爾班王族?」
紹安聞言一愣,沉思片刻後答道:「庫爾班王族……確實聽過。那是南契遠古的王族,在前朝時期,這支部族曾試圖統一中原,催生了北境的長期戰亂。
他繼續說道:「當時先王聯合了西域與南境諸國,費盡心血才打下勝利。自此,庫爾班王族便在北境沒落,勢力分崩離析。有傳言稱他們隱匿以養精蓄銳,但因王族後裔極少,他們再掘起的可能性不大。」
若凝眉頭微蹙:「王族無後?」
紹安點頭道:「庫爾班王確實有一個女兒,但據傳她患病故。還有一種說法是,她曾與中原人相戀,被指通敵,最終慘遭部族處死。不過這些傳聞真假難辨,歷史的真相已埋沒。」
說罷,紹安拱手告退,留下若凝若有所思。
此時,胤宸帶著當歸鯽魚湯來晉見,與離開的紹安擦身而過,打了招呼。
進入大帳的胤宸上前將湯遞出:「這是我命合興準備的當歸鯽魚湯,可以補血氣。」綾鷹接過湯碗,穩穩地放在案上。
若凝抬眸看他,語氣平靜:「說吧。」
胤宸看了眼綾鷹,若凝秒懂意思,讓綾鷹退下。
胤宸垂下眼神,似在整理思緒,片刻後緩緩開口:「我出身庫爾班王族。」
這如同一石激起千層浪,若凝心神一震,但未出聲打斷。
胤宸繼續說:「我的父親本是中原仕族,仕途不得志,流落北境,因緣際會下,與母親相識相戀。父親他並不知母親是庫爾班王族的公主。直到母親懷我之後,當真相暴露時,他們被迫分離。」
「後來,父親得知母親獨自生下我,冒險前來尋我們,卻因戰事爆發,庫爾班王族戰敗。母親為了保護我和父親,被族人指為罪人,慘遭殺害。」
他的聲音漸漸低沉:「中原不接受南契血統,而北境視我為徒叛之子。我被迫隱藏身份,只能在父親的庇護下苟且偷生。」
說到這裡,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鄭重地看向若凝:「這些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旁人。今日冒昧請求,還望將軍能替我守護這個秘密。」
若凝沉默許久,最後點頭:「你放心,這件事我會保密。」
胤宸露出一抹釋然的笑容,拱手告退。
夜色深沉,軍營內的喧囂驟然沉寂。胤宸返回帳中。
敕羽被喚進帳中,向胤宸拱手行禮,胤宸彷彿看見什麼隱患:「去查,哈克孜的軍為何在此,金丹到底要幹什麼!」
「是!」敕羽得令退下。
胤宸望向旁邊矮櫃上洗淨的衣衫,那是家僕剛剛收拾好的血衣,只餘下隱隱的暗色痕跡,彷彿隱約在訴說著白日裡驚險的瞬間。
胤宸坐在椅邊,目光落在服裝上,思維中不自覺浮現出若凝滿是塵埃卻依然堅毅的身影。他意識到,若凝陷險境的那一刻,他沒有多想,便奮不顧身地奔去救她——那股撕裂的恐懼至今仍牢牢抓住了他的心。
手指輕輕撫摸上衣料,彷彿觸及一股無形的重量。他害怕失去她,那種絕望般的恐懼就像毒藤纏繞住了他,讓他無法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