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冰冷刺骨,兩人緊咬牙關逆流游行,終於靠岸。若凝回頭一看,胤宸面色蒼白,嘴唇發紫,臉上的血已被水沖淡,卻更顯虛弱。
她不敢耽擱,一手攙起他,一手抓著濕漉漉的岩壁,沿溪而行。夕陽映入林間,金紅斜照,密林深處傳來鳥啼與風聲。
不久,她找到一處隱秘山洞,洞口被雜草半掩,內裡乾燥、空氣清涼,足可避風。若凝迅速鋪好披風,將胤宸安置其中。若凝撕開胤宸沾血衣襟,眼神霎時一沉。傷口深可見骨,周邊焦黑發紫,顯然不只是皮肉創傷。
她指尖一探,眉頭皺起,「……裡頭似乎還卡著劍尖。」
她咬牙將衣襟割開,取出隨身藥粉按上,卻見血滲不止。胤宸眉頭緊皺,隨即陷入昏厥。
「不行……還是止不住。」若凝低聲喃喃,目光焦急。
她起身奔出洞外,熟練地沿山坡搜尋草藥,翻開每一片葉子細看——終於在陰濕的石縫中找到一株斷血草。她指尖帶血,卻毫不停頓地小心採集,包裹後疾步返回。
洞中,火堆升起,藥草被搗碎與水調勻後敷上胤宸胸口,若凝屏息替他包紮,指尖顫抖,臉色緊張。
夜色漸濃,洞外蟲鳴漸響。她撈來溪中小魚,在火堆上以竹枝架起,濃香四起。魚湯冒著熱氣,她舀起一匙,試溫後餵進胤宸口中,他眉頭微動,終於咽下。
胤宸醒來時,洞中火光搖曳。若凝倚在岩壁邊,捧著魚湯望向他,眼裡掠過一絲放鬆的光。
「你醒了?」她輕聲問。
胤宸喉嚨乾澀,「我們……還在山中?」
「嗯,剛才給你敷了草藥。」她坐近些,語氣平穩,「之前我與兄長曾避戰亂於山中數月,那時自己上山採草藥、熬湯製藥,多少學會些皮毛。沒想到,現在竟派上用場。」
胤宸望著她,眼中浮出些許暖意,「你……喜歡這樣的生活嗎?」
若凝沉默了片刻,低頭吹了吹湯,「若天下安寧,百姓無憂……這樣的生活,其實也很好。」
火光映在她眉眼,溫柔而堅毅。
她又轉眸看向洞外,「鄯善兵見我們墜河,生死不明,應該不會立刻強攻,徒然他們應該不會有事。紹安應已拿下翼洲,發現我們未歸,必會來尋。只是……希望快些。」
胤宸看了她許久,忽輕聲道:「妳曾說,不知自己生辰……不如,就定今日吧。對我而言,這日……彌足珍貴。不知對妳而言……」
若凝愣了一下,隨即抬眸看他,唇角微勾,「好,就今日。往後此日,便是我的生辰。」
胤宸怔住,片刻才笑了,笑容乾淨又傻氣,似有些不敢相信。
夜深風寒。胤宸忽感四肢冰冷,額冒冷汗。若凝察覺異樣,摸他額頭,已是滾燙。
她急急取下自己外衣蓋上,見他仍顫抖,便扶他入懷,將他緊緊抱住,額貼額,靜靜守著火堆。
「撐著……你撐過來,就沒事了……」
外頭風聲呼嘯,火光在洞內搖曳,兩人緊靠彼此,如在風暴中取暖的浮木。
天明時分,胤宸的燒漸退。洞外傳來急促腳步聲。
「將軍——!」
是紹安的聲音。
片刻後,數名白澤軍士兵破林而出,衣甲沾露、神色焦急,凌紹安親自尋來,一眼看見洞前的若凝與躺在地上的胤宸,神色劇震。
「將軍!」他快步走近,眼中泛著懸著的擔憂「您沒事吧?!」
若凝面色蒼白,聲音低啞,「先別管我……胤宸傷得太重,已昏迷兩日,快帶他回營!」
紹安見胤宸氣息微弱,面色灰白,連忙轉身大喊:「快!用擔架!立即抬他回營,通知軍醫備好藥!」
士兵立刻上前協助,將胤宸小心抬上馬車。白澤軍終將兩人送回軍營。
回營後,正德立刻為胤宸處理傷口。
他翻開紗布時臉色一沉,「……竟還有斷劍殘片卡在體內,這毒發是因為劍尖上的藥粉。」
若凝臉色一白,咬緊牙關。
「這病勢凶險,高燒不退……能不能過這一關,就看今晚了。」正德低聲道。
夜深如墨,帳中燈火微顫。
若凝坐在榻邊,一邊為胤宸更換冷巾,一邊忍著倦意。她眼神熬紅,指尖卻依然穩定。
胤宸終於在清晨前緩緩轉醒。他睜開眼時,看見若凝伏在身旁木椅,手支額頭,眼睛半閉,疲憊難掩。
他動了動手指,發出一聲輕響。若凝立刻驚醒,眸光對上胤宸的眼,微愣「你醒了!」,隨即伸手探他額。
「退燒了!」她眉眼放鬆,唇邊一抹疲倦卻欣慰的笑浮現,「等我喚軍醫。」
她起身出帳,披風在夜風中微微一震,腳步迅捷,神色沉靜而克制。帳外天色尚暗,東方才隱隱透出魚肚白,一層薄霧籠罩整個軍營,火光與霧氣交織,彷彿一道朦朧的夢境。
軍醫早在帳邊候著,一見將軍離去,立刻入帳施診。他翻開胤宸的衣襟,輕手細看那已微微紅腫的傷口,氣味雖仍帶些餘毒氣息,但傷口周邊已不再發黑。
軍醫點頭:「毒氣已退,脈象穩定……再服藥兩日,應無大礙。」
帳簾再度一掀,綾鷹快步趨前,低聲稟報:「京中來信,似有要事。」
若凝聽聞,微一頷首,目光掠過床榻上的胤宸,確定他暫無大礙,這才轉身,快步離開。
正德則彎身繼續為胤宸細細換藥,他的動作熟練而穩妥,動作間卻不免流露出心疼神情。藥包換妥後,他長嘆一口氣,低聲交代:「後頭的事,就交給你們家僕照料了。」
「是。」家僕長億上前接手,態度恭敬,動作也小心翼翼。
他一邊輕輕理著被角,一邊壓低聲音說:「世子,您這回可嚇壞我了,您昏迷了整整三日,將軍為您三日三夜未闔眼,幾乎不曾離開帳內一步。奴才看得心驚膽顫……」
胤宸聞言,手指微微收緊,神情頓了一瞬,眼神從空茫中緩緩看向長億道:「你說什麼?她守了我三日?」
長億應聲道:「是啊!若非您醒來,只怕她還要撐著不肯歇息。」
胤宸的眼神緩緩轉向帳門。她才剛離開的地方,布幔依舊微微飄動,彷彿殘留著她的氣息。他望著那片動靜,神色漸漸變得複雜,目光裡交織著驚訝、悸動與一絲說不清的悔意。
良久,他輕輕一笑。
那笑容極淡,不含喜悅,倒像是終於明白了什麼——一種早該懂,卻直到今日才被擊中的答案。
「世子?您哪裡不舒服嗎?」家僕擔憂地湊前查看。
他搖了搖頭,目光遠遠落在晨光逐漸滲入的布幔上,語氣低沉卻清晰:「……不,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