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慢火共煮
他們坐在石階上，手掌間還殘留著岩石的粗糙觸感，衣角也沾著晨霧與塵泥的味道。修補過後的屋角已顯得穩固，工具也收拾妥當。陽光正高，是一日裡最明亮的時候。
「去補個覺吧，下午還得走一趟山背。」夏清說。
冬陽沒問為什麼，只是點了點頭。他已學會，夏清口中的每一句話，都藏著生活的節奏。
回屋前，他們先到屋後的小溪邊簡單洗了個身子。溪水清涼，沿石縫涓涓流淌，帶著雨後山泉的清冽氣息。
兩人脫去汗濕的衣物，赤著腳踩在濕潤的石面上，互相打水潑洗。水珠在陽光下飛濺開來，沾上皮膚也不覺冰冷，反倒像是某種輕快的嬉鬧。
夏清幫冬陽洗去背上的泥濘，指尖劃過肌膚的時候動作極輕，帶著溫柔。冬陽彎著背，安靜地接受夏清的動作，卻在對方手指滑到腰側時忽然縮了一下，回頭笑說：「癢啦。」
夏清沒回話，只是淡淡一笑，掌心卻順勢停在他腰側，輕輕一按，像是在說——別亂動。
冬陽嘟了嘟嘴，但沒有再閃避。那個姿勢短暫地停住了幾秒，水聲流過兩人之間，像時間也被這份親密感包圍著，變得柔軟。
洗淨後，他們在溪邊拍拍身上的水珠，換上乾衣，濕衣服曬在屋後的竹竿上，在風裡晃動，像飄揚的旗幟。
回到屋裡，沒多餘言語，各自倒在鋪墊上，讓身體沉入山居的寧靜。午後風從半掩的窗縫吹進來，帶著些微濕氣與青草香，一點點溫柔地拂過他們額角與肩膀。
睡夢不深，只是讓疲倦的肌肉稍作喘息。等再度醒來時，窗外的光線已斜，陽光從山林的背面繞過來，在地板上斜斜地灑下一大片橙黃。
夏清翻身坐起，望了眼窗外的天色。
「走吧，去採些山菜。」
冬陽還有些迷糊，眨了眨眼問：「採山菜？」
「還有野菇，」夏清說，「雨後應該冒出了蠻多的。」
於是兩人帶上竹簍和小刀，從屋後的小徑鑽入林間。山色略帶沉靜，葉片的綠色開始泛黃，泥土濕潤鬆軟，昨夜大雨的水氣尚未全然散去，空氣裡有股近似木頭與蕨類混合的清冽氣味。
「這個可以吃嗎？」冬陽撿起一朵像小傘一樣的白茸，好奇問道。
夏清看了一眼，「你覺得它很可愛對吧？」
「嗯，有點。」
「它會讓你吐三天。」
冬陽手一抖，立刻把菇放回原地。
夏清忍不住低笑了一聲：「別緊張，我會指給你看哪些能採。」
他一邊往前走，一邊指認：「那是枯葉下的松茸，那叢山芹還嫩，後面坡下有幾叢野薑葉。」冬陽乖乖照做，一邊撿一邊記，眼神裡帶著滿滿的專注。
傍晚時分，他們提著半簍收穫回到屋裡。屋內還帶著午睡時遺留的氣息，地上的光影已從斜斜一束轉為金橙色的片片斑斕，像午後夢境還未完全散去。
冬陽一進門就伸了個懶腰，旋即脫下外衣掛在牆邊，赤著手腳走到水缸前洗起野菜。夏清將竹簍放下，撩起袖子站在他身側。
「想吃什麼？我帶你煮。」夏清問。
冬陽沒立刻回話，只是側過臉，抬頭看了他一眼，嘴角微微上翹。
「風有點涼，想喝湯。」他說。
「那很簡單，照前幾天的煮法，還記得嗎？」
「嗯。交給我來！」
夏清退到一旁，將空間讓給他，卻也沒有走遠，只是靠在柱子邊，安靜看著。
冬陽小心地把野菇挑出，放在竹盤裡，一邊洗菜一邊哼著不成調的歌。他的動作不快，卻透著一種專注的笨拙。夏清看了一會兒，嘴角含著笑，終於還是上前一步，伸手從他手中接過那把刀。
「這樣切比較平均。」他輕聲說，手背順勢擦過冬陽指尖。
冬陽愣了下，手停在空中，輕輕縮了一下。
「你剛剛是在故意碰我吧。」他小聲咕噥，耳根有點紅。
「沒有啊，你多心了。」夏清轉身去添柴，語氣淡淡，卻藏著明顯的笑意。
火升起來時，鍋裡的水開始冒泡。冬陽一手拿著長勺一手拿調料，猶豫地站在鍋前。
「這次……我試試不同的調味。」
「嗯，照你喜歡的方式來。」夏清倚在門邊，語氣平靜。
冬陽低頭加鹽、放料、試味，每做一個動作，就悄悄看夏清一眼。對方沒有插手，只是靜靜地看他，帶著溫熱的眼神。
終於一鍋野菇菜湯煮好，香氣飄散開來。他端到桌上，自己也坐下，悄悄地問：
「你先喝一口，看看……還行嗎？」
夏清舀了一匙湯，吹了吹，才慢慢送入口中。喝下的瞬間，他神色未變，只輕輕點了下頭。
「還不錯。」語氣平淡而溫柔。
這樣的回應，冬陽已經聽過許多次了——從最初手忙腳亂的烘蛋，到忘記放鹽的炒菜，每次夏清都只說這三個字，帶著令人安心的柔和表情。
有時他忍不住問：「你都沒有比較喜歡哪次嗎？」
夏清就會挑眉，說：「你每次做的，我都喜歡。」語氣平靜，卻讓冬陽聽得臉都紅了。
這一次也一樣。冬陽噗哧一聲笑了，放鬆下來，開心得像完成一場冒險。他也舀了一口湯，喝得滿臉滿足。
「下次換你說想吃什麼，我做給你吃。」
冬陽說完，轉頭看夏清。火光映著他側臉的輪廓，那眼神裡像是等著什麼回答。
夏清看著他，沒說話，只是忽然伸手替他撥了撥額前被水蒸氣黏住的髮絲，動作輕柔，像拂開一道帷幕，眼神裡帶著幾分寵溺。
冬陽笑意沒退，反而像被這撫觸悄悄包圍，心裡一陣暖。
湯冒著熱氣，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他們並肩坐在桌前，像兩隻在林間棲息的獸，靜靜分享著一鍋湯、一段時光，還有無聲流轉的心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