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中午的浪像餓狼,撲向曬的發燙的沙。人群聚集在傘下,乞求些微的陰影。
風颳起沙塵,像一個不安分的舞者,將每個人妝點得灰頭土臉。水裡有依稀幾位勇者,他們無畏紫外線的侵蝕,放任皮膚紅腫,也許是腎上腺素起作用,沒人感到疼痛。海面反射的光讓人睜不開眼,齊華乾脆閉上眼,補充因被挖起床而流失的精力,即便如此光線依舊像利劍穿透眼皮,不得已只好坐起身看著同伴踏浪。
「你要玩到什麼時候啊?我昨天只睡了三小時,累死了。」齊華打著哈欠,眼神帶著略為的不耐。
「久久來一次海邊,當然要好好玩一下啊。不然怎麼對得起那麼努力的自己?」林婷一邊說著,一邊跳向海中,濺起大片水花。
「對我來說在家睡好比什麼都重要……」儘管這麼說,但齊華還是在旁克制著不走,畢竟是自己開車,把林婷一個女孩子丟在海邊還是不太好,他可不想被對方的家人跑到家中興師問罪,以兩人鄰居的身份要打聽到發生什麼事可太簡單了。
大約七年前,林婷她們一家搬到了高雄,聽說是想給她好一點的環境唸書。難不成林婷是孟軻轉世?帶著這樣的疑問他們便從小六開始同窗到了現在,甚至大學也考上同一間,不過兩人志向卻不同。
想到此處,齊華抬頭看向淺灘的少女,雖然不想承認,但她的確算得上非常美麗。那雙眼不算大,卻永遠靈動著,像是要把所有裝進眼睛,海的反光打在瞳孔時像被吸進了一顆黑玉,幽邃的像古寺深潭。她的唇是未乾的晨露,彷彿下一刻就要蒸發,如果在森林裡,恐怕連蝴蝶也會迷失方向。最難忘的是那身肌膚,白的讓日光也恍惚起來,不過這對好動的她來說也不錯,一眼就能從人群中認出,根本不怕走丟。
「都兩個小時了,該走了吧?」齊華拿著水遞給林婷。
「妳的防曬不會掉嗎?」
「這可是你第一次開車載我誒,玩到太陽下山是我的義務,不然浪費了多可惜。」
她笑著,轉身面向太陽。
「曬死也沒關係,反正還有你。」
「第一次開車,不該留給什麼重要的事嗎?」齊華小聲嘟囔。
「你是什麼意思?」林婷眉頭皺緊。
她手握著瓶子,像不知道該攻擊還是裝可憐。下一秒,拳頭落了下來,想像中的痛感沒有出現,反而懷中多了水瓶。
「幫我開一下。」
齊華接過水將其打開,不禁想林婷平時打自己都能打到瘀青,怎麼連水都打不開。
「趕快喝,我訂了餐廳,晚點去就要遲到了。」
「說著很累,你還不是都想好行程了。」
齊華沈默,轉向停車場走去。
「等我一下啦。」
齊華很喜歡開車。在半年前考過駕照後時常獨自開著車兜風,他很享受車上的時光,雖然這台老車沒辦法連結手機播歌,不過靠著光碟播放器與老爸的收藏也不錯。聽著老歌追逐夕陽,讓他彷彿回到上個世紀,伴隨 Eric Clapton 的吉他聲,連轉速都莫名跟上節拍,嗡嗡的讓人忍不住想隨之搖擺。
「哇,你開車這麼穩嗎?感覺連我爸爸都開的沒你好。」
雖然沒有回答,但他還是忍不住上揚了嘴角。就算只開了半年,不過他對駕駛技巧還是很有自信的,不管是要安穩開車或是上演警匪追逐他都沒有問題。雖然沒辦法和陳和皇這種職業車手比,但對付一個無聞的鄉井父親可就綽綽有餘了。
邊這麼想著,車也到了餐廳。
這是間義式餐廳,是木製的一間房子,門口掛著紅白綠三色旗。推開木門,嘎吱聲伴隨門鈴,入口是吧台,有著咖啡機跟一些只在電視看過的酒。天花板挑高讓空間變的開闊,延伸到後邊還有一扇落地玻璃門,能看到門後有一片草地,還有幾隻狗在玩鬧。桌椅也是木製,不過刷著乳白色的漆,像一朵朵蘑菇生長出來。齊華他們是傍晚到的,餐廳內點著蠟燭,雖然還稍顯昏暗,但也能看清。
「這裡好漂亮,等一下能幫我跟小狗拍照嗎?」
「不要亂跑,小心撞到人。」齊華看著像小鹿一樣亂跳的林婷無奈提醒,一邊向著周圍人示意道歉。
「要拍就快點過來,等等太陽就下山了。」
齊華總是抵擋不住林婷的請求,索性也不反抗了。
後院的草地上擺著一些稻草捆,剛好能在上面坐著,也有幾隻狗正趴在上面休息。草地不大,用柵欄圍著,稍微有些坡度,朝向西邊,能拍到跟夕陽對話的人。
「快過來,那裡剛好有隻狗,我幫妳們拍。」齊華指揮著林婷,生出了幾張唯美的相片。看著林婷抱著狗玩耍,他不自覺多看了幾秒。
「兩位需要幫你們拍張照嗎?」這時有位店員似乎看穿了齊華,想幫他們留下紀念。
「好啊,快過來,這隻狗真的好可愛。」林婷絲毫沒有察覺齊華慌亂的眼神,招呼著他合照。
相片中一對男女盤膝對坐,中間是一隻薩摩耶,男人面無表情,但眼神流露出一絲興奮,而女人從始至終都帶著笑臉。夕陽沒有搶鏡,在縫隙中偷窺,在影中照亮一朵小雛菊。
「好開心,肚子都餓扁了。」
「誰叫妳拍了那麼久,太陽都下山了。」
「小狗太可愛了,這是沒辦法的事。」
「隨妳怎麼說。」
「請問需要點餐嗎?」在兩人拌嘴的間隙,店員精準的插入詢問餐點,齊華沒有特別想吃的,就都交給林婷。
「這個義大利麵真好吃,煮的時間剛剛好,用的培根也煎得焦脆,奶油味也很突出,你看這個醬扒的超牢。而且松露味居然沒蓋過去,太強了吧。」每次吃到美味的食物林婷就會滔滔不絕地說自己的見解,那投入的神情彷彿燭光都匯聚在她臉上。
「你在發什麼呆?我試試你的。」林婷眼疾手快,用湯匙挖了一大勺燉飯。
「好好吃,居然不是台式燉飯。你知道嗎?真正的義大利燉飯是要有點硬的米芯才對,來這間真的來對了。」
「不要隨便吃別人的東西。」雖然習慣了,但還是要制止這種行為,要是林婷哪一天吃到不該吃的怎麼辦。
「我只會隨便吃你的啊。」林婷說著手卻在桌上摩擦,像要緩解某種情緒,桌巾也在摩擦下緩緩移位。
空氣莫名凝滯住,兩人默默的吃著,雖然齊華不愛說話,但眼下這種情況還是要說些什麼。
「開學後......應該就很難像這樣出門了吧。」
「為什麼?」林婷停下動作,眼神帶著疑惑。
「妳會有新的朋友,我也會有自己的......我們不同系,應該很難約到時間。」齊華低頭用叉子撥弄盤裡的飯粒,像在找下一句話,但怎麼也說不出口。
林婷的手摩擦得更厲害,桌子都微微震動,齊華感到呼吸都更困難了一些。
「妳的手不會燒起來吧?」
「要你管。」林婷伸出手掐了他一下,像是將塞子拔掉,窒息感慢慢散去。
「就算我們不同系,但假日還是可以一起出門啊。」
「說得對。」手上的痛楚讓齊華冒了幾滴冷汗,不過好在問題解決了,雖然還是沈默,但至少還吃得下東西。
齊華不再說話,將盤上僅存的飯菜吃完便靜靜的看著林婷。
林婷也小口的吃著,也許是緊張的緣故,平時她幾口就能吃完。
店裡的音樂是爵士,剛好進入鋼琴獨奏,沒聽錯的話是 Duke Ellington 的音樂。
齊華在這有些尷尬卻帶點放鬆的心情下結束這一餐。
「謝謝你送我回家。」
「不過我先跟你說,就算開學了,我們不同系,我還是會去煩你,不准賴在宿舍不見我。」林婷突然靠近,用指尖戳著齊華的肚子,說完便轉身進了家門。
經過了大約一小時的沈默,兩人的氣氛回溫不少。
「好啦好啦。」
齊華看著離去的少女,也回了家。
兩人都是上同一間餐旅學校,也算是遠近馳名。除了師資之外,嚴格的制度更是出名。
例如在高溫的夏天中必須穿著厚重的西裝上課,或是大一強制住宿,還要早起打掃校園,齊華想到這邊頭就開始痛了起來。
雖然這些制度都是早就知道的,但還是讓人想破口大罵到底是誰做的規定。
說是這麼說,但學該上還是得上,現在能做的就是祈禱不要遇到特別嚴格的老師。
齊華泡了一杯菊花茶,躺在床上想著大學後的生活。
想到以後林婷身邊的人可能不是他,齊華便心煩意亂,喝下一大口菊花茶後播起了音樂,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
他心情煩躁時喜歡聽藍調,雖然聽得不多,但齊華覺得在同齡人之中他的音樂品味是還不錯的。
藍調五聲音階像一團棉花枕,裏頭餐了一些沙粒,柔軟的同時也不至於塌下,像是被包裹在雲霧中。
也許是菊花茶的緣故,聽著聽著齊華便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