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東尼用極輕的聲音說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夠忘懷。」
「你不需要忘懷。」凱蒂說道。她咬住已經開始微微顫抖的下唇,然後將一隻手放在床邊的空位上。「你可以過來讓我握你的手嗎?」
東尼立刻回應了。她溫暖的觸碰令他感到溫馨不已,傳遍他整個身體,愛撫著他的靈魂。在那一刻他發覺,這不只是愛而已。這個女人讓他變成一個更好的人。他以前也是個強壯、仁慈的好人,但有她在他身邊,他變得更好了。
他們在一起,可以成就任何事。甚至讓他開始覺得,自己或許可以活到四十歲。
「你不需要忘懷。」她再次說道,她的話輕柔地飄蕩在空氣中。「老實說,我不認為你在三十九歲以前,可以完全忘懷這件事。但你能夠做的──」她輕捏了他的手,而東尼感覺比以前更強壯了。「就是拒絕讓它控制你的生活。」
「今天早上我就領悟到了這一點。」東尼聲音低低地說道。「當我知道我必須告訴你,我愛你的時候。但現在──現在我是真的知道了。」
凱蒂點點頭,而他看到她的眼中盈滿了淚水。「你必須把每個小時都當作是最後一個小時來活,」她說道。「但每一天又活得像自己會長生不死。當我父親生病的時候,他有好多的遺憾。他告訴我,他真希望自己做過好多事。他一直覺得自己會有更多的時間。我始終記得這句話。你覺得我為什麼年紀這麼大了,才開始學笛子?每個人都告訴我,我太老了,要把笛子學好,我必須從小開始學。但那不是重點。我不需要吹得很好,我只需要帶給自己快樂。我只需要知道我嘗試過了。」
東尼微微一笑。她的笛子吹得真的很糟糕,連「牛頓」都受不了。
「但反過來說也是對的。」凱蒂又柔聲地補充說道。「你不能避開新的挑戰或是愛情,只因為你認為你可能會無法完成這個夢。到最後你只會和我父親一樣,有很多的遺憾。」
「我本來不想愛上你的,」東尼沙啞地說道。「那是我最擔心的一件事。我已經習慣我對人生的怪異想法了,我甚至覺得很自在。但愛情──」他突然哽咽起來,聲音聽起來很沒有男子氣概,讓他覺得很脆弱。但他不在乎,因為他和凱蒂在一起。
就算她看到他內心最深處的恐懼也沒有關係,因為他知道無論如何,她都會愛他。那是一種很自由的感覺。
「我曾經看過真愛。」東尼緩緩地繼續說道。「我不是那種上流社會中憤世嫉俗的人,我知道愛情的確存在。我母親──我父親──」他停頓下來,深吸了一口氣。這是他所做過最困難的事,然而他知道他必須說這些話。他知道,無論有多困難,最後他的心會得到解放的。
「我很確定,愛情是唯一一個會讓這……這……我不知道該如何稱呼──我這種知道自己會死的感覺……」他用手扒梳過頭髮,思索著字眼。「愛情是唯一一個會讓這件事無法忍受的因素。我怎麼能夠愛一個人,真的深愛一個人,同時又知道會有毀滅的結局?」
「不會有毀滅的結局的。」凱蒂捏了捏他的手,堅定地保證道。
「我知道。我愛上了你,然後我才知道的。即使我是對的,即使我只能活到我父親的歲數,那也不會是毀滅的結局。」說完,東尼傾身在她唇上輕輕地吻了一下。「我有你,」他肯定地輕聲說道。「而我不會浪費我們在一起的任何一分鐘。」
凱蒂的唇上露出一個微笑。「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是,愛情並不是擔心有一天會被奪走。愛情是找到一個能夠讓你的心完整的人,一個讓你變成比你想像中還要好的人。那是望著你妻子的眼睛,而你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知道,她是你所能遇見過最好的人。」
「哦,東尼!」凱蒂輕聲說道,淚水滑落了她的臉頰。「那也是我對你的感覺。」
「當我以為你會死去時──」
「別說了。」她哽咽道。「你不需要再去回想那件事。」
「不!」東尼說道。「我需要。我必須告訴你。那是第一次──即使在這麼多年來,期待我自己的死亡之後──我真的知道死亡的意義。因為如果你走了……我也沒有活下去的意義了。我不知道我母親是怎麼做到的。」
「她有她的孩子。」凱蒂真誠地說道。「沒有你們,她是活不下去的。」
「我知道。」他輕聲地說道。「但她一定經歷了很多痛苦……」
「我想,人類的心比我們所能想像的都還要強壯。」
東尼盯著她好一會,他的眼睛注視著她,直到他感覺他們是同心的。然後,他用顫抖的手捧住她的頭,傾身吻了她。他用唇崇拜地給她靈魂深處每一絲的愛、奉獻、敬愛和祈禱。
「我愛你,凱蒂。」他啞聲地說道,他的唇將話語送入她的口中。「我好愛你。」
她點點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而此刻,我希望……我希望……」
突然間,一件最奇怪的事發生了──他的內心充滿了歡笑。一時間,他感覺到如此快樂,只想要把她一把抱起,在空中旋轉著。
「東尼?」她問道,聽起來有些困惑,又感到有趣。
「你還知道愛是什麼意思嗎?」他低聲說道,將手放在她的身體兩側,用鼻子頂著她的鼻子。
她搖搖頭。「我連猜都猜不出來。」
「意思是,」他假裝抱怨道。「我覺得你這條斷腿真麻煩。」
「應該不會比我更覺得麻煩吧!」她說道,懊惱地瞥了她的腿一眼。
東尼皺起眉頭。「兩個月不能做劇烈運動,是不是?」
「至少兩個月。」
他微微一笑,此時的他看起來簡直是個十足的浪子模樣。「顯然地,」他自言自語地說道。「我必須得非常、非常地溫柔才行。」
「今晚嗎?」凱蒂頓時覺得口乾舌燥。
東尼搖搖頭。「就算是我,也沒有辦法做到那麼溫柔。」
凱蒂格格笑了起來。她實在忍不住。她好愛這個男人,而他也愛她。而不管他們是否知道,他們都將一起活到很老、很老。那絕對足以讓一個女孩──甚至是一個斷了腿的女孩──格格嬌笑很久了。
「你是在笑我嗎?」東尼問道,傲慢地揚起一道眉毛,將身體挪到她身邊。
「我才不敢呢!」
「很好。因為我有一些很重要的事要告訴你。」
「真的嗎?」
東尼嚴肅地點點頭。「我或許沒有辦法表現給你看我有多愛你,但我可以告訴你。」
「我怎麼聽都聽不厭的。」她輕聲說道。
「很好,因為等我說完之後,我就要告訴你會怎麼表現給你看。」
「東尼!」她尖叫道。
「我想我會先從你的耳垂開始,」他深覺有趣地說道。「是的,絕對是從耳垂開始。我會吻它,然後輕咬它,然後……」
凱蒂驚喘一聲,然後她開始扭動身體。然後她又再一次地愛上了他。
當他在她耳旁呢喃著甜蜜的話語時,她有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像是她可以在眼前看到她的整個未來──每一天都更加豐富、更加完整;而每一天她都在墜入、墜入、墜入……
有可能每天一次又一次地和同一個男人墜人愛河嗎?
凱蒂嘆口氣,躺在枕頭上,讓他在她耳邊訴說著淘氣的愛語。
天啊!她快要哭出來了。
#終曲
柏子爵慶祝了他的生日──筆者相信那是他三十九歲的生日──他是在家和他的家人一起慶祝的。
筆者並沒有受邀。
儘管如此,慶典的詳情還是傳到了筆者靈敏的耳中。
聽起來像是個非常有趣的宴會。先是一場小音樂會:柏子爵吹著喇叭,而柏夫人則吹著笛子。白太大(柏夫人的妹妹)顯然想要彈鋼琴伴奏,但她的提議被拒絕了。
根據柏老夫人所言,這是一場最走調的音樂會。據說到最後,連年紀最小的柏邁斯(Miles)都站在椅子上,哀求他的父母不要再演奏了。
我們也聽說,沒有人責備這個男孩的粗魯行為。相反地,當柏夫婦終於放下樂器時,大家也都鬆了一口氣。
一八二三年九月十七日,韋夫人社交報
※※※
「我們家一定有個間諜傳情報給她。」東尼搖著頭對凱蒂說道。
凱蒂一邊笑著,一邊梳著她的頭髮,準備上床就寢。「但她不知道今天才是你的生日,而不是昨天。」
「那並不重要。」他抱怨道。「她一定有個間諜,沒有別的解釋。」
「其他的事,她的確都寫對了。」凱蒂忍不住注意到。「我告訴你,我一向很欣賞那個女人。」
「我們應該沒有那麼糟糕吧!」東尼抗議道。
「我們糟透了。」她放下梳子走到他身旁。「我們一向都糟透了;但至少我們試過了。」
東尼用手臂摟住他妻子的腰,將下巴靠在她的頭頂上。沒有什麼比抱著她讓他感覺更平靜的了。他不知道有多少男人能夠過著沒有女人愛的日子。
「已經快午夜了。」凱蒂喃喃地說道。「你的生日就快過了。」
東尼點點頭。三十九歲。他從來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一天。
不,那不是真的。自從他讓凱蒂進入他的心那一天開始,他的恐懼就已經逐漸淡去,不過,活到三十九歲的感覺依然很好、很安定。他大半天都待在他的書房中,看著他父親的肖像、而他發覺自己在說話。他花了好幾個小時對他父親說話。他告訴父親關於他三個孩子的事,以及他弟弟、妹妹的婚姻和他們的孩子的事,他告訴父親關於母親的事,以及母親最近開始學油畫,而且也畫得很好。他也告訴父親關於凱蒂的事,以及她如何解放了他的靈魂,還有他是多麼地愛她。
東尼突然發覺,那正是他父親對他的期望。
壁爐平台上的鐘響了起來,而凱蒂和東尼都沒有說話,直到十二響的鐘聲停止。
「過了。」凱蒂輕聲說道。
東尼點點頭。「我們上床吧!」
凱蒂別過身子,而他可以看出她在微笑。「你是想要那樣慶祝嗎?」
他拉起她的手到唇邊。「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你呢?」
凱蒂搖搖頭,然後格格嬌笑著跑到床上。「你看到她還在專欄裡寫了什麼嗎?」
「那個韋夫人嗎?」
她點點頭。
東尼將手放在他妻子的身體兩側,低頭看著她。「是關於我們的嗎?」
凱蒂搖搖頭。
「那麼我才不在乎呢!」
「是關於科霖的。」
東尼發出一聲小小的嘆息。「她好像常常寫科霖的事。」
「說不定她對他有意思呢!」凱蒂說道。
「韋夫人?」東尼翻了個白眼。「那個老女人?」
「說不定她根本不老。」
東尼發出一個不屑的嗤聲。「她是個滿身皺紋的老女人,這你是知道的。」
「我不知道。」凱蒂說道,抽開身爬進被單底下。「我覺得她可能很年輕。」
「而我覺得,」東尼說道。「我現在不想再談韋夫人的事了。」
凱蒂薇微一笑。「你不想嗎?」
他也鑽到被單底下,他的手罩住她臀部的曲線。「我有更好玩的事要做。」
「真的嗎?」
「真的。」他的唇來到她的耳邊。「更好玩、更好玩、更好玩的事。」
在一個布置優雅的小房間中,距離柏家並不遠的地方,一個女人──雖然不是剛綻放的花蕾,但絕對也不是滿身皺紋的老女人──坐在她的書桌前,手拿著鵝毛筆,面前放著一瓶墨水,拿起了一張紙。
她扭動著脖子,拿著鵝毛筆開始在紙上寫道:
啊,親愛的讀者,本筆者注意到…………
一八二三年九月十九日,韋夫人社交報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