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悠人約羅炳耀正午碰面,地點選在停車場頂樓。烈日當空,地面熱氣蒸騰,前方景象在高溫折射下仿佛變成海市蜃樓。
古悠人的 Mini Austin 停在停車場最深處,四周空無一車,顯然是刻意選定的地點。
「他媽的,什麼地方不挑,偏偏約在這種太陽直曬的鬼地方。」羅炳耀一下車就開始抱怨不休。
古悠人搖下車窗,冷冷地吐出一句:「上車。」目光銳利,與他平日吊兒郎當的模樣判若兩人。
「查到什麼?」古悠人漫不經心地問道。
羅炳耀瞪了他一眼,隨手把資料甩到他面前。
「關於允子雯的事,我也沒查到什麼有用的線索。」他一邊把空調開到最大,一邊抱怨車裡熱得像個烤箱。
「她和她哥從小就練體操,父親是教練,母親曾是選手,大概是想讓孩子們繼承衣缽吧。」
古悠人邊翻著資料,邊皺起眉頭。這些身家調查根本派不上用場,他需要的是更關鍵的線索,才有辦法找到突破口。
「以你的經驗來看,這真的是意外嗎?」古悠人銳利地盯著他,眼神裡寫滿質疑。
羅炳耀冷笑一聲,語氣篤定:「那絕對不可能是意外。那欄杆將近她身高的一半,除非她自己爬上去,否則根本不可能摔下來。」
古悠人臉色一沉,渾身散發出壓迫感:「確定嗎?」
羅炳耀搖下車窗,點起一根菸,望著窗外說:「她要是不肯開口,就只能靠旁敲側擊,將真相慢慢地拼湊出來。」
古悠人陷入沉思,羅炳耀卻冷不防地冒出一句:「免費送你一個情報——其實允子雯和允翊凱,根本沒有血緣關係。」
「你說什麼?」古悠人猛地坐直,震驚地盯著他。
「允振豪曾離過一次婚,允翊凱是他和前妻所生。後來他再婚,對象就是允子雯的母親。」
「你為什麼不早說?」古悠人在心裡咒罵:這傢伙一向如此,話總是不說清楚,非得拖到最後一刻——擺明就是想趁機撈些好處。
羅炳耀語帶譏諷:「他們兄妹的情況和你以前有點像,我擔心會影響你的判斷力。」
古悠人怒吼:「我警告你!不要再跟我提起以前的事!」
「好啦好啦,我不說了。你還想不想聽我繼續講下去?」羅炳耀完全不把他的話放在心上,臉上仍掛著那副討人厭的笑容。
「快說啊!」古悠人大聲回嗆,怒火幾乎逼到臨界點。
「他們雖然沒血緣,可是兄妹感情倒是挺融洽。」羅炳耀說著,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你最好小心說話。」古悠人狠狠瞪著他,眼神中帶著警告。
羅炳耀逕自推開車門,臨走前丟下一句:「你心裡應該有數了,怎麼應對,就看你自己了。」
古悠人腦中閃過候診室的畫面。允振豪長年對允翊凱嚴厲苛責,勢必在他心裡留下陰影;而允子雯在賽場上的出色表現,更讓翊凱在家中備受壓力。他已心知肚明,該從誰下手才能直搗核心。
*
允子雯緩緩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
她試著抬起手,發現整隻手被紗布層層包裹,每一個動作都伴隨著刺痛,彷彿在提醒她——她還活著。
她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窗外灰濛濛的天色與她低落的情緒如出一轍,整個世界彷彿都籠罩在一層陰霾中。
允子雯痛哭失聲。她曾鼓起勇氣做出抉擇,卻發現一切依舊沒有改變,那股無力感讓她徹底絕望。
病房外等候的允振豪與妻子,聽見房內傳來動靜,立刻慌張地衝了進來。
看到允子雯左腿的骨折處仍以鋼板和鋼釘固定,那一幕駭人至極,讓人忍不住倒抽一口氣。
「妳知道妳已經昏迷好幾天了嗎?我們真的都快嚇壞了。」邵宇庭走到床邊,緊緊握住她的手。
「妳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哪裡不舒服?」允振豪臉上寫滿了擔憂。
面對父母的關心,允子雯卻一句也聽不進去,腦中只惦記著一件事。
她低聲問:「哥呢?」
「別提他!妳住院到現在,他一次都沒來看過妳!」允振豪怒聲罵道。
「妳餓不餓?要不要吃點什麼?」邵宇庭緊緊握住她的手,彷彿害怕再一次失去這個寶貝女兒。
「對啊,妳有什麼需要就告訴我們。」允振豪在一旁連忙附和。
父母的關心讓她煩躁,她把頭轉向一側,不耐煩地說:「別管我,我什麼都不需要,只想休息。」
允振豪和邵宇庭面面相覷,只能無奈地說:「那……妳要是有什麼需要,再告訴我們吧。」
允子雯下意識摸了摸手腕,突然驚覺好像有什麼東西不見了。
「我的幸運繩呢?」她慌張地翻找著病床周圍,眼神滿是焦急。
「那是什麼?」允振豪淡淡地問,顯得並不在意。
允子雯急切地翻遍床邊,慌亂的模樣就像丟了極其重要的東西。她找了半天仍一無所獲,父母卻視若無睹,這讓她更加惱怒。
她悶悶不樂地把棉被拉過頭頂,不再理會任何人。見她這樣,家人只好默默離開。
等雙親離開後,管兆申這才走進病房——這是允子雯醒來後,他第一次來看她。
「子雯,妳還好嗎?」管兆申輕聲問著,似乎怕驚動她。
聽見管兆申的聲音,允子雯沒有掀開棉被,但被窩裡隱約可見她微微點了點頭。
「管醫師……對不起……」她窩在被子裡,語調帶著哽咽,彷彿正努力壓抑著情緒。
「怎麼了?」管兆申看著她蜷縮在棉被裡的身影,柔聲說道:「我不覺得妳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向我道歉呢?」
「你那麼關心我,還特地帶我去諮商,結果卻……」她話沒說完,語氣斷斷續續,心情已跌到谷底。
「我知道妳心裡有事,但如果妳不說,我們真的幫不了妳。」管兆申於心不忍地說:「不管是我、妳爸媽,還是翊凱,大家都很關心妳。」
「管醫師……我覺得都是因為我,這個家才會變得支離破碎……」允子雯哭著說,情緒近乎崩潰。
「妳別再責怪自己了。妳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裡,也為妳感到驕傲。」
其實管兆申心裡很清楚,正是因為允子雯拿到了金牌,她才無形中成了比較的標準,也讓允翊凱在家中的處境越來越尷尬。
「我等等會跟主治醫師討論一下,如果情況允許,明天幫妳安排X光,看看骨盆跟大腿的內固定位置和骨折癒合得怎麼樣。」
允子雯依然縮在棉被裡,一語不發。見她毫無反應,管兆申只好靜靜離開。
管兆申剛走出病房,就正面撞上了允翊凱。他還來不及開口,對方立刻拔腿就跑,像是在逃避什麼。
允翊凱一路奔至醫院外,慌張地四處張望,接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包香菸。
他才吸幾口,便被刺鼻的煙味嗆得咳嗽連連,整張臉皺成一團。
這時,他身旁傳來一道冰冷的嗓音:「如果你還想繼續練體操,最好別再糟蹋自己了。」
他回頭一看,才發現身旁不知何時站了一名男子,身穿黑襯衫、嘴裡叼著菸,那雙宛如毒蛇般冷峻眼神盯著他瞧。
「你是誰?」允翊凱警惕地問道。他對眼前這個陌生人,打從第一眼就沒有好感。
「是管醫師請我來查你妹妹墜樓的原因。」古悠人說著,順手將手中的煙蒂碾熄,神色依舊旁若無人。
「他找你來調查?」允翊凱狐疑地上下打量著對方。那人看起來年紀與他相仿,卻帶著一種輕浮又倨傲的氣質,怎麼看都不像是管醫師會信任的人。
「我查到的情況是,你們的父母對你和允子雯在體操上的表現寄予厚望,也讓你們背負了不少壓力。」
「……你到底想說什麼?」允翊凱臉色一沉,眉宇間流露出明顯的不安。
古悠人直視著他,開門見山地問:「你妹妹出事,你真的一點頭緒也沒有嗎?」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允翊凱不願再與他糾纏,轉身就要離開現場。
「再這樣下去,你會真的失去她。」古悠人口氣低沉,警告意味濃厚,神情比平時更嚴峻。
允翊凱聽完這些話,腳步不自覺加快,只想趕緊逃離現場。
就在此時,管兆申終於趕到現場,再度與他擦肩而過。
「發生什麼事了?」管兆申帶著疑惑問道。他心裡很清楚,古悠人剛才肯定對允翊凱說了些什麼。
「……那個沒用的傢伙,我大概知道是怎麼回事了。」古悠人語氣中透著煩躁,神色明顯不耐。
「怎麼回事?」管兆申皺起眉頭,臉上滿是疑惑。
古悠人吸完最後一口菸,隨手將菸蒂彈進隨身的煙灰缸裡,說道:「他們雖然不是親兄妹,過去相處得也不錯。直到父母開將兩人作比較,表現稍差的一方,逐漸被忽視——心理上怎麼可能不受影響?」
古悠人看著兆申一臉錯愕,這才意識到他是第一次得知那對兄妹其實沒有血緣關係。
「你怎麼會知道這些?」管兆申難以置信,完全沒料到古悠人竟然查得如此深入。
「管醫師,既然胡東岳請我調查,我當然得把份內事給做好。」古悠人理直氣壯地說。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管兆申追問。
古悠人又從菸盒中抽出一根菸,點燃後深吸一口,緩緩吐出一縷煙霧,隨即重重地嘆了口氣。
「這已經超出我的能力範圍了。」他瞥了管兆申一眼,眉頭微蹙,隨即聳肩攤手。
「我先回去向胡東岳報告,有進展再通知你。」
古悠人原以為,只要化解允子雯與允翊凱之間的心結,事情就能迎刃而解。可隨著他深入了解兩人的成長背景,才發現這一切遠比他想像的還要複雜。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