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5月31日（二）

　　「對不起！」璦媛向李淑芬鞠躬，

　　對方則愣住，因為璦媛來得突然，道歉也突然。

　　有過經驗，璦媛不再惶恐而情緒激動，但她依然有些恐懼，深怕刺激對方，導致被拒。

　　淑芬欣慰一笑。

　　「抬起來！」淑芬說，

　　璦媛便照做。

　　淑芬表情慈祥，讓璦媛本來害怕的心，沉靜下來。

　　「我接受道歉！」淑芬點頭，

　　倒是璦媛愣住，因為她從沒想過這麼容易。

　　「是她的主意，還是你們的？」淑芬望向林璦媛背後的幾人。

　　可綸、巧蓉、方淨和恆恩，四人站在保健室靠近門邊。

　　最初是讓璦媛獨自面對受害者，但璦媛實在太緊張，而且他們怕敏慈等人趁璦媛落單，又找上麻煩。

　　「不是誰的主意，是我們討論得出的答案！」巧蓉微笑。

　　淑芬點點頭，感到欣慰。

　　才沒多久，璦媛便逐漸蛻變，周邊的人也連帶影響。很難想像幾個月前，校園還因為她，整個死氣沉沉。

　　「我相信還有很多人等著道歉，所以我就少說點！下次我在治療時，請別再打擾我，然後繼續努力，加油！」淑芬真摯地看著璦媛，

　　璦媛則感動地點點頭，並在對方開玩笑時，尷尬地笑了。

　　回到教室，結束課程，幾人再次用簡短下課時間，來到老師辦公室，將仲民約出，來到事先跟輔導組借的教室。

　　「對不起！對過去稱你『胖胖』，我很抱歉！還有各種惡作劇也是！」璦媛鞠躬。

　　這次可綸、梓歆、巧蓉和恆恩待在辦公室客桌，因為璦媛覺得可以了。自己該試著解決問題，不是老巴著別人，要他們為自己擦屁股，所以四人便在一旁待機，有必要才出面。

　　仲民聽完璦媛道歉後，只是笑著，讓璦媛很困惑，不知道對方的想法。

　　「我還以為是什麼事，結果是道歉！讓我很驚訝！不過我後來仔細想想，也對！妳最近變很多。老師們都有看在眼裡。」

　　「喔！」璦媛點頭，

　　單純禮貌回應，不然她內心還很混亂，不知道當下是好是壞。

　　「我不知道，只是感覺……以前我就不覺得妳是壞孩子，雖然妳的言行確實誇張，但我認為……妳只是想證明什麼，或是想獲得認同什麼……總之就是青春期，學生該有的迷惘和衝動，只差我們身為人師，沒有好好督導妳往好方向！」仲民說。

　　璦媛持續點頭，表情也變得嚴肅，因為她真的有把話聽進，好好反思。

　　「我只想說，老師們沒有問題，責任在我！是我搞砸一切！」璦媛說。

　　「看來我的猜測沒錯，妳只是走歪了，但妳需要知道……當問題發生時，沒幾位老師真的制止，所以我們都有責任！」

　　璦媛再次點頭。

　　「好啦！還有問題可以再找我聊。先這樣吧！」仲民說。

　　「謝謝老師。」璦媛身體前傾，

　　仲民則走出教室，返回辦公室。

　　等仲民稍微走開後，璦媛才轉身跟在後頭，回到辦公室，而仲民早已離開，因為他還有課。

　　「怎麼樣？」梓歆面對璦媛站起。

　　「不錯？」璦媛依然困擾，

　　因為她的思緒還沒整理好。

　　「應該不錯。仲民看起來很高興。」恆恩說。

　　「還有時間，但要抓緊。」可綸望向高掛牆面的時鐘。

　　「別急。道歉不趕時間。」巧蓉附和。

　　「沒事……只是在想自己的事！」璦媛右回頭，望向李婷。

　　李婷坐在位子，看起來在改考卷。

　　璦媛轉身，來到李婷左旁，而她確實在閱卷。

　　「找我有什麼事嗎？」李婷右手紅筆在試卷寫上扣分，

　　接著左轉，抬頭面對璦媛。

　　「老師方便耽誤時間嗎？我看妳在忙。」璦媛覺得不好意思。

　　「沒事，考卷隨時能改。」李婷將紅筆放到桌上。

　　「謝謝。我們換個地方聊，可以嗎？」璦媛踏出右腳，

　　暗示需要離開辦公室。

　　「沒問題。」李婷起身，

　　隨璦媛走出辦公室。

　　兩人來到剛剛的教室，關上門。

　　「對不起！這段時間給您添麻煩！」璦媛向李婷鞠躬。

　　「所以妳開始找大家道歉了。」李婷點點頭。

　　「對。」璦媛抬起身。

　　「我接受道歉。」

　　李婷的反應讓璦媛不知如何是好，因為太簡短，沒有太多回饋，她會不知道怎麼回應。

　　「跟其他人相處的怎麼樣？」李婷問，

　　因為她看出璦媛心底的想法。

　　「好……不太好……有點難講。跟可綸他們比較親近，其他人就蠻疏遠的，尤其還有上次的事情。」璦媛稍微右抬頭，眼神也同樣朝右上角。

　　「妳有打算跟其他同學和解嗎？」李婷問。

　　「有。」璦媛點頭。

　　「傷好多了？」

　　「呃——」璦媛眼神向右飄移。

　　「妳父親又打妳了？」

　　「對。」璦媛低頭。

　　「我有請社會局幫忙，但可能不會很快解決。」

　　「我知道……我自己不抱太多期待，所以現在住在可綸家。」璦媛抬頭，

　　李婷則點頭。

　　「與敏慈他們呢？」李婷問。

　　「會跟他們道歉，但我還在思考怎樣比較適當。」璦媛回答。

　　「好。那補考呢？」

　　「還行……應該。」璦媛眼神瘋狂左右移動。

　　「這點我不太擔心。妳的成績提升很快，而且很穩定。」

　　聽見李婷認可，璦媛點點頭，心也逐漸靜下。

　　「方便我問更多或是更深入的嗎？」李婷認真地看著璦媛，

　　璦媛則陷入沉思，不知道對方想探討什麼，以及自己是否該讓對方更深入，何況她現在還很混亂，不清楚能不能負荷。

　　李婷站在璦媛面前，動也不動，耐心等候，因為她知道璦媛才剛開始找尋自我，徬徨是正常的，而她需要的是時間和空間。

　　「嗯。」璦媛點頭，

　　因為她不知道答案，但或許李婷能帶來解答，她是如此期盼。

　　「我很高興妳來道歉，所以才接受妳的道歉！我相信其他人也是，然後會焦慮是正常的，因為妳在乎……」李婷說，「但萬一我在乎的是自己呢？」璦媛擔心地駁斥。

　　「我相信妳，而且如果妳是在乎自己，那妳何必道歉？妳會依然過以前的生活。有人攻擊妳，妳會反擊，甚至組織他人，持續霸凌。一切都照往常，不會改變！」

　　璦媛再次點點頭，李婷則深吐氣，向前微彎，好好看著對方。

　　「璦媛……人都會犯錯，我也一樣。這會花很長一段時間，對妳、對其他受傷的人都是，而妳已經跨出第一步了，多給自己點信心。有問題可綸他們會協助，不要太過自責愧疚，妳已經往好的方向在走！」李婷真摯地期勉璦媛，

　　璦媛則用右手擦拭眼淚。她覺得自己不爭氣，又開始哭泣。

　　「但我犯了大錯，值得嗎？」璦媛質疑。

　　「如果不值得，我們不會有這段對話，可綸他們也不會幫忙，而如果妳覺得道歉不夠，還可以多想想，自己能幫助別人什麼，即便傷痕還在，妳還是能彌補！所以打起精神，好好加油吧！」李婷耐著心，好好說著。

　　李婷的話，讓璦媛哭得更慘，但不知為何，她覺得安心許多。

　　璦媛右手用衛生紙將鼻涕擤乾淨，右旁桌面則堆放許多衛生紙的屍體。

　　時間拉長，李婷陪著璦媛，直到上課早已開始。

　　「謝謝！」璦媛右手抓起桌上用過的衛生紙堆。

　　「不客氣！」李婷點頭。

　　「好了！回去上課吧！有問題都可以找我。」

　　璦媛再次鞠躬，轉身準備離開。

　　「璦媛。」李婷叫住來到門前的璦媛，

　　對方則轉身，看著她。

　　「我已經結婚了。」李婷微笑，

　　她會這麼說，是因為璦媛跟自己的關係已經拉近，一點虧人玩笑無礙。

　　璦媛聽見，愣了一下，反應過來，並笑了！

　　「我會幫老師再想更適合的綽號！」璦媛轉身，右手打開門，

　　走了出去。

　　時間來到放學。

　　可綸跟著璦媛來到教務處。

　　「會花點時間。可綸確定要來嗎？」璦媛停在教務處外，轉身面對身後的可綸。

　　「我們叫車，沒事。」可綸回應。

　　「呃——我等下還要去一個地方，所以妳真的不方便，可以先去補習班。我處理好，再去找妳。」

　　「沒事。」

　　「不是校內喔，是校外。」璦媛苦笑。

　　「喔。對不起！我確實該先離開。」可綸顯得抱歉，

　　因為她想多陪璦媛。

　　「沒關係！本來就我的事，還要你們協助，我才不好意思！」璦媛抬起雙手，向可綸不斷招手，

　　要她不要放在心上。

　　兩人招手告別，可綸離開後，璦媛深吸氣，照著李婷的話，打起精神，走進學務處。

　　璦媛穿過數個辦公桌，部分教職員還在上班，有些座位則是空著，但明顯只是暫離，因為私人物品還留在位子。

　　柏樹坐在座位，右手拿著話筒，聊著公事，璦媛則來到左邊，等他完事。柏樹稍微轉動座椅，確認誰找她後，又轉正繼續說著。

　　沒多久，柏樹將話筒放回。

　　「林同學，有什麼事嗎？」柏樹右手放在滑鼠，操控電腦。

　　「方便聊一下嗎？」璦媛看了螢幕一眼，

　　上頭顯示後台系統，應該是學校的。

　　「聊一下……好吧！」柏樹皺眉，收回右手，轉向林璦媛。

　　「方便換個地方嗎？」璦媛有些尷尬。

　　「有問題的話，這裡聊就好。」

　　柏樹其實有點忙，而且跟璦媛獨處，怕起爭議，再加上璦媛過去紀錄不良，讓他多加防範。

　　「我很抱歉！給學校和您添了許多麻煩！」璦媛向王柏樹鞠躬。

　　「好。」柏樹詭異地點頭，

　　因為璦媛的舉動嚇到他了。

　　璦媛抬起身，看向柏樹，對方則一臉困擾地看著她，深吸氣後嘆氣。

　　「妳還記得我們是怎麼開始的嗎？」柏樹一臉不悅，

　　而他會這麼問，是想確定璦媛到底記不記得。

　　「嗯……進來的時候，我打傷同學，被你記過，然後我爸就來找你麻煩，對吧。」璦媛點頭。

　　「所以妳還記得。那妳記得妳是怎麼叫我的嗎？在那之後。」柏樹臉上除了不滿，還多了幾分無奈。

　　「『地中海。』」璦媛低語，

　　柏樹則長嘆。

　　因為璦媛的關係，柏樹過去極度痛苦，雖然現在也沒好到哪去。

　　「抱歉！我不知道該回妳什麼。或許我這輩子都無法原諒妳，但既然妳來道歉，就祝福妳！」柏樹說。

　　柏樹的話，沒有絲毫虛假。他確實還很討厭璦媛，尤其戶外教學又因為她發生事故，但身為人師，自己還是得勉勵學生，特別璦媛特地來道歉，應該多少讚賞。

　　「謝謝！」璦媛擠出笑容，點點頭。

　　「不打擾你了。」璦媛轉身離開，

　　柏樹則目送她離去，才轉向螢幕，繼續加班。

　　離開教務處，璦媛很快看見熟悉的身影，朝自己走來——是興榮！

　　剛才進出辦公室，璦媛特意留意興榮的座位，但他不在位子，想必出勤，因為教官在放學時間，一定出現校門。

　　「教官。」璦媛向蔡興榮稍微舉起右手。

　　「林璦媛。」興榮停在林璦媛面前，臉上明顯不爽。

　　「方便嗎？」璦媛很客氣，

　　但她心裡很尷尬。

　　「長話短說！」興榮左搖右晃，

　　很不耐煩。

　　「我想向你道歉。對不起！給您和其他人添麻煩！」璦媛向蔡興榮鞠躬，

　　對方則停止移動，雙手交叉，環抱胸前。

　　「哼！」興榮冷笑，

　　而璦媛心裡有數，知道接下來大概會發生什麼事。

　　「道歉就不必了！還是妳要妳爸來跟我磕頭？」興榮嘲諷，

　　因為璦媛剛入學的打架事件，興榮也是其中一位受害者。他除了遭到校方施壓，還被璦媛家騷擾。

　　如果可以的話，璦媛真想讓垣臨來下跪道歉，她會想看。當然！她不敢跟興榮或垣臨講，不然她下場鐵慘。

　　「我爸……」璦媛不知如何應答，

　　興榮則右別頭，右手舉起，向下一揮，再次冷笑。

　　「算了吧！妳能反省，不要再鬧事，才是重點！」興榮頭也不回，進入左旁辦公室。

　　璦媛感到難受，佇立原地，調整心情後，才離開學校，準備前往下個目的地。

　　白色轎車停下，璦媛打開副駕駛座門，離開座車，關上車門，車子便駛離。

　　璦媛站在騎樓外，抬頭看著飲料店招牌。她來過這幾次，但都抱著惡作劇心態來的。璦媛頭向前，走進騎樓，來到店窗。

　　「你好！有……」正銘抬頭，看見林璦媛後變臉。

　　「嗨。」璦媛露出笑容，

　　盡可能友善。

　　「有什麼需要？」正銘擺出臭臉。

　　「波霸奶，都正常。」璦媛右手將零錢放在桌上，

　　正銘則操作收銀機，替她點餐。

　　發票印出，正銘取下，交給璦媛後，將標籤貼在空杯，給後面男員工處理。

　　「妳來這裡幹嗎？」正銘瞪著林璦媛。

　　「給你捧場……我還沒向你道歉。」璦媛回答。

　　「道歉？」正銘對林璦媛瞇眼。

　　「對。關於過去的事。」璦媛點頭，

　　正銘則顯得煩厭，因為他不知如何處理。

　　「我預計周日去看你們。」璦媛說。

　　「不行！」正銘嚴厲拒絕。

　　「拜託！一下就好！算是我點心意！」

　　「不行！」

　　「飲料好囉！」員工來到正銘左旁，將飲料放在桌上，

　　暗示兩人別吵。

　　「你再考慮看看。」璦媛右手拿起飲料，

　　轉身離開。

　　打工結束，可綸和璦媛回家。

　　璦媛見完正銘，便搭車徑直前往補習班，與可綸會合。

　　「今天如何？」可綸左手將書包掛好。

　　「有好有壞，但整體還行。」璦媛脫下書包，將其至於行李箱前。

　　「剛才見誰？」可綸將書包的東西放在桌上。

　　「正銘。」

　　「我以為你們結束了。」可綸回頭，看著璦媛，

　　對方則背對她，整理書包。

　　「晚點跟妳討論，好嗎？」璦媛雙手拿著清單，看著上頭。

　　「嗯。」可綸走向衣櫃。

　　兩人洗好後，面對書桌，璦媛在左，可綸在右，坐在床邊。

　　「所以正銘不能原諒妳，還不希望妳去看他和他母親。」可綸向左，看著璦媛。

　　「對。」璦媛點頭，低頭看著右手清單。

　　「你們發生過什麼事？」

　　璦媛嘆氣。

　　「這就是正銘為何討厭我，我真的很差勁……正銘的爸媽都是藍領階級，爸爸是工廠流水線工人，媽媽是肉販，所以我經常在其他人面前嘲笑他，說他身上有臭味。」璦媛解釋。

　　「真的蠻過分的。」可綸附和。

　　「我知道！」璦媛垂頭喪氣。

　　「他母親知道這件事嗎？」

　　「不確定，但我猜不知道。正銘不像是會把不愉快的事，告訴家人的人。」

　　「或許多試幾次，正銘會願意接受，或至少勉強接受妳的存在。」

　　「我也希望『至少』！」璦媛向後躺去，盯著天花板。

　　「也可能他母親接受妳，讓他改觀。」可綸頭左轉，看著璦媛。

　　「週日下午，妳有空嗎？」璦媛視線移到可綸臉上。

　　「翹到讀書會的話，可以。」可綸點頭。

　　「陪我去見前男友。」

　　可綸皺眉，因為這是她第一次知道璦媛前男友的存在。

　　「累了。」璦媛坐起，

　　離開床舖，來到行李堆，蹲下將清單塞入書包。

　　「睡了？」可綸站在門邊按鈕前，右手放在上頭，面對璦媛。

　　「嗯。」璦媛拉上書包拉鍊，

　　可綸則按下按鈕，關上房燈。

　　「等一下！」璦媛激動大喊，

　　桌燈則亮起。

　　「妳還要看書嗎？」璦媛吃驚地看著坐上座椅的可綸。

　　「嗯。」可綸左手翻開課本。

　　「睡了吧！」璦媛起身。

　　「妳先睡。」

　　「我只要有光，就睡不著！」璦媛賭氣地來到地鋪，

　　將手機放到枕頭旁。

　　璦媛說的是實話，她確實有光睡不著，但現在她更多的是，想要可綸支持。

　　可綸嘆氣，左手關燈，回到床鋪，璦媛則露出滿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