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幾何時,電視機打開後的每個夜晚,總有一把熟悉的旁白聲音,緩緩地帶我們走進一則「真人真事改編」的社會怪談裡。這些畫面可能不精緻,演員可能不知名,但每一集的開場,都有一種獵奇、哀愁、道德與懸疑糾纏交錯的獨特氛圍。這就是「類戲劇」,一種台灣特有的電視形式,一度席捲收視榜,最後卻在時代的洪流中悄然退場。

類戲劇誕生於台灣電視圈尋求低成本高效益內容輸出的階段,其本質介於新聞與戲劇之間,透過半紀實手法將社會案件戲劇化。《台灣變色龍》、《藍色蜘蛛網》、《玫瑰瞳鈴眼》曾是家庭主婦與晚間觀眾的固定陪伴,其「真實比虛構更離奇」的敘事口號,正反映出當時觀眾對「故事性」與「社會性」兼容並蓄的需求。
然而,正如一場時代的戲劇演出,在主角還未退場前,新的角色已悄悄登台。隨著台灣電視劇整體製作水平的迅速提升,類戲劇無法再靠「真實事件」這個噱頭贏得觀眾的注意。觀眾想看的,不再只是「她是怎麼走上這條不歸路的」,而是更完整的人物弧線、更細緻的表演質感、更能引發共鳴的敘事深度。另一方面,串流平台的崛起徹底改變了觀看習慣。觀眾不再依賴電視台的時間表收看單元劇,而是傾向一次性追完整季的高品質劇集。Netflix、HBO Asia、Disney+等平台引入台劇製作資金,也讓編劇與導演得以挑戰更複雜的題材與敘事形式。《我們與惡的距離》、《華燈初上》、《模仿犯》這類作品不僅製作精良,更象徵著台劇走入影集時代。
在這樣的環境裡,類戲劇顯得過於簡單、過於粗糙,甚至過於危險。當法律對真實案件的改編越來越嚴格,當觀眾不再接受單一視角敘事,當演員也不願意再參與這種「硬橋硬馬」式的快速製作——類戲劇的退場,幾乎是必然的。
若說類戲劇是「快速消失」,那麼台灣偶像劇的故事,則是一場漫長的蛻變。

2000年代,台灣偶像劇風靡整個亞洲。《流星花園》、《惡作劇之吻》、《命中注定我愛你》等作品成為華語世界的經典。那些年我們曾為道明寺和杉菜的愛情牽腸掛肚,也曾被陳喬恩、阮經天的戀愛對話煽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然而榮景之後是疲乏。公式化的劇本、浮誇的演技、重複的失憶與誤會梗,在觀眾看多了韓劇與歐美影集之後,開始顯得單薄無力。
偶像劇不是消失了,而是選擇了進化。《想見你》是這波進化的旗手,它不只是愛情劇,更結合了穿越、懸疑與心理創傷,用成熟的影像語言說著青澀的故事。這樣的轉變,也代表偶像劇正在從「單純的糖分」轉向「複合式的滋味」,讓甜不再只是單一口感,而能激起更多層次的感受。

而另一端的八點檔本土劇,則是如同家中那位堅毅的老長輩,雖然常被笑「老套」、「狗血」、「邏輯崩壞」,卻始終屹立不搖。它們有穩定的受眾,有可控的製作流程,有每天固定播放的頻道。對某些族群來說,它們不只是電視劇,更是生活的一部分,是陪伴晚飯的聲音,是長輩與孫輩之間代溝交集的小橋。
這樣的劇種,或許不再是年輕觀眾的首選,也可能在未來漸漸式微,但它們仍有自己的生存邏輯——不是為了獲獎或上影展,而是為了活下去,為了滿足那群依然需要戲劇、卻不習慣串流平台的觀眾。
類戲劇的終章、偶像劇的重生、本土劇的續命,它們的變遷與宿命其實並非個別事件,而是整體產業轉型的縮影。在這個資訊爆炸、平台重構的年代,劇種的消長不只是內容口味的更替,更是觀眾與創作者之間的重新協商。觀眾不再只是坐等餵養的收視機器,而是主動選擇內容的參與者;創作者也不再只是產線上的工匠,而是需要理解市場、文化與心理需求的講述者。
或許有一天,某位導演會重新拍一部類戲劇式的劇集——但不是舊瓶裝新酒,而是以當代觀點與影像語言,重新理解什麼叫做「真實比虛構更離奇」。那會是另一種形式的復興,也可能是台灣戲劇的下一場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