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有成人內容即將進入的頁面,可能含暴力、血腥、色情等敏感內容

[19章後連載中]我在颱風夜撿到一個警察,結果他知道我過去的祕密1-18章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97 分鐘

第一章:我在颱風夜撿到一個警察,結果他知道我過去的秘密 

颱風前夕,台北的夜晚被滂沱大雨洗刷得格外冷清。

我,23歲,身為一個有點粉絲的網紅,這次因工作出差來到這座城市。

忘帶傘的我,狼狽地在街角避雨,腦袋裡還在想著工作和粉絲們的留言。

忽然,一道身影映入視線。

他穿著黑色改良風衣,細節處帶著哥德風刺繡,整個人像從陰影裡走出來,神秘又冷峻。

「這種天氣還逗留在外面?」他的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

我抬頭,帶著明顯的不解和一點跩:「你是誰?」

但那雙冷靜又深邃的眼睛,卻讓我的心無聲地開始加速跳動。

他嘴角微微上揚,卻沒有立刻回答我的問題。

雨水從風衣的肩膀滑落,他伸手輕輕推了推濕了點的髮絲,眼神一直沒有離開我。

我很尷尬試圖打破沈默:

「工作嘛,沒辦法。」我苦笑,心裡卻莫名感到一絲酸,似乎很久沒有有人這樣關心我。

他眼裡閃過一絲柔和,聲音低沉卻堅定:「看得出來,你不是習慣孤單。」

我一愣,想反駁卻說不出話來。

雨聲繼續打在傘上,彷彿也在聆聽這份未說出口的秘密。

他伸手遞過一把傘,聲音帶著不容拒絕的溫柔:「走吧,別讓自己淋濕了。」

我猶豫了一下,沒有接過傘,而是看了他一眼。

「你這樣搭話,算是搭訕嗎?」語氣平靜,甚至有點冷。

他怔了一秒,隨即輕笑,沒有否認。

「不算,如果你不希望是的話。」

我沒有回答,轉身往前走,沒有說要一起、也沒有拒絕。

他卻默默撐著傘跟上來,腳步不快,卻從沒落後。

雨打在傘面上的聲音漸漸蓋過街道的嘈雜,我聽見他低聲說:

「你變了,跟以前不太一樣。」

我微微側頭,淡淡地掃了他一眼。

「你確定我們以前認識?」

他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在等我自己回想起來。

我沒給他這個機會,目光只是淡淡地掃過他的側臉,就像掃過路邊一棵不打算停下的樹。

「可能吧。」他低聲說,語氣卻不像真的不確定。

「我記得你,雖然你大概不會記得我。」

我沒接話,只是繼續往前走。街道因風雨太大,四周的人影早已消失,留下這場對話,無人目擊。

他跟在身邊,沒有刻意靠近,也沒有退後太多。

「你住這裡?」他問,語氣像只是閒聊,但眼神不太閒。

「不是很重要。」我說,語調還是冷。

他點點頭,像是習慣我這種語氣,然後從外套內側拿出一張識別證——

雨水滴落的瞬間,我掃了一眼,那是某警局的證件。他沒有刻意遮掩,也沒有炫耀,只是像提醒我什麼。

「如果有什麼事,你可以找我。」他說。

我不說話,只是看著他,又是一眼掃過,不深、不留。

在雨裡,他的影子落在地上,拉得很長,覆過我腳邊的水窪。

他站得不算近,但仍讓人感到空間被壓縮了一些。

那不是刻意的靠近,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佔據感,感覺到他總想窺探我什麼。

他的外套濕了些,貼在肩線上,那線條——

比我還寬,也更厚。不是健身房裡刻意練出來的那種誇張,而是實戰過的結構,像是一道牆,不說話也讓人注意。

我向來不會被這種東西左右,但他站在雨裡不說話的樣子——

就是很難忽略。

他整個人:沉、穩、隱而不露,卻讓人下意識想退半步。

「好孩子不會住林森北。」

語氣不重,但帶著明顯的判斷,像警察習慣性的口氣。

我緩緩抬頭,眼神沒給太多波動,只是掃了他一眼。

「那你現在是在辦案,還是在說教?」

他靠在牆邊,雙手插在風衣口袋裡,肩線筆直,像牆一樣擋在走廊上。

那雙眼還是老樣子,不笑也不閃,但藏著點什麼。

「不是。我只是覺得——」他停了。空氣又回到尷尬的氛圍

我把手機收回口袋,語氣平淡,「你說得好像我們之間有過什麼。」

他微不可察地皺了下眉,像是對我的回答不意外,卻還是有點不甘心。

「你還是記不起來我。」

我沒接話,只是轉身走向樓梯間,頭也沒回地留下一句:

「我不習慣記不重要的事。」

背後他沒有追上來,也沒有說話。



第二章:南港展覽館的意外

隔天早晨,台北的天空還留著昨晚颱風前的陰霾,我帶著一絲倦意踏進南港展覽館,準備開始的寵物展工作。這場活動吸引了不少寵物愛好者和家庭,對我來說是一次曝光機會,也是累人的挑戰。

展覽館裡人聲鼎沸,攤位前擠滿了各種造型可愛的寵物和興奮的粉絲,我忙著拍攝直播內容,偶爾回答粉絲留言,努力維持著輕鬆的笑容。

正當我低頭整理攝影器材時,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尖叫,有人急忙往出口奔跑,聲音混亂而恐慌。

我抬頭望去,只見一隻比特犬在擁擠的人群中失控狂奔,牠怒吼著,驚恐而失控地撞翻攤位、咬傷了另一隻柴犬。現場瞬間血濺,空氣中充斥著尖叫與慌亂。

人群像被撕裂般朝四方逃竄,工作人員在混亂中呼喊試圖制止,但一切顯然早已超出控制。

這一切,就在我面前不到五公尺發生,太快,快到我只來得及本能地向後退一步,腳步被釘在原地。

身旁的攝影師也愣在當場,手裡的器材微微發顫。

比特犬咬住目標便不鬆口,在柴犬的耳朵即將被撕咬掉前,一道身影像一道黑影般衝入場內。他穿著整齊的警察制服,制服在燈光下微微濕潤,腰間掛著警用裝備,臉上是一貫的冷靜與銳利。

「大家退後,保持距離!」他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帶著天生的不容置疑。

我認出他來了——颱風夜的男人,澈然。

這一次,他不再只是一個撐傘走進雨中的陌生人,而是——在我面前動起來的人。

他並沒有貿然上前,而是就地撿起一旁我攤位上放的Celine旅行袋,敏捷地拋向犬隻前方,逼牠鬆口分散注意力。

他語速不快,卻每個音節都透著鎮壓力:「不要靠近牠,也不要大叫。」

比特犬因突如其來的物品干擾而略顯遲疑,正欲轉頭時,澈然不知從哪裡抽出一條布巾,眼疾手快地甩向牠的頭部,遮住牠的視線。

「鬆口了」我下意識的說。

那幾秒空檔,緊張得像靜止畫面,誰都不敢喘氣。

澈然趁機逼近,從腰側抽出狗繩,迅速扣住犬隻脖子並加以牽制。力道與判斷都剛好,沒有過度粗暴,卻足以讓犬隻被制伏。

那雙我曾在雨夜裡凝視過的眼睛,現在緊緊鎖住犬隻,又帶著某種熟悉的堅定與沉靜——像是從未離開過我的記憶。


第三章:視線對上

混亂終於在澈然的行動下逐漸平息。比特犬被妥善地牽引離開,受傷的柴犬也由工作人員緊急送往獸醫站。圍觀的群眾仍議論紛紛,手機的快門聲此起彼落,有人還在竊竊私語:「那個警察好帥喔……」

而澈然站在原地,手裡還拿著剛剛拋出的 Celine 旅行袋,袋角沾了點泥水。

他環視了一圈,視線在攤位與人群間停留片刻,開口:

「這個包……是誰的?」

語氣仍是那種冷靜而堅定的語調,因為他的192的身高和體型比比特犬還惡霸,似乎沒有人敢開口,澈然比起剛才多了一絲謹慎。他低頭看了一眼手中的包,輕拍上頭的灰塵,像是怕弄壞什麼。

「不好意思,我剛剛擅自使用這個包制止攻擊。如果造成任何損壞,我願意全額賠償。」

我原本沒打算回應,想說就算了吧,只站在攝影機後面看他,手還沒從器材上收回。


但下一秒,他轉頭,視線正中我。


不是巡視,也不是隨意地掃過,而是——看進來。

我隱隱約約感受到有強烈被注視的感覺,周圍的人群因為澈然的注視,也不自覺地將目光轉向我。


像是在看某個重要的關鍵證人,又像在看某段不明的劇情起點。


而我,只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發生,手指不斷檢查著腳架、螢幕、鏡頭……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剛剛在做什麼。


一股逃離現場的衝動從喉嚨蔓延到胸口,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剛剛是不是看錯人、是不是這一切只是錯位的注視。


但那股灼熱感卻真切得像一雙手,將我從人群中精準地捏出來。

我知道,那不是錯覺。


我也知道,那是他。


他開口了,聲音不大,卻準確地落在我耳裡——


「你是……那個直播主吧?」


我沒回頭,只用最冷的聲音丟出一句:「很多人直播。」

沉默兩秒,他往我這邊又走近了一步。

我感受到空氣被壓縮了,像某種熟悉的壓迫感又回來了。那是我18歲之後才學會的感覺:


危險、親近、熟悉——同時發生。


「我記得你。」他說,語氣像是陳述,不是寒暄。

我終於停下手上的動作,慢慢轉頭,看著他。


我們四目相接。


我想撇開,但他的眼神太近、太真了。


像是一瞬間從高中時代穿越回來,把那段壓進記憶深處的心動又掀起一角。


我淡淡地說:「你真的認錯人了。」

他沒有再逼問,只是微微垂下眼睫,低聲說了一句:「沒關係,我等你記起來。」

就在我還在思考要不要裝作沒聽見時,身旁的攝影師忽然湊過來,小聲卻明確地開口:「欸,那不是你的 Celine 嗎?」

我動作頓了一下。

「你不是昨天才說拉鍊頭斷了,要拿去修?」

他說得不重,但那聲音像針,精準刺破我最後一點「假裝無關」的遮掩。

我緩緩吸了一口氣,終於直起身,朝澈然走了一步。


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我,像早就知道這包是我的,等的只是我願不願意開口。


「……是我的。」我說,語氣不高,卻已足夠讓他聽見。

他低頭再看一眼旅行袋,然後伸手遞回來,指節剛好擦過我的掌心。

那一下,不重不輕,卻像一個無聲的提示。

「不好意思,剛剛情況緊急,只能先借用。」他的語氣冷靜、乾淨,不多不少,像一份公文剛好在規定字數內結束。

我接過包,低頭看了眼提把因為手心汗涔濕的印記,沒有多說。

「辛苦你了」這是一句被我嚥下去沒說的話。

「我記得你高中時很愛笑。」他補了一句,聲音不大,卻像丟進水裡的一顆小石子,攪亂了水面所有的平靜。我不願回想起我的高中時期。

我終於抬頭看他,眼神冷得幾乎像反射動作。

「你記錯人了。」

他靜靜望著我,沒有反駁,只是眼神慢慢沉下來,像是默默把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收進心裡。

他不說破,我也不承認。




第四章:夢裡不會說謊

夜晚十點的高鐵車廂安靜得讓人感到異常寂寥,列車以高速掠過台北的邊緣,窗外燈火闌珊,城市景象如流水般倒退。

我靠在靠窗的座椅上,肩膀沉重,彷彿背負著這幾天拍攝與工作的疲憊。周圍的人聲嘈雜逐漸遠去,卻無法驅散腦中那絲揮之不去的焦躁。

颱風來襲,所有車票改為自由座,車廂人滿為患,我無奈地擠在一角,思緒卻翻滾不止——

澈然,怎麼會知道我的行蹤?

我並沒有提前告訴任何人自己要來南港參加寵物展,甚至那天早上的限時動態也只是隨意幾句。警察支援的臨時調動不會剛好這麼精準,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

不只是意外,他出現的那一刻,更像是一場早已被安排好的重逢。

我回想起他的話:「我記得你高中時很愛笑。」

那句話像是輕輕丟進心湖的一顆石子,攪動著沉睡已久的記憶與痛楚。

我的笑容,早已被現實磨去了稚嫩與純真。

列車急速前進,窗外的燈光忽明忽暗,像是在為我的思緒打上光影交錯的幕布。

我漸漸閉上眼,想讓思緒停止,卻不自覺地被一段夢境拉回到那段遙遠又模糊的高中歲月——

我們站在校園的樹蔭下,陽光透過枝葉灑落斑駁的光影,澈然和我並肩而立。

當時我們兩個人站在校門後的小花園。我記得那天陽光很大,我偷偷用跟他借的拍立得拍他一張,他卻突然轉頭,而拍立得相機裡有許多我的身影。放學我跟他一起搭校車的路上,我靠著他的肩膀,看著澈然的手機幫我用修圖APP拼成並排照,傳到我手機裡,還附註說:「這樣你就不會只看到我,還會看到自己。」

後來我把那張照片裁成正方形,放進皮夾裡,還設成手機桌布。

那時候的我,喜歡笑,也喜歡偷偷看他。

夢中陽光從樹梢灑落,澈然坐在校車靠窗的位置,而我靠著他的肩膀,手裡握著那支熟悉的 iPhone 6。那是好幾代以前的手機了,但畫面卻清晰得不像過去的夢,像是某種不願褪色的記憶,一直靜靜地躺在心裡。

我看著手機裡那張我們並排的照片,還有那句訊息:「這樣你就不會只看到我,還會看到自己。」


那一瞬間,我好像真的又感受到什麼叫「被在乎」的感覺。胸口悶了一下,有點脹、有點暖。


澈然問我:「喜歡嗎?」

我當時沒有說話,只有眼角的淚一直濺濕澈然的襯衫。

我故作鎮定跟澈然説:「真羨慕你的眼睛,有點狗狗眼,不像我的,我眼睛很小又很上揚,大家都以為我不好惹。 」

話講完我還試圖吸鼻子,結果差點被自己的鼻水出賣。

我甚至還記得當時我看澈然的樣子——那是一種毫不設防的注視。


他總是那樣靜靜地望著我,眼裡什麼也沒說,卻好像把我藏進去了一樣。


他的眼型本來微微上挑,看起來應該銳利又難親近,但偏偏他有一點自然下垂的上眼皮,讓整雙眼睛看起來溫軟得不像話。就像——狗狗的眼睛。

那種溫馴、忠誠又堅定的眼神,只要一不小心就會讓人卸下所有防備。

那時候的我,就是這樣——


在他還沒開口之前,我就先淪陷了。


高中的澈然很受歡迎,走在校園裡,總有女生假裝路過,送早餐午餐、借筆記,像是每天都有安排好的劇情。

澈然一開始會拒絕,但隨著早餐跟午餐的份量越來越多,最後這些食物都變成了下課時間澈然投餵我的點心。

我一邊吃著熱狗三明治,左頰還鼓著:「這樣不好吧?」

澈然卻只說:「我吃不完,你又餓。給你剛好,不然浪費。」

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親暱,像是這些東西本來就應該分我一樣,且從高中以來澈然都這樣帶東西給我吃,就算沒有人給澈然帶早餐午餐,澈然也會換著食物帶給我,其中很多次是我很喜歡的蜂蜜蛋糕跟巧克力厚片,讓我這個高中時期家裡破產的人居然還能從66公斤長到70公斤,甚至身高也都高了3公分。

他把袋子撕開,把一瓶未開封的巧克力牛奶也往我手邊推,我嘴裡還塞著最後一口熱狗三明治,含糊不清地嘟囔:「你這樣太過分了吧……」

澈然靠在窗邊,單手撐著下巴看我,眼神懶懶地又專注,像是在看一隻餵飽了的動物。

「是你太乖了,才會讓人想一直餵。」他忽然冒出這句話。

我整個人瞬間凍結,嘴裡那口三明治差點噎住,連忙低頭裝作看便當袋,其實是臉紅得快炸開。澈然見我不說話,嘴角似乎輕輕地翹了一下,又沒多說什麼,只是靜靜地陪我把那一堆原本屬於他的人氣食物吃完。

「那,借筆記的事情怎麼辦?你總要給女孩子們一點回應。」我尷尬地問。

「我一直是抄你的筆記啊,只是要看你借不借了。」澈然像是個在向妻子徵求同意的丈夫,一臉期許的看著我。

「得借。」我其實有點吃醋。

澈然壞笑著說:「那可不行,你會吃醋。」

「得借。」我從吃醋變得有點生氣。

「我會跟她們保持距離的,好嗎?」澈然依舊笑得燦爛。

那天陽光很好,斜斜地灑在他額前的髮絲上,泛著淡淡的金色光暈。

我一度以為——

那,就是幸福最靠近我的時候。


第五章:夢醒

澈然高中時是排球校隊的主攻手,打球的樣子帥得不像話,跳起來扣殺的瞬間,全場都會發出「哇——」的一聲。

我記得自己每天放學後都會在體育館外晃很久,只為了等他練球完出來的那幾秒鐘。有次他剛走出來,我裝作巧遇,說:「你也在這喔?」

後來校隊要選新血,我明知道自己是個運動白痴,跑三圈就喘,打球也不會接,但還是默默報了名——只因為他在那裡。

沒想到,我這個完全不會打排球的傢伙,竟然因為179的身高,被教練留了下來。

我記得當時澈然聽到我入選時,嘴角微微上揚:「原來你也想來玩?」

我不敢說出真心話,只故作輕鬆地說:「沒有啦,想運動一下,剛好有空。」

他沒拆穿我,卻主動拉我一起練發球、練基本姿勢,動作慢了還會伸手從背後抓住我手腕,調整動作。

那時候的我,每一次被他碰到手腕、肩膀,整個人就像快融化一樣。

而每週一三五的校隊訓練後我都得被澈然留下來練習,我也需要被融化好幾遍。

但後來我每天都渴望練球時間,只因為那是我和他最近的時候。也幸好現在是冬天,不會留太多汗,我也不會臭臭的。

我週二週四都得補習,而就在有一次週二補習結束後,天色已暗,澈然喊我出門練球,球場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盞路燈。澈然走到我身旁,語氣比平常少了些玩笑,多了點認真。

「今天動作進步很多。」他說,眼神掃過我因訓練微微泛紅的臉頰。

我心跳加速,低頭不敢直視他。「是嗎?我還是覺得自己很笨。」

他笑了,伸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笨的人還能進校隊,真的很厲害。」

澈然依舊用那無辜又明亮的狗狗眼直勾勾的盯著我。

「你真的很喜歡讓我尷尬。」我不敢看向他,我一直擅長迴避誇獎。

我們站在微弱的燈光下,彼此的距離近得能感覺到對方呼吸的熱度,晚上9:30,球場的燈光已經有些昏暗,我知道該回家了。

「九點半了,我等等要回家了。」我有點不捨的說。

「再練最後一遍,好嗎?」澈然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堅定。

我點點頭,心跳不自覺加快。

他從後方環抱住我的手腕,輕輕帶著我做出接排球殺球的動作。手臂被他的懷抱包圍著,動作到下蹲的瞬間,我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胯下。

那一刻,我感覺到一股微妙的反應從他身體傳來,心跳立刻漏了半拍。

我忍不住抬頭偷看他,眼裡滿是尷尬和羞澀,而澈然卻只是微微一笑,眼神中多了一抹難以掩藏的色意。

澈然穿著灰色的運動套裝,灰色棉短褲在燈光下清晰地勾勒出他結實的身形,那個突出的輪廓讓我的臉頰瞬間燙得發燙。

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目光,微微側過頭,眼神深邃且帶著一絲挑逗。

「看什麼?現在四下無人。」他低聲輕笑,語氣帶著一點戲謔。

我連忙移開視線,心跳加速,聲音幾乎低不可聞:「沒什麼…」

澈然的呼吸在我後頸輕輕掠過,帶著一絲暖意和悸動,他的唇悄悄貼上我的肌膚,輕柔卻帶著明顯的占有慾。

隨著他手掌慢慢上下游移,我感覺到一股微妙的電流從肩膀一路流竄到心底。

我身體不由自主地僵了一下,但心裡卻掀起波瀾,羞澀大於渴望。

他的氣息低沉,耳語般貼近我的耳邊:「這次,別想逃了。」

「不可以。」我嚇醒了。

一直以來,我的家庭都無法接受我是同性戀。

我看向高鐵窗外,夜色黑沉,燈火在玻璃上映出模糊的倒影。

我勉強擠出一抹笑,卻笑不出高中時期那種毫無顧忌的開懷。

現在的我,就像一具皮笑肉不笑的行屍走肉。



第六章:追蹤與重遇

回到雲林的第一晚,我失眠。

明明整天拍攝、奔波,再加上高鐵上那場讓人喘不過氣的夢,我應該累得不行。但腦子卻像是塞滿了嗡嗡作響的雜訊,尤其是一個問題盤旋不去:

「他怎麼知道我會去南港?」

我沒有提前發公告,限動也是當天早上才發,照片沒露臉,文字也只是寫了句「今天打工中」

我不是個容易被跟蹤的人,尤其我現在連公開帳都經營得很低調。唯一的破綻是……我的小帳。

我拿起手機,滑進那個幾乎沒人知道的小帳頁面,一個個環節重新盤查。

右上角那個小小的「地點定位」標籤,冰冷又諷刺地閃著——自動更新後被開了定位。

我手指一路滑到粉絲名單,心跳慢慢加快。這個帳號我只讓不到三十個人追蹤,其中一半是早就沒聯絡的國高中朋友,而其中幾個帳號名稱……是那種沒頭像、沒貼文的小號,看起來就像是特別為了潛水而存在。

我咬緊牙根,把那幾個帳號名字記下,眼裡多了一點警覺。是誰?澈然……會是其中之一嗎?

如果是,那他什麼時候開始看著我了?

—-

澈然回到家,開了一瓶白葡萄酒。


那是他很久沒碰的味道——小周曾經最喜歡的。也是高中那年,小周用省下幾個月的零用錢,買來當作他生日禮物的其中一瓶。


澈然站在廚房流理臺前,沒倒進杯子,直接抿了一口,清甜的酸氣襲上喉頭,有些嗆人。

「那天結束執勤,我是最後一個離開展覽館的。」澈然喃喃自語。

夜裡的南港空蕩得異常,大風喧囂,制服貼在背上濕了一層又一層。回家的路上澈然腳步特別慢,只是靠著記憶和本能走,腳步沉重,腦子更沉。

——他不記得我了。

「這件事,我早該預想。」澈然在心裡罵著自己。


但當那雙眼睛真的望向他,卻只是閃躲、冷淡、像看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那一瞬,他還是招架不住。


「你以前很愛笑。」

那不是撩撥,也不是刻意——只是他藏在心底太久的一句話。


但那句話卻像針,一下扎進了小周的神經,讓他瞬間退回冰冷的殼裡。


——是不是太衝動了?


是不是……太快讓他覺得,我在逼近?


澈然坐在床邊,手機沒充電,燈也沒開,只剩指尖轉動著那只老舊的皮夾。裡面那張照片早已磨破邊緣,照片裡的小周,笑容帶光,臉上乾淨、無畏,沒有如今這樣的距離與防備。

澈然用夾鏈袋裝起照片,放進制服口袋。

他記得那天的限動,那句「今天打工中」,配的圖模糊得只能看到展館角落的招牌一角。但他一眼就認出——那是南港展覽館。

當晚他什麼都沒說,只默默地去換班,從松山區調到南港。


還隨口對上級撒了謊:「有朋友擺攤,想順便照應。」


他原以為,遠遠看一眼就好。


但當他站在展場入口,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穿著粉色印花的白色上衣,紮進粉色長褲中,帶著黑色的鴨舌帽,小周彎腰調整腳架,跟高中唸書時一樣認真的態度——那一瞬,他知道自己騙不了自己。


——他想靠近他。


哪怕,只是再多看一秒。


可那雙眼神,卻像是從未見過他。

比陌生人更冷。

澈然闔上皮夾,倒在床上,望著灰暗的天花板。胸口空落落的,好像有什麼曾經捧在掌心的東西,在不知不覺間滑落了。

他不知道小周會不會懷疑他。


但他更害怕——小周連懷疑的力氣都不願意再浪費在他身上了。


澈然只喝完手中那杯白葡萄酒,便起身進浴室洗澡。


他不讓自己喝醉——不想失控,也不想遺忘。


即使記得的,都是痛苦。

他始終不明白,小周當年為何忽然變了性子、冷了語氣,然後毫無預警地,從他的世界裡徹底消失。

更不明白——再次重逢的那天,小周為什麼用那樣陌生的眼神看他,仿佛從未認識過他。

就算那些回憶令人疼痛,他也寧願清醒地記著。

熱水傾瀉而下,沖刷著他背上的濕熱與悶意。他閉著眼,額頭抵著冰冷的瓷磚,腦中卻像被燙開一樣,一幕幕畫面浮現。

——那天晚上,

「我喊著他補完習出來見我,我知道他只有補習後的一個小時是自由的,平常一三五校隊練習完,他總是趕著去打工補貼家用。但那天,他只穿著白T恤跟灰色棉外套,從遠處我就聞到他身上的香味,淡淡的洗衣粉香氣,又有一點點白茶,玫瑰木質調,像被陽光曬過的棉布,乾淨純白,看來他有好好用我送他的護手霜,他的手上滿是乾裂的死皮和繭。」

籃球場空蕩蕩的,只有他和小周還留在場上。


他從背後環住小周的手腕,帶著他練接球的動作。小周肌膚的香味和溫度透過掌心傳來,澈然記得他當時壓低聲音說:「再一次,重心穩一點。」


小周蹲下時,不小心往後撞進他懷裡,那個瞬間,澈然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澈然聞著對方身上淡淡的汗味與香氣,那是澈然記憶裡——他離小周最近的一次。

那時他什麼都沒做,只是咬緊牙關,連呼吸都不敢太重。但他記得,小周的耳朵紅透了,連脖子後面都染上一片燙人的顏色。

熱水還在落下,洗不掉澈然腦中那段畫面。

他睜開眼,看著自己漲紅的身體,頭低低的看著雙腿間的反應,苦笑了一下,指節輕敲著牆面,像是責怪自己:「夠了……」

可心裡的慾望,像被風輕輕一撩,越壓越旺。

澈然用手磨蹭著,腦海裡卻不只是身體的記憶——那天他手掌貼著小周的肚子時,感受到的不是單純的肌膚溫度,而是一種難以形容的熟悉與失而復得。

他想著小周細微顫抖的反應,想著對方沒抬頭卻沒有拒絕,那份欲拒還迎的掙扎讓他癡迷。

澈然的喉頭滾動,掌心不由自主地加深了力道。熱水打在背上,他的呼吸越來越急促。

他閉上眼,想像著那個人現在如果就在他懷裡,是不是會因為害羞而偏頭閃避,又會不會因為渴望而小聲喘息?是不是……會輕輕握住他顫抖的手,用顫抖的聲音問他:「可以……嗎?」

澈然低聲喘了一口氣,額頭抵在冰冷的牆上。

「不行……」他低語,「他現在還會怕我。」

他慢慢停下手的動作,手指握緊,像是強逼自己冷靜下來。

不是現在。

不是用這種方式。

他想要的不是小周的身體,而是——他的心。

水還沒停,澈然靠著牆,任熱氣模糊視線。他突然想起另一段記憶——

小周彈鋼琴的樣子。

那是高二那年,小周被學姊欽點代表學校參加校內比賽。每天下課時間和體育館練球結束,澈然都會繞到音樂教室後頭的小走廊,從一扇半開的窗偷偷看他彈琴。

那時的小周剪著乾淨的短髮,側臉認真得近乎聖潔。細長的指尖落在琴鍵上,有時候閉著眼,有時候嘴角微微上揚,哼著幾句旋律。

聲音輕柔,卻藏著藏不住的情感。

澈然從來沒問他那首歌是什麼,只知道那是一首關於夏天、關於誰都無法說出口的暗戀。

*註:小周彈的是被風吹過的夏天(金莎和林俊杰)

後來他熟門熟路地走進教室,從背後悄悄靠近。那次,小周正彈到副歌,沒發現他。

「藍色的思念 突然演變成了陽光的......」

「啊!」小周叫了聲。

澈然忍不住從背後伸手,輕輕環住他的腰,在他耳邊低語:「你又不關門,小偷都可以把你偷走。」

小周嚇了一跳,轉頭瞪了他一眼:「你很煩欸。」

可他沒推開,甚至坐著繼續彈,嘴裡卻忍不住笑出聲。

澈然的下巴就靠在他肩上,看著那雙漂亮的手指飛舞,聽著琴聲與歌聲融合——那是他這輩子聽過最動人的音樂。不是因為旋律,而是因為人。

澈然曾經以為,只要一直這樣看著、陪著、偷偷守著,就夠了。

他沒想過有一天,那雙彈琴的手會不再屬於自己。

而那段有著白茶香、夏天、還有悸動的青春——也會離他那麼遠。




第七章:那張照片

我花了一整個晚上才把行李打開。


不是因為多累,只是不太想面對自己這幾天的樣子。


從台北回來,像是從一場太久的夢裡驚醒,但身體還留著那種不確定的餘燼。


床鋪被我坐得一團亂,攝影裝備還散落在房間角落。


我拿起 Celine 旅行袋,打算把它擦乾淨、收起來。這包太顯眼,出現在南港那天已經讓我有點不安。


當我把包裡的夾層拉開時,一個薄薄的東西卡在內層。

是張照片。夾鏈袋緊緊包裹著。

我愣了幾秒,才把它抽出來。那是張熟悉得不行的——


兩個穿著高中制服的男孩,靠得很近,其中一人彎著眼笑得像夏天一樣亮。


照片有些褪色,邊緣也磨損了,但畫面清楚得令人心悸。


——那是我和澈然。


那張照片,我早就撕了。怎麼可能……


我的喉嚨突然乾得發癢,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氣管。


我記得,那年拍完這張合照,把它印了兩張,一張在我這另一張是在澈然那。


後來……就把它們藏起來,甚至在十八歲那年。

在那個我寧可整個人生重來也不願再想起的年份——我把照片撕掉了,夾在日記本裡。

但這張,是完好的。是另外一張。

我手指顫了一下,翻到照片背面,什麼字也沒有。


這種照片尺寸……這種背面紋路……是我當年在便利商店印出來的沒錯。


我趕緊翻著舊書桌的抽屜,澈然給我的任何東西豆被完好整齊的疊放在這裡,我不顧排序將整個抽屜翻起,讓卡片禮物盒全部散落一地,翻出最下面的筆記本。

我翻出那本筆記本。封面是深藍色帆布材質,上頭貼著一張手寫標籤:「2018 夏天」,筆跡還是澈然寫的。

我曾經把這本筆記本當成祕密基地,裡面藏著我對他的每一份情感。裡頭夾著我們高中交換的便條紙、約定的紙條,還有我自己寫給他的信,卻從來沒寄出去。

我翻到最後一頁,紙張已經發黃,膠帶失去黏性。


那裡……躺著另一張照片。撕成了兩半。


我愣住。


撕痕鋸齒分明。


我把那張撕裂的照片拿起來,一半是我的笑臉,一半是他的側臉。

另一手握著剛剛從 Celine 包中翻出的那張完好版本。那張……保存得如此小心,甚至還微微泛著他身上那種熟悉的味道。

所有塵封的回憶隨著抽屜傾瀉而出,像水灌進肺部一樣,喘不過氣。

不想記得那一天。


但那天,始終埋在心裡最深最陰暗的角落,像腐爛的種子,一直都在。





那是我十八歲生日,三月十二日。


那天,陽光很好,像是老天在給我最後一點溫柔。


早上醒來,我手機跳出一則訊息。

【澈然】:晚上六點,家門口,我開車去接你。生日快樂。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卻像是熟悉的鋼琴聲,讓我整顆心跳得亂七八糟。

我記得他說過,要請我吃我平常吃不了的,要帶我去看我很想看的《霸王别姬》復刻上映,還說要送我一個「成年禮物」。

上禮拜澈然還問我為什麼不喜歡過生日,其實從父母遺忘生日後,我便覺得慶生彷彿不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我依舊期待著我生日當天,能吃到奶油水果蛋糕。

「你生日有想吃什麼嗎?」澈然笑著問我。

「奶油水果蛋糕。」我很期待著看向他。我自從13歲後便被父母忘記慶生,我只想在生日吃奶油水果蛋糕。

「你平常不已經常吃蜂蜜蛋糕了嗎」澈然問我,帶著一絲不解跟無奈。

「我真的只想吃奶油水果蛋糕。」我開始不悅,但是依舊幸福。

我那時真的以為,我的人生——可以從十八歲開始重新出發。

那天下課一回家,門還沒關上,就聽見爸媽在吵架。

媽媽聲音尖銳,幾乎要哭出來,「你的公司已經虧到見底了,連還銀行貸款的本錢都沒有,難道你想我們全家一起倒下嗎?」



爸爸咬著牙,雙眼布滿血絲,手不停地握緊拳頭,「你以為我不想拼命嗎?我已經抵押了家裡所有能抵押的東西,連房子都賣了!你還想怎樣?等著看我們家沒飯吃?」


媽媽無力地靠在沙發邊緣,眼淚滑過臉頰,「我們還有小弟,現在的醫療跟生活費都不便宜,接下來二哥要升大學了,房租、學費……這些怎麼辦?」

*註:小周是家中排行第二,文中二哥是小周,小弟是三子,有輕度的身心障礙

我站在門邊,鞋子還沒脫下,整個人像凍住一樣。

媽媽靠坐在沙發上,眼眶發紅,手裡握著手機銀行畫面,一直滑,像是想從數字裡找出一點希望。她的退休金存款,早就被填進那些無底洞了。

「下半年二哥要去北部念大學,怎麼辦啊?」她喃喃。

我站在門口,雙腳像釘在地上一樣動彈不得,心臟像被重錘一下一下砸著,喉嚨乾澀得說不出話來。這一切……全都壓在我肩上。

我咬著牙,強忍淚水,擠出一絲笑容,「爸、媽,我會努力打工,學費我自己申請學貸,生活費我也會自己賺,不要再擔心了。」

爸媽面面相覷,眼神裡滿是不敢置信與擔憂。

「爸、媽你們看!這是我這兩個月的薪水,我真的可以。」我強擰著笑容,嘴角細微的抽動著,我不會說謊,因此我的表情像是即將破線的絲襪一樣不安和詭異。

媽媽的淚水再也控制不住,哽咽著說:「你還這麼小,怎麼能承擔這麼多?我們都不想看到你這麼辛苦,可是……我們真的沒辦法再拖了。」

爸爸沉默了一會兒,嘶啞地說:「家裡的問題不能全壓在你身上,你確定自己未來怎麼走,別把自己逼太緊。」

我表面裝作若無其事,笑得勉強又堅定,心裡卻翻騰著不甘、無奈和委屈。那些情緒像潮水一樣湧上來,幾乎要讓我潰堤,但我咬緊牙,硬生生把淚水壓回去,只在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地說:

「沒關係的……沒關係。」

話說出口的那一瞬間,眼淚幾乎就要突破眼眶,差點洩露了我的真實想法。可是,我依舊低頭抿著嘴,露出我自認為好看的微笑弧度。

那天晚上,我穿上了那件爸爸幫我買的襯衫,硬生生把自己的身體塞進一條緊繃的牛仔褲。鏡子裡的我,眼神空洞,像被抽離了靈魂。媽媽給我的最後一筆生活費,早已所剩無幾。

手裡握著那只泛黃的 iPhone 6,螢幕邊緣出現細微裂痕,電池也早就撐不久。


它曾是我和澈然聯絡的橋樑,是我聯絡他的唯一途徑。


晚上 21:00。


螢幕亮起,顫動的通知一條條跳出。


48通未接來電。628則未讀訊息。


全部,來自澈然。


我不敢點開。


光是那一排排熟悉的「澈然」已經讓我呼吸困難。


「你怎麼了?」


「你到哪裡了?」


「你不是說今天有空嗎?」


「小周,我在你家樓下。」


「你到底在哪裡?」


訊息一則接一則,從18:00開始,幾乎每分鐘都在增加。像是一個人拼命想找回我,而我……正在拼命讓自己消失。

時我站在一間二手手機回收的通訊行裡,冷氣壞了,空氣濕悶得像封死的玻璃罐。手機被店員拿去檢查,我站在櫃檯旁,兩隻手死死捏著袖口,指甲刺進手心也毫無知覺。

「這支 iPhone 6,螢幕有裂、電池也不太好了,給你八千,現金還是要折抵新機?」店員邊說邊翻著盒子裡的保護貼。

我點了點頭,沒說話,只把那支手機收進櫃台他指的地方。

那支手機,是澈然第一次幫我貼膜時我笑得最開心的模樣。是我們通話到深夜、他說「你怎麼這麼晚還不睡」的聲音。是我無數次偷偷錄下他打球的畫面、傳到未公開帳號存著。是我青春裡唯一一個能靠近他的證明。

可現在,它成了我脫身的障礙。

我低著頭,幾乎是狼狽地選了店裡最便宜的一支雜牌機。螢幕略小、塑膠殼有點鬆動,連系統都是卡卡的山寨界面。店員問我要不要幫忙轉移資料,我搖了搖頭,聲音嘶啞得連自己都嚇了一跳:

「不用了……全部都清掉吧。」

我強迫自己當著他的面點下「回復原廠設定」,螢幕一黑,所有畫面全都蒸發。


聊天紀錄、語音訊息、共同自拍、那串熟悉的號碼——全部消失。


那一刻我有點恍神,像是親手把自己從某段人生裡剝離。

我走出通訊行時,天色已經全黑。街道上人聲吵雜,車燈一閃一閃,我的心卻空得像黑洞。我打開新手機,陌生的界面彈出設定指引,一切都好像新的,但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

手裡拿著一張酒店公關的名片,加入Line 好友,雄哥。

我一邊淚流不止一邊掏起下午五點離開家門時,帶出門的化妝包,裡面全是最劣質的粉餅,眼影,口紅。

我躲進公共廁所梳妝打扮,臉上全是劣質的化妝品,後面帶著口罩與鴨舌帽,走向酒店。

真正斷了和澈然的聯繫。

他不知道,我不是不接電話,而是已經沒了可以聯絡我的方式。

我沒有去赴那場生日約定。六點,他應該站在我家樓下,車子應該開著音樂,他或許還穿著那件我說過「你穿起來像模特兒」的白襯衫。

他不知道,我正坐在一張低矮的卡啦OK沙發裡,陪著一桌表面得體卻嘻哈笑鬧的中年男人喝酒。他們一個個伸手碰我肩,一杯一杯地灌,說我笑起來像林志炫,問我能不能坐近一點。

我不記得自己笑了沒有,只記得胃裡空到反胃,眼角酸到麻木,手心抓著的紙鈔是零碎的生存證明。

我只記得,當第一個人握住我手腕往包廂裡拉時,我的腦子裡只閃過一個念頭:

——如果澈然看到現在的我,他會怎麼看我?

那個他,家裡是法官與檢察官,說過「這社會是有公平正義的」。


而我,正坐在那種他絕對會看不下去的地方,用最髒的方式換錢,甚至不再介意別人怎麼看我。


「澈然……我配不上你。」

我心裡撕裂地吼著,像把所有愛、羞恥和自卑都攤在血淋淋的傷口上。

與此同時,我正被其中一個男人捏住下巴,粗魯地將酒杯湊到我唇邊。

「來,笑一個,生日快樂啊。」他嘻笑著,手指還沾著煙酒味,在我臉頰上拍了一下。

我想推開,卻沒有那個力氣,也沒有那個資格。手中的紙鈔壓在膝上,像一張張沉重的判決書,把我壓進深淵。

我早就不值得被保護了。


第八章:找不到的人

酒液從嘴角滑落,我甚至來不及擦,浸濕了襯衫。

喉嚨火辣辣地灼著,一種陌生又羞辱的味道在胃裡翻騰。

我笨拙的喝酒方式好似挑起他們的新鮮感,身邊的男人還在笑,說著我聽不懂的話,他們的手一隻一隻伸過來,有人摸了我的頭髮,有人把手搭上我的腰。

我僵著身體不敢動,也不知道該怎麼動。燈光昏暗,包廂裡放著老掉牙的電子琴版抒情歌,聲音刺耳得像針。我想起澈然以前說過,這種地方的燈光故意打得黃,才讓人看不清彼此的臉,也不容易後悔。

我低下頭,把空杯子握緊,指節發白。有人又幫我倒了酒,他的手從我背後繞過來,胸口靠得我很近,酒液傾斜落下時還灑到我手上。

「來嘛,再陪我一杯,剛剛笑得那麼好看,別停下來啊。」那人聲音低低的,帶著煙酒味,像在舔我耳朵。

我努力想笑,卻發現臉都麻了。


原來那種笑,是要從心裡長出來的。


我已經沒有「心」這種東西了。


他們不是真的想聽我說什麼,他們只要我「乖」,要我「聽話」,要我像個漂亮的娃娃一樣坐在這裡,說幾句好聽的話,把酒喝下去,讓自己變成一種「服務」的存在。價值感,是用附和和沉默換來的。

我的手機震了一下——是那支新換的雜牌機,沒人知道號碼,只有店裡負責安排我的「經紀」會雄哥傳排班來。


我沒看。


我不想知道明天去哪、陪誰、喝幾杯。


我只想從這裡逃出去。

可我不能。

雄哥為了要我陪酒軟磨硬泡了一整年,卻在我抵達酒店時戲謔的笑了一下,彷彿宣判我的能耐如此而已。

他站在門邊點菸,說:「長這樣,撐得住一晚就不錯了。」


我不懂那是什麼意思,只記得自己走進包廂的時候,腿有多軟,心跳有多快,像是全世界都能聽見我內心的崩塌。


現在想起來,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是菜鳥,是弱者。

我不知道怎麼拒絕,也不敢拒絕。


我連怎麼「入場」都學得很慢。


怎麼笑不過火,怎麼握杯不失禮,怎麼讓自己在不讓人討厭的範圍內「賣弄」。


那是一種扭曲的演技,我像是剛被推上舞台卻忘詞的演員,只能讓自己不斷低頭、不斷配合、不斷喝下去。


身旁的男人還在說話,聲音低低的,講著我聽不懂的金融話術,忽然一轉話題問我幾歲,說我「笑起來像高中生」,然後又有人附和說:「這種乾乾淨淨的,最讓人喜歡。」

乾淨?

我不知道他們的「乾淨」是什麼意思。


是因為我還沒學會怎麼主動?


還是因為我眼神裡那點不甘和害怕,讓他們覺得新鮮?


我想起雄哥對我說的第一句話:「你不要以為自己有選擇。」

我當時只是沉默地點頭。現在,我是真的懂了。

我沒有選擇。


我已經把自己的尊嚴一點一點拆開來,包在可笑的笑容裡遞出去,換一頓飯錢、一晚的住宿、一筆明天能活下去的現金。


手指摸到褲子口袋裡那4張皺掉的1000,是剛剛某個男人偷偷塞進來的。


「小朋友,辛苦啦,改天找你喝咖啡。」


他的手摸到我後腰時,我差點整個人僵住,但我還是笑了,點頭,說了句:「好啊。」


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誰了。

我只是這張沙發上的一件擺設,一杯酒之後的氣氛推手,一張年輕的臉,附帶一副太乾淨還沒學會「潛規則」的身體。

坐在這裡,灌下一杯又一杯,任由手從我肩上滑到腰際。


讓自己像商品一樣被挑選,被定價,被消耗。


手機又震了一下。

我沒看。

因為我知道,這個號碼裡,不會再有他的訊息了。

從我賣掉那支 iPhone 6 的那一刻起,


從我走進酒店的那一秒起,


就斷了和澈然的聯繫,


斷了我的一切過去。


—-

我五點半就到了他家巷口。


天氣預報說晚上會降溫,我多帶了一件外套,放在副駕。車內還留著他最喜歡的那張王菲的老專輯。小周很喜歡復古的事物,喜歡王菲是因為喜歡《李米的猜想》,周迅在電影中唱著《當時的月亮》,從我早上傳出「生日快樂」那則訊息之後,他就沒再回。


我以為他在等驚喜。


也許正在家裡換衣服、整理頭髮,或者——


只是還沒想好怎麼面對我這個突然要「正式告白」的朋友。


小周不常過生日。


每年這天,他總說:「不想被提起」。


但我記得他說過一次:「如果有人記得,那應該是很愛我吧。」


我記得。

六點整,天色暗了下來,我把車燈打開,望著他家門口。


巷子裡靜悄悄的,只有小吃攤在收攤,雨悄悄地開始下。那是細細的毛毛雨,像霧,黏在後視鏡上抹不掉。


六點二十分,我撥了第一通電話。


沒人接。再撥第二通、第三通……


我開始傳訊息。


「我在巷口了。」


「你是不是忘記了?」


「我等你,沒關係。」


然後是漫長的等待。


雨越下越大,我沒離開。車窗起了霧,我開著暖氣,卻怎麼都覺得冷。


到晚上九點,我已經撥了四十八通電話,訊息也打了幾百則。


沒有回應。


像是他突然從這個世界蒸發了。


我去按了他家門鈴。沒人應門。


我站在他家樓下,看著那扇熟悉的窗戶沒有亮過一次燈。


我忽然意識到,我不是被放鳥。


我是被拋下了。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的整個青春都發了霉。


我從沒想過他會不告而別。


連一句「我不來了」都沒說。


我坐在駕駛座上,手握著方向盤,沒發動車。


後座放著我準備了好久的生日禮物——一個小小的木質相框,裡面是我們高中拍的那張合照,我偷偷留著的那一張。還有不知道小周會不會收的新手機,衣服,還有一個很不起眼的施華洛世奇情侶對戒。


我原本想,今天晚上要把它交給他,然後問他一句:


「要跟我在一起嗎?」

但我沒有機會了。

雨水滴在車窗上,我卻聽不見聲音。


只有心跳,重得像鼓聲,一下一下,把整個夜晚打得空蕩蕩的。



第九章:不見的人

我在車上坐了一整夜。

窗戶結了霧,前擋風玻璃上的雨滴早就乾了,留下斑斑水痕。早晨的陽光透過車窗灑進來,天氣好得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但我的心像被扔進深井,空洞、冷硬。

我撐著頭,腦袋裡空白了太久。手機還握在手裡,但沒有任何新的訊息跳出來。沒有回覆,沒有打來的電話,就連他在限時動態裡經常出現的帳號,也在昨晚開始就徹底沉寂。

我不甘心。我想再看他一眼。

我想知道,他到底去哪了。

我驅車回到學校,那棟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紅磚建築,在早晨的陽光下寧靜無聲。來上學的學生大多一如往常,唯獨高三生是考完學測稀稀落落的上學。

我經過小周班級所在的教室,沒看到小周,他的位置只有窗邊一本舊參考書和一張忘了收走的便條紙。

我站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走到辦公室。

班導師看到我,愣了一下。

「澈然?你爸爸媽媽才說你會準備法律系相關的課程,要在家先唸書,怎麼來了?」

她笑著說完,卻很快察覺到我臉色不太對勁,神情也跟著沉了下來。

「你是來找小周的吧?」

我點了點頭,喉嚨像堵了什麼,說不出話。

班導微微皺眉,眼神閃過一絲遲疑,終究還是開口:「小周啊……最近請了長假,他媽媽打電話來說,家裡出了些突發的經濟狀況,會搬家,暫時不能來學校。」

我怔住了,呼吸微微一滯。

「他……有說是什麼樣的狀況嗎?」我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但語尾還是抖了。

老師搖了搖頭:「沒有說清楚。有交代一些學校文件可以用 email或電話連絡。」

我低下頭,喉頭像塞了石頭,什麼都說不出來。

「不過啊,小周平常成績也不錯,應該是想先幫襯家裡的事。你別太擔心,年輕人嘛,一切會好的。」

我知道她在安慰我。可我不相信——我太了解他了。

他不是會這樣什麼都不說就離開的人。

他也不會把我們的連結,切得這麼乾淨俐落。

我點了點頭,勉強擠出一個笑:「謝謝老師。」

她看著我,像是還想說些什麼,但終究只是拍拍我的肩,「澈然,你有機會聯絡上他的話,幫我轉達,有什麼困難,老師們都願意幫忙。」

我點點頭,像機器人一樣道了謝。

陽光還是那麼明亮,校園裡有學生在操場上追逐,遠遠傳來笑聲。但我像活在另一個空間。

我打開手機,螢幕還停留在我們最後一次的對話紀錄。

3月12日,下午五點五十三分。

我傳:【我到了,穿白襯衫的那個人是我。】

訊息底下是灰色的「已傳送」。

而他的回覆……從未出現過。

我曾經相信,只要我夠堅定、夠靠近,他會給我一個答案。但現在,我甚至連道別的機會都沒有。

他真的走了。

離開辦公室後,我沒有馬上走。我站在校門口,看著從我身邊一個個走過的制服少年,有人背著球袋,有人戴著耳機,有人三三兩兩笑著往早餐店方向走。

但沒有他。

我開著車,回到我們曾一起經過的路口。那家我請他吃過的那間餐廳,他說想看電影的電影院,甚至是每次放學我陪他回家的巷口,我都停了一下。

像是希望從某個角落,會突然走出一個穿著純白制服、背著攝影機包的身影,皺著眉嫌我囉嗦,然後又忍不住笑著說:「你怎麼又來了?」

我等不到他。

回家的時候,家人都在客廳。

哥哥正在跟爸討論他的新案子,姐姐打著電腦準備出國工作,媽媽看到我回來只是簡單地說:「志願表我幫你放書房了,明天記得帶去學校,老師要幫你確認志願排序。」

我沒回話,默默走進房間。

桌上那疊志願表空白一片,只有第一欄寫著「台大法律」,是媽媽代筆填的。

我盯著它看了很久,腦中卻一直浮現他離開的背影。

我拿起筆,將那行字劃掉,在第一志願寫下:「中央警大 刑事司法組」。

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瘋了,也不確定自己到底想要從警察這條路上找到什麼。

只是,如果這世界真的還有什麼規則、什麼秩序能讓一個人「被找回來」——

那我想去學。

如果我夠努力,是不是就能有一天,把他找回來?

我不知道。

但這是唯一能讓我繼續走下去的答案。

——這個世界太大了,但我會找到你。

就算我一無所有,也要。




第十章:家風之下

學校的辦公室裡,空氣沉重得幾乎能掐出水來。

我緊握著那張志願表,指節因用力握緊而泛白。

「澈然,你確定這是你的志願嗎?」班導師皺著眉,眼神充滿難以置信。

我點點頭,聲音平靜卻堅定,「是的,我想改成中央警察大學犯罪防治學系。」

老師愣了一下,深吸一口氣,「你家裡都是法律界的,爸爸是法官,哥哥又是檢察官,這改變很大,你有跟家裡說過嗎?」

我搖搖頭,低聲說:「還沒。」

老師皺眉,拿起手機撥給我媽媽。電話那頭傳來驚訝和擔憂的聲音。

掛斷電話後,老師看著我說:「你媽媽說,她根本不知道你改志願的事,家裡人一定會很震驚。」

我心跳加速,知道這只是風暴的開始。




那天下午,回到家裡,氣氛異常緊張。

媽媽坐在客廳沙發上,淚眼婆娑,手裡握著手機,眼神游離不定。

爸爸站在一旁,臉色陰沉,眼神如刀。

哥哥和姊姊也在,氣氛凝重到令人窒息。

媽媽聲音顫抖,幾乎哽咽,「澈然,你怎麼會突然想改成警察?這不是我們替你安排好的路。」

爸爸冷冷地說:「我們這個家族,從你爺爺、父親、到哥哥,全都是法律界的骨幹,這是榮耀也是責任。警察……是做什麼的你知道嗎?那條路很苦很黑暗。」

我抿著嘴唇,心裡卻有股火慢慢燒起來,「我知道那條路不容易,但我不想只站在法庭上說法律,我想去守護社會、伸張正義。法律不是只有書本和庭審。」

哥哥冷聲道:「那是理想,但現實是殘酷的。你難道不知道警察工作是多麼危險?又累又髒,還要面對各種黑暗和危機,你能承受嗎?」

姊姊皺眉,語氣嚴厲,「你這樣改變志願,讓我們很擔心。你家裡的名聲和地位,不是你能輕易放棄的。」

我握緊拳頭,眼神堅定,「我不是放棄什麼,我是在尋找自己的路。你們以為家族的榮耀只是職業的光環,但對我來說,那更像枷鎖。我不能活在你們的期望裡。」

爸爸的臉色更加陰沉,聲音冷峻,「澈然,這不只是你的選擇,你知道家族承擔了多少?我們這麼多年來的努力,都寄託在你身上。你不能這麼任性。」

我感覺胸口被重重壓住,呼吸漸漸困難,卻咬牙回道:「那你們想要我成為什麼?一個只會在法庭裡念稿子,永遠看不到真相的法律機器人?還是只能聽話的完美繼承者?」

媽媽眼淚滑落,聲音哽咽,「我們希望你平安幸福,不想你受委屈。」

哥哥冷哼一聲,「幸福?你以為警察就是幸福?累死累活,見不得光的勾當,受傷受辱都要忍著,你的理想根本不切實際。」

姊姊走近一步,語氣軟了些,「澈然,這條路很艱難,你要自己承擔一切後果,家裡可能無法給你太多幫助。」

爸爸他沉默良久,終於嘆了口氣,語氣難得緩和了一些:「澈然,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決定的。你先把志願序拿回來,讓我們再冷靜好好談。」

我點點頭,表面服從,心裡卻早已做好了決定。

那晚,家裡氣氛依然壓抑得令人窒息。

媽媽坐在沙發上,神情憔悴,偶爾抬頭望向我,眼裡有著無奈與不捨。

她的話很少,卻讓我懂得一些無聲的苦衷——

她的美貌和氣質,讓她能嫁入這樣一個司法世家,背後付出的代價和壓力,或許遠比言語能表達的還要沉重。

我知道她不能多說什麼,這是她自己的保護,也是為了我們這個家。

哥哥站在一旁,冷冷地掃了我一眼,嗤之以鼻:「你真以為當警察是什麼光榮的事?別天真了,那是血汗與灰塵。」

他的語氣中不只輕蔑,還有深深的失望。

姊姊一副不關我的事的模樣,冷淡地避開我的眼神。

我好想小周。

他那雙深邃的眼睛,彷彿能看穿我所有的隱藏與掙扎。可如今,我們隔著無形的牆壁,彼此都成了陌生人。

家族的期望像沉重的枷鎖,緊緊鎖住我,讓我幾乎喘不過氣。警察這條路,是我親手選擇的自由,但也是我唯一能逃離這條法律家族的光環之路,我想用我的手保護我喜歡的人。

夜深了,房間裡只剩下窗外微弱的街燈光透進來,映照出牆壁上一道道長長的影子。澈然坐在書桌前,雙手握著那張被他反覆端詳的高中合照,目光卻早已飄遠,飄向那個他深深牽掛的人——小周。

他的思緒像潮水般湧來,無法抑制那份思念和苦澀。小周的身影在他腦海裡一遍又一遍地浮現:那個安靜的背影,微微皺眉的模樣,還有偶爾不經意流露出的倔強和溫柔。那雙深邃的眼睛,曾經在校園裡無聲地凝視著他,藏著他無法言說的秘密與渴望。

澈然閉上眼睛,彷彿能感受到小周的氣息——淡淡的白茶與麝香交織的香味,那是屬於他獨特的存在感,心跳瞬間被攪動得亂了節奏。

「如果他還在我身邊……」澈然喃喃自語,聲音低沉而充滿渴望。

腦海中,小周那雙深邃的眼睛彷彿在黑暗中凝望著他,純淨又脆弱,像是等待著他去守護,去佔有。他想像著自己小心翼翼地解開小周身上的襯衫鈕扣,指尖緩慢滑過他光滑的脖頸,感受那因羞澀而微微顫抖的肌膚。

澈然坐在床邊,房間裡只剩下他急促的呼吸聲和燈光的微弱光影。他的手緩緩滑過自己褲襠,指尖冰冷卻帶著燙熱的渴望,心頭緊緊纏繞著那張熟悉的臉龐讓他日日夜夜牽掛。

澈然的內褲濕透,黏膩的像透明色的蜂蜜,彈出時如同彈簧反覆著再澈然的腹肌上拍打,連澈然的下腹都沾上了前列腺液,他希望小周在這,能讓他緊緊摟著,接吻。

他喉頭一緊,整個人往後倒在床上,手臂覆在眼上,小周彷彿還在床邊。他不該想這些的,可心裡卻像有什麼鎖鏈被撬開。思念已經不是單純的情緒,它滲透進了他每一吋皮膚,灼燒著他的呼吸。

他想抱住小周,哪怕只是一下。想感受他貼近時的溫度,想親吻他眼尾細碎的顫抖,讓兩個人在肉體之間嚴絲合縫,而小周將坐上他的腹部,輕輕落下的白襯衫擋住雙外的光,澈然則會緊緊托著小周的身體,不讓他被其他人佔有。

他的指尖無意識地抓緊了床單,胸口起伏得厲害,他知道小周會接受他的一切,所以奮力的握緊手掌,手臂上的青筋暴起,像是下一秒就會爆開。他不知那份灼熱從何而來,只知道那股衝動正在從指尖竄上腦門,燒得他快無法思考,而澈然的腹肌也在一次又一次的弓腰捲腹後變得明顯,承接著那些壓不住,那些洶湧而出的渴望。

他睜開眼,看見天花板的燈光被淚水渲染成模糊的光斑,澈然的腹肌中也誕生了一條白河,原本是屬於小周的白河。




第十一章:他們叫我唱歌

五月的某個夜晚,空氣裡飄著午後雷陣雨未乾的濕氣,貼在皮膚上不肯退去,像某種預兆。

「新人,陪得還行嗎?」老闆的聲音從走廊盡頭傳來,邊咳嗽邊把菸頭彈進紙杯裡。

我穿著借來的白襯衫、黑褲,一口一口把手裡那杯調酒吞下。剛進來不到一週,我還記不住每個客人的臉,只記得他們喜歡用手掌拍我大腿、搓我脖子、說我看起來「很乖」。

那晚的包廂很暗,音響裡放著張信哲的〈愛如潮水〉,有個中年男人抓著我手叫我一起唱,我的聲音發抖,他就笑我娘。

我勉強陪著笑,眼神飄過包廂的玻璃門。

門後走廊燈亮著,外頭世界明明還存在,但好像早就不屬於我了。

我不記得酒是怎麼灌進喉嚨的,只記得嘴巴一熱,嗆得整個鼻腔都是烈酒味。再下一秒,有人把我拉進沙發後頭的角落,一隻手插進我褲頭。

「放輕鬆,我教你怎麼做這行。」他說,語氣溫柔得像老師。

我沒掙扎。我甚至沒哭,只是渾身發冷,腦子像斷線。身體在劇烈搖晃的當下,我想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今天是星期四,高中排球隊的校隊練習應該剛結束。

澈然是不是還在球場?他會不會注意到我沒去?

這念頭像泡泡浮出水面,然後瞬間破碎。現實用一種扭曲又惡意的方式提醒我:我連「缺席」都不被誰察覺。

我一直以為……我的第一次應該是給他的。

不是什麼燭光晚餐,也不是偶像劇裡鋪滿玫瑰花瓣的劇本,我沒有這樣的幻想。那些東西太潔白、太完美,乾淨得不太像我的人生會擁有的東西。

我只是想像——在某個悶熱的夏天傍晚,球場上的陽光還未散盡,澈然練球完,滿身的汗水混著陽光的氣味。我們在嶄新的排球上墊腳走進器材室,外頭吵鬧,我們卻安靜得像隔絕於時間之外。

我坐在堆疊的軟墊上,他站著,背光,看不清神情,只看見他走近時影子壓過來。我以為他只是要拿什麼,卻在我抬頭時忽然伸手,輕輕地,摸了一下我的額頭。

他問我流汗了嗎,我搖頭。他低頭吻我。

那吻應該很短,但我會記很久。嘴唇觸碰時不是激情,是克制,是兩個彼此太渴望卻又不敢承認的人,在時間的邊緣緊緊抓住一點什麼。

然後他會慢慢把我的襯衫一顆顆解開,像在解什麼祕密。他的手掌大、溫熱,略粗糙,摸上我肩膀時,我會微微顫抖。不是怕,是興奮,是身體終於等到某個人來愛它的顫慄。

我會緊張得呼吸打結,卻又忍不住把腿伸直,靠近他、纏住他,像植物尋找陽光那樣自然。

我們會吻很久。他會低聲叫我的名字,用氣音在我耳邊磨。然後我們會慢慢碰觸對方的身體,像是在認真拆解一道從未學過的數學題,不急,卻專注。

我想讓他知道,我喜歡他的身體——不是只因為他好看,而是他總讓我覺得安全、覺得被看見。他的背肌讓我想靠上去,他的手臂是我想抓住的方向感。他流汗的鎖骨,像某種許可。

我甚至偷偷想過,他如果喘氣,是不是會發出低沉的聲音?是不是會咬牙忍著?是不是會輕輕含住我耳朵,然後整個人都沉進來?

那些畫面,我從不否認我想過。很多次。我根本不是什麼清高的人,我也渴望,我也色。我喜歡澈然。連他勃起時會不會不小心蹭到我,我都想過無數次。

但這些畫面,後來只能靠幻想活著。

可我沒能等到他。

我第一次被碰觸,是在昏暗的沙發後面,是一雙布滿老繭的手,是一股酒與香水混合的氣味。香水可能是Sauvage,混著煙味,像黏在牆角發霉的青檸柑橘,聞久了讓人想吐。

在他的口中,我被動的嚐出了菸草味,酒味。

我不記得那男人的臉,也不記得他怎麼靠近的、怎麼把我推倒的、怎麼撐開我衣領、解開我褲頭。他好像不是某個具體的人,而是一整個夜生活裡的縮影,是黑,是酒,是錢,是我不得不撐著笑臉去迎合的「客人」。

那晚結束後,我一個人坐在包廂外廁所裡。馬桶蓋是溫熱的,牆壁上貼著廉價的KTV宣傳海報,燈管閃個不停。我低著頭,濕紙巾一張接一張,拚命擦著皮膚。脖子、胸口、腰、手臂,與此同時我的馬桶的水面滴滴答答的下墜著白色,紅色,黃色的體液。

是夕陽下的濁水溪,白的河流,紅的夕陽,還有黃河之勢滔滔向下流,我開始好奇,被河流侵蝕的河岸痛不痛?我的答案是肯定的,但河岸幸運也不幸,河岸僅會被同一方向的水流侵蝕,而我被反覆來回摩擦。

我想把自己擦到發紅,擦到疼痛才有一點「真實」的感覺。可是那黏膩感還在,那些陌生的手指好像還陷在皮膚裡。怎麼擦都擦不掉。

有一瞬間,我好像真的想哭。眼眶熱起來,視線模糊,我以為眼淚會流下來,可什麼也沒掉出來。我只是低頭,把胃裡的東西吐進水槽。

從喉嚨吐出來的液體裡帶著一點紅,可能是胃酸,也可能是破掉的喉嚨。不對,也可能是破掉的心。

我一邊咳,一邊盯著自己的手機,那螢幕還亮著。

是那張照片。

澈然在校園的操場上,背後是午後陽光。他穿著球衣,坐在看台邊緣,望著鏡頭,笑得好淡,好輕,好乾淨。笑容裡沒有一絲雜質。就像世界上從沒發生過任何骯髒的事,像他是一束從不被污染的光,注定只會照在最乾淨的地方。

我對著那張照片盯了很久。然後把手機螢幕闔上,像是合上了一場無法再做下去的夢。

我很早以前就知道自己喜歡澈然。不是那種單純的好感,而是身體也會跟著發燙的那種喜歡。看著他扣球時跳起來的背肌,聽見他喊我名字時低低的嗓音,我總會不自覺夾緊雙腿。

我不是什麼天真無邪的人。我想過跟他做愛。我想過很多次,想過他的手會不會握著我的腰,想過我們接吻的時候他會不會喘、會不會叫我「寶貝」。

但那一切,都只能想。

因為從那天晚上開始,我知道了——我已經配不上他了。

不只是感情上的距離,而是整個人都髒了。我變成了一件用了又丟、丟了又撿的東西。我的身體像地下室長了霉的床墊,即使努力拍打、曬太陽,也再也回不到原來的樣子。

我甚至不確定,那還是不是我的身體,時間長了,我甚至能從別人的口中分辨出峰,七星,尊爵的差異,也知道威士忌,琴酒,伏特加在別人呼吸腔中的味覺。

那之後,每次「工作」回家,我都會洗三次澡。洗髮精加沐浴乳,還加上酒精濕紙巾。洗完我會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檢查有沒有哪裡還殘留氣味,還殘留別人留下的痕跡。身體沒有破,卻總覺得哪裡爛了。

從那天起,我就不再想「第一次」的意義。

第一次,是什麼?不過是別人用來佔有你、再丟掉你的藉口。我不再幻想誰會輕聲問我「可不可以」,也不再奢望自己有資格被珍惜。

我開始學會迎合、開始學會笑。開始學會怎麼喝醉,怎麼閃開不想碰的人,怎麼挑一個最不會弄痛我的客人。

澈然?他還在陽光底下。他會成為警察、會去保護人、會堅持正義。他的人生乾淨、筆直,像條大道。

而我,是在泥水裡滾過一百次的布偶。破了補、補了又破。再乾淨的水也洗不掉我身上那股味道了。

我把那張照片從手機裡刪掉。卻發現,不管怎麼刪,那張臉還是會在我閉上眼時回來。笑得那麼溫柔,好像他從來不知道,我已經不是那個能夠配得上他的「小周」了。

〈愛如潮水〉唱到副歌時,我的聲音已經啞了。他們沒發現,只說我喝太少,笑著又遞來一杯。



第十二章:那年夏天的背影

澈然第一次看見小周,是在升旗典禮的操場上。

那天太陽很大,陽光亮得刺眼,站在操場邊緣的他,眼皮忍不住一直跳。旁邊同班同學在開玩笑:「今天會不會有人暈倒啊?都快七點半了怎麼還沒升旗?」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視線在人群中隨意地掃過。

然後他就看見了小周。

不是因為特別好看才注意他。說實話,那張臉第一眼不算討喜——輪廓太深,顴骨稍高,兩頰略微內凹,像韓國人裡那種演黑幫二代或冷面殺手的長相,有種天生的攻氣。眉骨高,看人時總是微蹙著眉,有抬頭紋,嘴角下拉,看起來桀驁不遜且生人勿近。

可那一瞬間,小周似乎聽見有人叫他,回過頭。

然後就笑了。

那笑容來得毫無預兆,像被陽光突然打開的一個開關。原本鋒利的五官一下子變軟了,眼睛彎起,幾乎瞇成一條線,睫毛打在臥蠶上,那對臥蠶大得誇張,好像一顆顆剛煮熟還冒著蒸氣的糯米糰子。嘴角也跟著彎上去,笑容慢慢浮現,卻又帶點遲疑,像是在等對方回應。

澈然愣了一下。

他沒想過這種長相的人笑起來會那麼……呆。

真的有點笨,甚至讓人懷疑他是不是反應慢半拍。可就是那一點慢,讓整張臉瞬間失去了攻氣,變得毫無防備。像什麼東西在瞬間坍塌,又不動聲色地開出了一朵花。

那一瞬間,澈然的心像被什麼輕輕壓了一下。不是喜歡,還不到那麼明確,但那種違和的反差感在他腦中像鈴聲一樣,一直響。

他開始下意識地注意這個人。




午休時,他繞去小周班級門口裝作找學號貼紙。

放學後,在司令台附近假裝找東西,實際上等小周從圖書館走出來。

小周的動作總是很快,走路不喜歡和人同行,一個人背著書包、戴著耳機,眼神飄忽地盯著地板看。他穿制服極整齊,長袖夏季襯衫,扣到最上面一顆鈕扣,皮膚比一般男生還白,彎腰綁鞋帶的時候整個人看起來乾乾淨淨。

有次澈然偷偷從樓上往下看,正好看到小周站在販賣機前選飲料,左手撐著機器,右手摸口袋找錢,動作有點笨拙,像在記數學公式。選完按鈕後還不小心把零錢卡住,在那邊戳了半天也沒弄出來。

「……這麼呆。」

澈然不自覺笑了出來,但心裡卻有種說不出的觸動。

這個人和他想像中不一樣。

不是冷、不是壞、不是不屑一顧。

他只是不會交朋友,不知道怎麼讓自己融進人群。

他害羞、敏感,有時看人看太久會突然別開視線,有點像家裡養過的那隻小貓——總在你以為牠要跑走的時候,忽然回頭蹭一下你腳踝。

也就是在那幾週,澈然開始意識到自己不是「注意」而已。他會對小周的衣角多看一眼,會記得他習慣用哪支筆,也開始無意識想像——如果小周有一天笑著對自己說話,會是什麼樣子?

那種情感漲起來的時候,像水快滿出杯緣,但沒講破。

某個補課週的週六中午,澈然和幾個隊友學校打球,返遇水泥濕滑,澈然為了撿球一個急停,膝蓋重重擦上地板,整個人摔得趴倒在地。

當下痛得說不出話,朋友們驚慌失措,有人找人,有人衝去叫警衛。就在這時,一雙有力的手從他身後探過來,扶住他的肩。

「你不能動……你膝蓋腫起來了。」

是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澈然轉頭,看見那張他默默觀察了許久的臉——是小周。

小周穿著一件沒扣好鈕扣的制服,手上還拿著飯糰,顯然剛從對面福利社走出來。那個表情,意外地緊張:「我……我背你去保健室好了,你這樣走不了。」

小周沒說話,轉頭看了一眼周圍人:「借我一下。」

下一秒,澈然就被小周整個背了起來。

他甚至沒時間反應,就這樣靠在那副細瘦卻結實的背上,感受到那人肩膀的肌肉,還有因為緊張而不斷冒汗的體溫。

一路從校門口到保健室,小周沒開口一句話。

但澈然記得,當他臉貼上小周後頸時,他的心跳快得幾乎撞破耳膜。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這麼近地靠近他。

也是第一次,聞到他身上那股難以形容的香味——像白茶,又像微熱的皂香,那麼乾淨,那麼安靜。和他想像中的一模一樣。




後來醫生說,他只是膝蓋受傷,得休息幾週。

事後澈然總想,那天如果不是小周剛好經過,如果不是他出手……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可最奇妙的是——

小周早忘了這件事。

隔週兩人在走廊擦肩,澈然刻意點了個頭,小周先是怔住,然後露出那種呆呆的笑:「欸,你怎麼了?我認識你嗎?」

他是真的沒記得了。

不是裝,不是故意。澈然一眼就看得出來。那是他對所有陌生人會有的表情,眉毛微微揚起,嘴角不自覺彎著,眼睛一瞇就看不見眼白,只剩下那雙誇張的臥蠶像兩道被陽光泡開的水波。

「沒事。」澈然低聲說,「我認錯人了。」

那一刻,他竟有點失落。

直到那年暑假的澈然在排球校隊練習的最後一週,澈然回隨機找了間教室坐著休息,看到了一本掉在座位下的日記本。

藍色封面,有些角落捲起,攤開,寫著小小的數字312。

他原本只是想交給老師,但手指翻開的那一頁,卻讓他動彈不得:

2018.06.28


澈然今天有點累,但還是把水遞給我。那一刻我差點沒辦法裝正常。


他是不是知道我喜歡他?我不確定。但他看我的時候,我會想裝得更鎮定,想讓他喜歡上我。


我好想……在畢業前抱他一次就好。


……


也許他從來都不會知道我這個人吧。----小周


澈然看著那幾行字,胸口有什麼被猛地撞開。

原來你真的也喜歡過我。

原來那不是我一廂情願。



第十三章:六月的別離

那天早上,澈然醒得比平常早了兩個小時。

天還沒亮,窗外天色灰濛濛的,空氣裡帶著一股沉悶的暑氣。房間裡靜得只能聽見牆上的鐘秒針滴答聲。澈然坐在客廳裡,制服穿得一絲不苟,白襯衫熨燙得筆挺,領口的扣子扣到最上面,像是用這種機械的規律來對抗內心的紛亂。他的指尖緊緊攥著一封信,信封有些發皺,背面用鋼筆寫著兩個字——小周。

那是他前一晚寫的。

信不長,只有幾行,卻像壓在胸口的一塊石頭,沈甸甸的。他反覆讀了幾遍,沒有太多潤飾的詞句,也沒有熱烈的情感宣洩,只有安靜、克制的幾句話:

【我還記得你的笑。


不管你現在變成什麼樣子,我都還記得。


——澈然】


信紙上墨跡未乾的部分被他汗濕的手指蹭得有些模糊。他不知道自己寫這封信是為了什麼——是想道別,還是想留下什麼?可能只是單純想讓小周知道,他一直沒有忘記。

從四月到六月,整整兩個月,他沒再見過小周。

有時候他會半夜醒來,手機握在手裡,對著訊息欄發呆;有時候路過熟悉的地方,會下意識多看幾眼,只因為某個背影像極了小周;甚至連夢裡,都不時會出現那張忽冷忽熱、笑起來卻特別明亮的臉。

六月初的天氣燥熱得像被人撕開,澈然站在操場上,白色帳棚一字排開,畢業典禮如期進行。陽光毒辣,汗從後頸滑進制服背脊,一層層地悶熱與煩躁堆疊在胸口。他心不在焉地站在隊伍中,耳邊是校長冗長的致詞,但他的注意力全被人群吸引。

他不斷在人群裡掃視,幾乎要用眼神翻遍每一個角落——他會來嗎?

小周不喜歡這種場合,澈然知道的。還記得高一時,小周就這樣直白地說過:「太熱、太吵,又不是主角,去幹嘛?」說這句話的時候,小周蹲在音樂教室後樓梯的轉角,手裡拿著剛買的氣泡水,語氣一貫的理直氣壯。但他說完那句話後嘴角還是悄悄地翹了起來,像是在期待澈然找理由說服他。

而澈然當時只回了一句:「因為我想你在。」

他記得小周當時的眼神,微微怔住,然後低頭喝了一口氣泡水,耳根紅得像是太陽曬出來的一片雲。

「現在頒發優良服務獎……」廣播聲響起,將澈然的思緒拉回現場。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前的口袋,那封信仍靜靜地躺在那裡,像某種未完成的遺憾。

他曾無數次想像,如果小周真的來了,他要怎麼說出這幾句話。不是為了挽回,不是為了質問,而只是想讓他知道——自己一直都記得,從未放下過。

典禮結束後,學生們湧出帳棚,熱氣夾雜著喧鬧的歡笑與拍照聲。澈然在人群中一步三回頭,像是還抱著最後的期待。他走得很慢,像是在等某個人出現在某個角落。

終於,在操場邊緣、遮陽棚下,他看見了一個身影。

那人穿著白色襯衫、深色長褲,沒穿制服,也沒掛畢業名牌,樣子像是個路過的學生。但那張臉,從那個角度看過去,有幾分熟悉。

澈然心頭一震,腳步驟停。

他喉嚨一緊,差點衝口而出:「小周!」

那人聽見聲音,轉過頭。

——不是。

只是個長得有點像的陌生人。對方困惑地看了澈然一眼,點點頭便轉身離開。

澈然怔在原地,臉上的表情慢慢收斂成一個苦笑。他垂下頭,手裡的信被汗水濕透,指尖用力得幾乎要將信封捏破。

——果然,他不會來了。

澈然站在人群裡許久,等到校園的吵鬧聲漸漸遠去,帳棚開始被收起,天空也漸漸轉陰了,他才緩慢轉身,朝班級大樓的方向走去。

他不是很確定自己為什麼要走那條路。那棟教學樓早已空蕩,今天也沒人排課,連打掃阿姨都不在。但他還是一步步地走上熟悉的樓梯,穿過安靜的走廊,腳步聲在地板上響得格外清楚。

那裡,是他們曾經待過最多的地方。


也是他最後的希望所在。


澈然走到三樓,手指緩緩推開3-5教室的門。

門沒鎖。

他本來以為這裡早已人去樓空,但門一開,一道熟悉的背影赫然出現在講台邊——

是小周。

他愣住,差點沒來得及掩飾臉上的震驚。

小周沒穿制服,只是一件寬鬆的灰T恤,搭配黑色長褲,頭髮比以前長了一點,遮住了額角,低著頭翻著講台抽屜裡的東西。陽光從舊舊的百葉窗灑進來,把他的側臉印得模糊又透明,像是某場夢的殘影。

他翻出一本藍色筆記本,封面有一點起毛邊,看起來像是被人常年隨身帶著。

小周低頭翻了一頁,又一頁,沒有表情,沒有聲音,就像一台機械地掃描某段過往。

澈然站在門口,胸口像是被什麼重重壓住。他終於踏進去,聲音有些發抖:

「你來這裡幹嘛?」

小周動作頓了一下,卻沒有抬頭,只是淡淡地說:「拿我的東西。」

澈然走到講台邊,看著小周把筆記本塞進背包,小周的手腕被澈然抓的通紅。

小周終於抬起頭,眼神卻空得可怕。他的眼底不像以前那樣溫暖、柔軟,而是一種看破又厭倦的淡漠,像是經歷了無數場風暴後,決定關掉所有感覺的按鈕。

「我只是想帶走一點……還算乾淨的東西。」他說,語氣輕得像塵。

澈然心口抽痛,終於憋不住,聲音提高了一些:「你為什麼要這樣?小周,我找了你整整兩個月,你知道我每天多怕打開訊息卻沒有你的回覆嗎?你知道我在今天的畢業典禮上等你,看到一個像你的人轉頭我有多高興……然後發現根本不是你。」

他低頭看著講台邊的陰影,像是害怕自己一開口就會崩潰,「你怎麼可以……裝作什麼都沒發生?」

小周沒有回答,只是把背包拉上拉鍊,手指摩擦著包邊的布料。

「你以前不是這樣的,」澈然強忍住情緒,「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會笑,會罵我,會在音樂教室等我,會丟早餐給我……你是我高中三年裡最重要的人啊!」

澈然語速越來越快,情緒洶湧。

「我以為我們……不是只是朋友!」他一把抱住小周。

教室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見。

過了幾秒,小周用盡全身力氣推開他,語氣極輕:「我以前真的以為會一直這樣下去。但有些事,一發生,就回不去了。」

他望向窗外:「你比我勇敢。你一直都比我勇敢。」

他轉回來看著澈然,眼神平靜:「所以……別再等我了,好嗎?」

那句話像刀刃,切進澈然的胸口。

他看著小周揹起背包,腳步平靜,卻決絕地離開。門關上的那刻,隔絕了整個過去。

那是他們高中時代,最後一次見面。

從那天起,小周就真的從世界上消失了。

沒有訊息、沒有貼文、沒有任何消息,只留下一封沒能送出的信,和一個永遠無法重來的夏天。

那年六月的風特別燥,陽光太亮,連影子都像被曬乾的裂縫。


澈然站在空蕩的教室裡,像站在世界盡頭。


剩下一張,被指尖緊緊攥過的一封信掉在地上,信封有些發皺,背面用鋼筆寫著兩個字——小周。


第十四章:三月春雷

三月的最後一個星期一,天氣異常陰鬱。清晨五點四十五分,台中的天還沒亮透,一道春雷突兀地劈過天空,雨緊接著傾瀉而下。

澈然站在客廳窗邊,雙手插在制服褲袋裡,靜靜地看著窗外的閃電劃過天際。他沒打開燈,室內只餘牆上鐘的滴答聲和偶爾從廚房傳來的碗筷碰撞。他早早整裝完畢,白襯衫筆挺,鞋子擦得發亮,桌上那份裝進牛皮信封的「志願表」平穩地躺著。

副本。

真正的志願表,他早在上週五就繳出去了。

三月11晚上,母親像往常一樣坐在廚房燈下。她一邊喝酒,一邊問:「台大法律系,還是政大法律?」

澈然答:「台大。」

她笑著點點頭,拿鋼筆寫下台大法律系。澈然安靜地站在一旁,直到她離開房間。他看著那一行工整的字,深吸了一口氣,從抽屜拿出自己的筆,將那行字整齊地劃掉,重新填上:「中央警察大學」。然後簽上自己的名字,壓好,收進自己的包裡。

報名日一早,他一個人去投交正本。

他知道父親的性格——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所以,他選擇先斬後奏。

春雷再度響起時,澈然端著那份副本走進餐廳。桌上的早餐冒著熱氣,母親神情淡然,眼裡卻有說不出口的疲憊和擔憂。哥哥還在出差,姊姊早早離家上班,只剩父親坐在桌邊翻閱報紙。

澈然將信封放在桌面中央。

「這是我今天要交出去的志願表。」

父親微微抬頭,冷淡地瞥了一眼。他放下報紙,抽出那份紙張,眉頭迅速皺起。

「中央警大?」他冷笑了一聲,「你在跟我開玩笑嗎?」

母親悄悄伸手按住桌角,像是預感到了什麼。

「我不是在開玩笑。」澈然語氣堅定,「這是我思考很久的決定。」

「你憑什麼這麼決定?你知不知道我們這個家對你有多高的期望?律師、法官、檢察官,哪一條路不好走?你偏要去當警察?你知道你哥的朋友是怎麼死的嗎?」

「我知道。」澈然垂下眼,語氣卻不曾動搖,「但我不會像你們一樣把那件事當成禁忌。我願意承擔那些風險,因為我想成為一個,能在現場守住別人生命的人。」

父親臉色鐵青,他一把抓起那份志願表,用力撕成兩半,紙屑散落在桌上。

「你從今天起,不再是我兒子!」

那句話像驚雷,炸開澈然胸口。他看著滿桌的碎紙,心裡反而異常平靜。

——那只是副本。

真正的志願表,早已送出。那份被撕毀的紙上,只有澈然的筆跡,沒有父親的代筆,沒有母親的字。父親氣頭上根本沒發現這個破綻,也永遠查不到。

澈然轉頭對母親輕輕點頭,轉身離開。

行李箱的輪子在大理石地面上拉出一段沉重的聲音。門關上那刻,屋內屋外,彷彿是兩個世界。

春雷依舊,雨落不止。

離開家後的第一晚,他暫住在旅館裡。那是一間偏文青風的日式小旅店,窗邊有榻榻米坐墊,角落放著一盞檯燈,散發出微暖的光。

澈然坐在窗邊,手機螢幕亮著,媽媽傳來訊息:

【今天的事你爸爸一時氣話,你別放在心上。】

【這禮拜我會轉給你一萬。要記得吃飯,錢不夠就說。】

澈然看了許久,指尖輕輕打下一句:

【我沒事。謝謝妳。】

隔天,姊姊私下帶他去看了幾處租屋。最後他選了一間在台中北區的公寓,陽光極好,雖然樓下是早餐店,早上略吵,但屋內空間開闊。

他一點一滴地布置它。

牆壁貼上暖白與鵝黃相間的壁紙,客廳鋪上木地板。窗邊有兩人座沙發,一邊是灰色,一邊放了白色抱枕。餐桌只擺兩副碗筷,冰箱裡有兩罐蜜桃氣泡水。

就像他曾想像的與小周的家。

浴室裡的架上,多了一支不屬於他的牙刷,與一塊淺粉色的毛巾。書桌上,放著一只紙膠帶圈住的筆筒,小周喜歡收集文具,澈然記得。他還特地去誠品買了一整組法國進口的鋼筆墨水——他不寫鋼筆字,那是為了那個可能會來住的人準備的。

每週,帳戶裡都會收到媽媽匯來的生活費,數目從八千到一萬二不等,只將它花在租金、水電與吃食上,其他錢存起來放進股票,澈然只買台積電和世芯-KY,日子過得極簡。

只有姊姊知道他的近況。她會在周末買些新衣或食物,偶爾還會送來幾本書或新筆記本,說是「當律師練筆的基本功」,幫襯著澈然的房租。

澈然不忍告訴她,他的書桌上堆著的,其實全是警政法規與實務案例。

從那天起,他成了家族裡的隱形人。

從三月到六月,在畢業之前,他過著像影子一樣的日子。

但在那間小公寓裡,他日日夜夜建構著與小周的家。

第十五章:地圖上的思念

六月下旬,桃園午後的天空低垂著,雲像揉皺的棉花團掛在空中,空氣裡浮著剛剛下完雨的濕熱氣息。

澈然站在新家的窗邊,手裡握著一杯冰得發汗的可可牛奶,視線穿過玻璃落地窗,看著對街早餐店前排起的人龍。他什麼都沒說,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那是一間連鎖店,卻有著和台中老家巷口早餐店一模一樣的白底紅字招牌,店員制服的袖口也有著熟悉的油漬痕。

他想起那個味道——熱狗捲配巧克力牛奶,肉鬆蛋吐司配奶茶,是他和小周高三時最常點的組合。

那時他們會提前十五分鐘出門,一邊吃一邊騎車趕去早自習。小周總是習慣把熱狗捲撕成兩半,一邊吃一邊塞給澈然,嘴上還嘀咕著「你吃那麼慢,乾脆我幫你吃好了」。

他微微笑了下,回過頭看向室內。

這間租屋,空間比在台中的小套房更大一些,兩房一廳一陽台。房子的格局,是姊姊一起協助挑的,連窗簾的顏色由澈然自己定下——和台中時期的租屋處完全一致,像是把過去那段生活,照本宣科搬進了這個新城市。

書桌靠窗,餐桌只有兩張椅子,冰箱裡總是習慣放兩份早點和兩瓶氣泡水。甚至,浴室裡也準備了兩條毛巾、兩副牙刷杯和架上多出的一瓶洗面乳。

姊姊很滿意自己幫澈然挑的物件,也帶來便當,兩人靜靜坐在陽台,微風輕拂,空氣中彌漫著食物的香氣。他抬頭望向姊姊,眼神帶著疑問:「哥是真的很討厭我從警嗎?」

姊姊放下筷子,語氣忽然沉了下來:「他不是討厭你,澈然。他只是……怕你會像他那個朋友一樣。」

那一刻,澈然的心微微一顫,陽光透過窗戶灑在桌面,映出斑駁的光影。

下午,澈然回到房間,坐在電腦前,他搜尋著關於那起案件的資料:

「2016年台北松山分局員警在酒駕追緝過程中遭撞殉職」

畫面中,那名年輕警員的模樣讓澈然震驚——他和自己年紀相仿,執勤時英勇犧牲。

這位警員,正是姊姊口中那位哥哥的好友。

澈然坐在書桌前,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螢幕上出現2016年台北松山分局女警陳明慧追捕酒駕時殉職的新聞報導。那張熟悉的面孔讓他心頭一緊——她,正是哥哥曾多次提及的好友。

螢幕下方的新聞文字一行行閃過:女警陳明慧與同事在發現酒駕後展開追捕,雙方車速超過八十公里,追逐中因失控撞上路樹,陳女警重傷不治,同行男警大腿骨折。檢方調查指出,酒駕男子未直接撞擊警車,導致刑責歸屬難定,反倒追捕警員因未能完全控制車輛,面臨業務過失致死的可能。

澈然屏息凝視著新聞畫面,思緒飄回過去,那是哥哥痛苦藏在心裡的秘密。

他轉過頭,視線落在牆上那幅密密麻麻釘著的台灣地圖。那地圖如同一座十字架,密密麻麻的紅色細繩像是手掌流出的血脈,左掌定格在台中,右掌則連結著桃園與台北的各個點。繩結纏繞著褪色的照片、便條紙和手寫的字條,那是澈然拼湊小周行蹤的線索,也是他心底縈繞不去的思念。便條紙因反覆撕貼,邊緣早已捲曲泛黃,旁邊貼著多則十八歲少年失蹤的剪報,但其中沒有一則提及小周。

澈然房間裡的光線柔和,卻與那面牆上錯綜複雜的地圖形成鮮明對比。房間的其他部分幾乎一塵不染,彷彿經過嚴格的檢查才允許留下任何物品。書桌上整齊地排列著幾本書籍和文具,沒有一張紙條凌亂地散落,也沒有任何過時的文件堆積。每本書的脊背都整齊對齊,像是在靜靜等待澈然的指尖輕觸,而筆筒裡的筆一字排開,黑白灰的墨水筆與鉛筆彷彿各司其職,準備隨時發揮效用。

床鋪上,床單平整如新,角落折得銳利,毫無皺褶。被子蓋得剛剛好,沒有多餘的疊層或隨意拉扯的痕跡。枕頭也被輕輕整理過,放在床頭,整齊地排列,顯示出澈然對於生活細節的苛求與掌控。這個房間不容許有任何過度的情緒溢出,像是一座孤立的堡壘,抵擋外界的紛亂和混沌。

牆角的書架上沒有多餘的裝飾品,只有幾本法律書籍和警察相關的參考資料,整齊地擺放在固定的位置。連地板也被仔細打掃,沒有一絲灰塵或者垃圾落下。房間裡不聞香水味,只有空氣中淡淡的清新和紙張的氣味,像是澈然刻意維持的某種純淨與冷靜。 

純淨與冷靜,是澈然對小周最深刻的印象。小周對外人總是冷淡疏離,言語禮貌卻不帶一絲熾熱,像是冬日的冰霜,讓人難以靠近。然而,在澈然面前,那層冰冷的外衣總會不經意地剝落,露出柔軟而真實的自己——帶著些許脆弱,卻又堅強,像是藏在冰川下的潺潺溪流,悄悄流淌著溫暖的光芒。

澈然的思緒回到了高中時光,那個午後,陽光透過教室窗簾的縫隙灑下斑駁的光影。小周坐在他旁邊,眉頭緊皺,手指有些慌亂地攤開一本筆記本。那是他第一次真正見到小周因為自己的不確定和焦慮而顯露出情緒。

「澈然,你覺得這個報告做得怎麼樣?」小周的聲音柔軟卻急切,眼睛閃著難得的熱情。

澈然抬頭,看著小周那張平日裡冷漠的臉,此刻竟帶著一抹鮮明的紅暈和未掩飾的期待,「我覺得你做得很好,尤其是這部分的分析,挺有說服力的。」

小周微微一笑,臉上的緊繃似乎放鬆了些,「我總覺得不夠好......。」

澈然看著小周,眼神柔和而堅定,「你其實很棒,不用總是這麼苛責自己。」

澈然伸出手,輕握住小周的手「你自己先肯定自己。別忘了,無論怎樣,我都在你身邊。」

小周抬起頭,那雙平日冷漠的眼睛此刻熾熱如火,像是終於找到可以依靠的港灣,「澈然,謝謝你。真的,很謝謝你。」

冷靜的你,是別人眼中你的樣子,而我眼中你最真實的模樣,是冬天總會化的霜,成為一汪春水永遠灌溉著我孤寂的世界。

第十六章:小周的世界

雲林的夜,比台中沉默許多。燈光稀薄,風從空無一人的田野掠過,帶著晚稻和濕土氣息。小周走在回家的鄉道上,腳步輕得像怕驚動什麼。他穿著一件過大的黑色襯衫,袖口捲了兩圈,領口開得略深,帶著剛從酒吧離開後的體味與濃稠香水味混合的氣息。他不喜歡那個味道,但早就學會閉氣了。

繁星錄取的通知早早寄到家裡,他考上了元智,卻不敢開心太久。家裡的帳單疊得比他的錄取信還高,母親為了還債而變得沉默,自己不能只靠大學兩個字撐住全家的未來。明面上說是端盤子,實際上,是到酒吧陪酒。

那裡的燈太亮,笑聲太假。客人們總愛說些曖昧的話:

「弟弟,笑一個嘛。」

「你這張臉,要是演偶像劇早紅了吧?」


他學會在那些話裡控制呼吸,不回應、不反駁,只把杯子舉得穩穩地、笑得剛剛好。他的笑不是為了討好,是一種遮掩,一種麻痺,一種從澈然那裡偷學來的堅持——即使心裡難受,也要讓表面平靜如水。

每當有手伸過來搭上他的肩,他就在心裡默念一遍那個名字:「澈然。」像咬住自己的舌,提醒自己這些觸碰不屬於他,這些夜晚,也不屬於他。

他也才十八歲,卻已經學會怎麼偽裝成更老、更安靜的樣子。

每次工作結束,他都會把賺來的紙鈔仔細攤平、分類,將貼補家用的錢先分開,生活費,水電,醫藥費依序排好,最後再小心翼翼地將剩餘的錢塞進書桌抽屜最底層一個舊信封裡。信封封面寫著:「生活費與住宿」。他很少打開那個抽屜,每次打開時,手都會顫一點——不是因為錢太少,而是怕自己哪天撐不下去,會動搖去花掉它。

他的電腦藏在房間角落,一台跑得極慢的筆電,風扇聲比打字還響。他會在天空破曉下班回來後,坐在那盞小檯燈下,打開瀏覽器查閱大學新生應備資料,偷看別人分享的學習計畫,然後轉去重複練習英文單字,或翻開下載來的管理學入門教材。白天他要去餐廳打工,晚上陪酒,只有這些夜裡偷來的時間,是屬於他的。

每週三的下午,小周會搭著兩趟公車,前往台大醫院的身心科回診。醫院走廊冷冷清清,淡白的燈光透著無形的壓抑,他習慣把口罩拉高些,低頭走過,不願被任何人多看一眼。醫生的聲音柔和,卻無法抹去那些藏在心底的幽暗記憶。

「還好嗎?最近睡得怎麼樣?」醫生問。

小周咬著唇,緊握著衣角,聲音卻細如螢火:「平常睡不著,睡醒來時……又會害怕。」

他從未提起那夜的細節,那些侵入他身體的暴力與羞辱,像冰冷的刀刃刻在記憶裡。那些手的觸碰帶著扭曲的惡意,卻只能在夢裡無聲尖叫,醒來時卻只有心碎的孤獨。

回診的那一刻,是他少數面對自己軟弱的時間。他會強迫自己吞下離憂,永康緒,安定文,伊樂眠,儘管它們讓他感覺像是麻木的行屍走肉,但卻能讓他在那些夜晚不再驚醒,讓心底那塊被撕裂的傷口稍微平息。

每次診療結束,他都會深吸一口氣,像是暫時放下肩上沉重的枷鎖。搭車回家的路上,風輕輕吹過田野,帶著濕潤的泥土氣息,他眼神迷離,卻又努力撐起那脆弱的笑容,告訴自己:「明天會好一點。」

八月的午後,雲林的天氣依舊悶熱,但小周家裡的氣氛卻漸漸生出些許不同。媽媽在經歷了幾個月的沉默與焦慮後,早已退休的她又被補習班回聘。每天早晨,媽媽整理書本,準備教案,眼神中多了幾分堅定與光芒。

補習班的學生雖然不多,但穩定的收入漸漸替家裡帶來一絲喘息的空間。小周不再像以往那般,每月都得將大多數的收入分給家裡,因為媽媽的收入逐步支撐起生活的基本開銷。儘管依舊不富裕,但至少能讓他少一份沉重的負擔。

這改變讓小周內心有了些許放鬆。他仍然白天在餐廳打工,晚上陪酒,但那種必須「為了家裡」承擔的沉重壓力,開始慢慢消散。他能抽出更多力氣準備大學課業,甚至開始計劃大學生活中想要嘗試的事情。

澈然望著窗外,桃園的晚霞染紅了整片天空,七夕的風輕輕拂過,他的視線在遠方的屋頂和樹梢間遊移。窗外的光影像極了他記憶裡與小周共度的那段日子,雖然如今兩人身處不同城市、不同世界,但他知道,他們正仰望著同一片天空。

澈然的心裡有種說不出的感覺,像是被緊緊拉扯著的線,牽引著思念。他在心中默念:「周,你也在看這片天嗎?」

另一邊,雲林的夜晚同樣被七夕的柔光包裹著。小周站在家門口,抬頭望向星空,那顆牛郎織女星正閃耀著微弱的光。他的眼神溫柔而複雜,心中浮現澈然的笑容。儘管生活不易,心裡卻因為這份連結而微微暖和。

小周輕聲自語:「澈然,你看見這顆星了嗎?」

兩人各自望著夜空,不同的城市,不同的生活軌跡,卻共享同一片星空。

高中時,小周和澈然也曾經一起躺在草地上看七夕的夜。

澈然問:「周,在你眼中我是什麼樣的人?」

我心跳漏了一拍,望著他那張總是帶著溫暖笑意的臉,腦海裡閃過無數與他共度的片段。最後我輕聲回答:「你像夏天的陽光,明亮又溫暖,讓我在寒冷裡找到依靠。」

他笑了,笑容裡藏著些許驚訝和喜悅,「那你呢?你是什麼?」

我低頭沉默了片刻,聲音帶著些許迷惘:「我不知道。」

澈然沒再追問,只是伸手輕輕握住我的手。

澈然靠著我肩膀,夜風輕輕拂過,天空是一片無邊的絨布鋪展開來,點綴著無數閃爍的星辰,細碎的星光像是灑落的碎鑽,閃耀著冷冽而神秘的光芒。

微風輕輕撫過樹葉,沙沙聲與蟲鳴交織。

「我想娶他?」澈然腦子突然有了這個想法,臉紅得比3小時前的夕陽還熱烈。


第十七章:頭牌

八月底的夜晚,悶熱得像一台壞掉的空調,空氣凝滯在酒吧外的街道上,甚至有些濕黏。小周走出後門,汗濕的襯衫緊貼在背脊,讓他渾身不自在。他深吸一口氣,試圖讓自己冷靜些,但胸口的悶痛依然揮之不去。

今晚的客人是熟客,平時會給他不錯的小費,但今夜卻比平常更嗜酒如命,眼神裡透著一種讓小周難以招架的粘膩。酒吧裡燈光霓虹閃爍,音樂混著人聲,像是無形的幕布遮蓋了小周所有的掙扎。

「弟弟,來陪我坐坐嘛。」男人笑得油膩,手臂慵懶地搭在吧台上,目光落在小周胸前那條細長的鎖骨。

小周知道這意味著什麼,也明白今晚可能會很難熬。他調整了一下身上的黑襯衫,故意露出一點鎖骨,肩膀微微前傾,聲音帶著一絲軟糯:「好啊,你想聊什麼?」

男人的眼睛閃過一絲驚喜,笑容更深,語氣裡帶著明顯的誘惑,「當然是你啊,陪我聊聊人生,然後……看看能不能多聊聊其他。」與此同時,男人的口袋約莫擺放30張厚度的仟元鈔票。

小周知道這是那種暗示,三萬塊,足夠讓他一個月不必再那麼辛苦。加上過去幾個月的存款,今天是結束的戰爭。

思索片刻,他放下防備,微微咬唇,媚眼輕輕掃過男人的臉龐,語氣淡淡地說:「你真會說話。」

男人臉上露出勝利的神色,攬住他的腰,拉他往包廂裡走去。包廂裡的燈光轉為暗紅色,像血一般染紅了整個空間。空氣變得濃烈黏膩,煙霧繚繞,嗓音低沉的音樂從角落傳來。

小周在紅燈映照下,感覺自己像一塊肉,擺在展示架上被挑選。他咬著唇,努力讓眼神保持空洞,這種眼神是他學了很久的招式——要讓對方以為他是願意的。

男人伸手握住他的肩,指尖帶著死皮,往下游移,鬍渣在小周的後頸上反覆蹭著。

「你不是說要談事?」小周輕聲問,聲音帶著顫抖。

「談什麼談?」男人笑得狡猾,手從肩膀慢慢滑到腰間,動作越發粗魯,「嘴這麼甜,很對我胃口。」

他猛地抓住小周的下巴,強迫他看自己的眼睛。小周強忍著,心跳像快要從胸口跳出來。

男人的手指彷彿有魔力,纏繞著他的身體,冷汗從小周額頭滑落。他咬著牙,嘴裡不停默念著澈然的名字,那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今晚要你求饒。」男人的下體愈發大力的撞擊著小周,將他一點一點推進包廂的廁所,小周的兩隻手被交疊升起至頭頂,被男人的手緊緊押在牆上。

「色小貓,今天我是你的主人。」與此同時,小周的胯下被男人的尖頭皮鞋重踢,靠著牆話落,發出了嗚噎悲鳴。

小周的下巴被男人拖著,四目相交,眼淚暈花了眼影,淚眼汪汪與眼睛的紅血絲更惹面前西裝鼻挺的男人憐愛了。

在男人的眼裡,小周是唾手可得的高級的贗品雕像,仔細端詳,小周的烏髮膚白紅眼,乾淨的與夜場格格不入,但便是這份反差和可以輕鬆拿捏和掌控的無助,使得他可以隨時毀壞,同時對他發洩所有的情緒,不由地感嘆:「如果你不是陪酒的,我會讓你在我家被包養,是只有我可以使用的性玩具。你很美,但在我之前,已經夠多人嘗過你的美了。」

在小周眼裡,這男人是衣冠禽獸。

男人從西裝褲後的口袋中掏出手銬,將小周的手鬆鬆上銬,開著包廂與廁所的門,使得小周上狗栓的這一切能被路過聽到動靜的人看到。

男人如同滿意的佈置玩一場藝術展,他的下體也很滿意,直挺挺的昂首想衝破西裝褲,迫不及待想被眼前的精美展覽而服務。

男人忽然壓低聲音:「放輕鬆點,小寶貝,你這麼乖,不會讓我為難吧?」

小周知道不能再等。他感覺到對方的腰壓了上來,身體貼得更緊,熱氣混著噁心的香水味一口口地吞噬他。某個瞬間,那雙手推著他的肩往下壓,語氣不再遮掩,動作變得粗暴而急躁。

他半跪著,膝蓋跪在包廂毛毯上,背對著包廂門,裡面的動靜外頭看得一清二楚,外面人的視角如同看見一隻被拴在欄杆上被棄養的流浪口,正費盡心思勾任何一點能被恩賜食物的模樣。

眼前那條皮帶正被扯開。男人得意洋洋地喘氣,像是正在打開某件昂貴的禮物。

尿騷味尿臭味與前列腺液的味道被灌進喉嚨深處,與此同時,小周的下體被皮鞋輕輕的踩著,每當空腔內的空氣被抽出一次,男人口袋的錢便會多給一疊進小周白襯衫上的口袋。

隨著抽插次數的增加,衛生紙成了房間最稀有的紙張,毫不誇張地說,因想嘔吐而來不及吸回的口水,與眼淚的下,鈔票是更適合擦掉這些體液,更隨手可得的的紙類。

男人的西裝外套脫下,沈甸甸的覆蓋在小周頭上,這是一件fendi的西裝外套,裡頭的口袋滿是一捆捆鈔票,男人點著菸,滿意的神情猶如精美的藝術品正在自己胯下腐朽,說了句:「寶貝,想射了」,隨後將菸頭熄在小周的乳頭上,將廉價的襯衫燙出了洞。

被陰莖塞滿的口腔,就連縫隙也被精液填滿,沒有空間能發出哀嚎,完事,男人躺在包廂中熟睡,小周披著fendi走出包廂,徑直向大門口走去,一旁的人早已看出暈色的眼影,雙眼迷濛而紅腫,衣衫不整的小周,以及剛剛所做的一切。

此時的小周,連呼吸都只能聞到尿騷味與精液味。

即將踏出大門的小周,被雄哥叫住問:「你要去哪裡。」

「洗把臉。」此時尿騷味與精液味連雄哥都能聞的一清二楚,而小周並沒有羞恥感,反而是頭牌一般的風範。

「去吧,辛苦你了,直接下班。」這是雄哥唯一一次對小周有惻隱之心,也只能是最後一次。

西裝外套中總共掏出了十四萬現金,連同變賣西裝外套的錢,一共是一百六十五張千元鈔票。

在回家的田野路上,小周把手機從口袋裡掏出來。那支手機螢幕邊緣已有裂痕,還沾著包廂裡濕黏的空氣與煙味。他停了一下,望著遠方的農田,靜得像一口水井,什麼也聽不見。

他將手機丟進田溝裡,像是拋下一塊濕重又發臭的過去。

自己再也無法像以前那樣活著。

那晚他洗劫了一個醉倒的男人的財物,拿走的不只是錢,而是一種他不願承認的權力反撲。他做了不該做的事,即使對方也不是無辜的。

回到家後,他洗了很久的澡,水一遍遍沖刷著皮膚。

但怎麼洗,也洗不掉那種黏稠的羞恥與罪孽感。

洗不掉自己,被當成洩慾工具的好幾夜。

第十八章《案由:侵占未遂》

凌晨五點半,斗六分局下轄的某間派出所裡,螢幕藍光映在警員臉上。他盯著筆錄畫面出神,光標閃爍在「案件性質」一欄,像在催促他給眼前這個模糊又帶點臊氣的案子一個明確的分類。

報案人是個穿西裝的中年男人,語氣自稱冷靜,眉眼卻寫著一種自尊受創後的急躁。他說自己在某家酒店裡,被一名年輕男陪酒偷走現金十四萬和一件價值不菲的外套。「那人叫周祈安。」對方重複這個名字三次,語氣越講越硬,像是擔心不夠堅定就無法成立報案理由。

「現場有肢體接觸嗎?」他問得克制,不沾情緒。

「他是陪酒,難免。你知道的,那種店。互動難免。是我先睡著,他趁我不注意…」對方語氣頓了頓,顯然察覺自己的措辭漏洞百出。

警員沒接話,低頭將資料複印。紙張從機器裡吐出來時,那個名字閃過他記憶:周祈安。這不是第一次見。他印象裡那是另一份報案表格上的名字,幾個月前,類似的酒店、類似的時段,唯一不同的是——那時他是被害人。

身上有抓痕、情緒崩潰,是被朋友帶進派出所的。當時筆錄結束沒幾天,地檢署送來不起訴書:證據不足、行為人無法證實主觀脅迫意圖。當時也只是掃了一眼,然後將那份文件歸檔,蓋章,結案。

如今那個名字,又被擺到另一個欄位。這次是「涉案人」。是嫌疑人。

他抬起眼,看見報案人坐在椅子上,扣子鬆開兩顆,頭髮仍噴著造型水,卻已睡眼惺忪。他不是第一次見這種人,也不是第一次處理這類案件——錢、權力、模糊同意、性與交易之間不清不楚的邊界。大多數時候,誰也不說真話。

他打開內網通報系統,光標閃爍。他只要按下送出,案號就會成立,進入偵查流程,甚至可能被媒體追蹤。

但他終究沒有按下去。

筆錄被列印,紙本歸檔,標註「待補證明資料」,沒有立即建檔,也沒有傳送上層。那一頁就靜靜躺進資料夾,像一封永遠不會被拆開的信。

幾天後,小周的母親在補習班打電話回家,小周接起,母親語氣一如既往地平穩。

「你是不是撿到什麼東西?派出所打來說,要你去一趟。」

小周正拿著毛巾擦頭髮,聽到這句話時整個人頓住。

「什麼意思?」他聲音很小,幾乎是喉嚨裡擠出來的。

「就說你好像撿到錢還是東西,要你回去填個資料,應該沒什麼啦,不要想太多。人家語氣很客氣。」母親停了一下,又補了一句:「我有問是不是跟什麼案子有關,他們說不是,叫我不要擔心。」

那一秒,毛巾滑落在地上。

小周沒再問。他掛了電話後站在原地,濕毛巾搭在肩上,手指緊握著手機殼,指節泛白,彷彿再用一點力氣,整支手機就會碎掉。

他知道,那不是什麼「拾金不昧」。

那是——那一晚的後續。

小周低頭撿起毛巾,走進浴室,卻只是把水打開,任憑水聲在瓷磚間回盪。

他忽然覺得全身發癢,好像那些原本已經洗過的髒東西,又從記憶裡長出來,把他一寸寸纏住。

他一早就起床,到現在沒吃東西。衣櫃裡的衣服都不想碰,最後隨手抓了一件最乾淨、最不像「夜生活」的白襯衫。連帽子都拿掉,額前的瀏海略顯雜亂,長長的捲起,如同生活難以整理。

搭車前,小周站在家門口看了幾秒田邊的天空,雲很薄,太陽卻像沒經過思考地照著一切。斗六夏末的空氣總是有點濕,黏在衣領上,讓人透不過氣。

他在派出所門口遲疑了好幾秒,才推開門。

裡面冷氣很強,像是故意與外面的悶熱割裂出兩個世界。他在候位椅上坐著,腳邊是一張雜亂的宣導摺頁,有防詐、飲酒駕駛,還有幾個畫著笑臉的卡通警察。

「請問是周祈安先生嗎?」

一個年輕警員走過來,語氣比他預期的還要溫和,甚至帶點...小心翼翼。

小周站起來點了點頭。

他被帶到一間簡單的辦公空間。桌上只有一杯快冷的便利商店咖啡,一台老舊的電腦,牆上貼著一張「服務為民」的紅字標語。

「這裡是補填一點資料,上次可能沒記清楚,耽誤你一點時間,不好意思。」

那名警員姓陳,看起來剛滿三十,講話很小心,每一句都像經過編輯。

「撿到財物的事?」小周的聲音有點乾。

「嗯,對,我們就是補個表,走個程序,之後不會影響你什麼。」

陳警員一邊說,一邊把筆錄表推到他面前。白紙黑字上沒有提報案人,也沒有金額,更沒有任何關於侵占或性接觸的字眼。

只有「財物遺失調查補錄」,簡短,模糊。

小周握筆的手抖了一下。

他突然想到母親昨天電話裡說的:「人家說不是案子,叫我不要擔心。」

那種話,其實就是一種選擇——選擇相信、選擇退後、選擇不去問太多。

可他現在坐在這裡,像是被這個選擇留下的人。

簽完名字,他遲疑了一下,終於問出口:「請問,那個…報案的人,有來嗎?」

陳警員低頭翻了翻紙,「沒有欸,他只是傳資料過來,我們按流程補一下。」

語氣溫和,卻也無從再問下去。

他走出派出所時,陽光刺眼得像是某種懲罰。他沒戴墨鏡,也沒有遮陽的帽子。站在路邊的那幾秒,他覺得自己像一張白紙,被陽光狠狠曬過之後,再也回不去了。

回家的路上,他沒搭車,而是沿著稻田邊的產業道路慢慢走。幾隻白鷺鷥飛過,電線桿上掛著去年的紅布條,寫著「治安、交通、為民服務」。

他看著那幾個字,心裡空蕩蕩的。

他不知道,自己剛剛簽下的那張紙,到底是把過去的事結束了,還是留下了一道永遠會被查到的痕跡。





留言
avatar-img
留言分享你的想法!
avatar-img
(Tis_)的沙龍
1會員
3內容數
寫小破文。
你可能也想看
Thumbnail
家中修繕或裝潢想要找各種小零件時,直接上網採買可以省去不少煩惱~看看Sylvia這回為了工地買了些什麼吧~
Thumbnail
家中修繕或裝潢想要找各種小零件時,直接上網採買可以省去不少煩惱~看看Sylvia這回為了工地買了些什麼吧~
Thumbnail
👜簡單生活,從整理包包開始!我的三款愛用包+隨身小物清單開箱,一起來看看我每天都帶些什麼吧🌿✨
Thumbnail
👜簡單生活,從整理包包開始!我的三款愛用包+隨身小物清單開箱,一起來看看我每天都帶些什麼吧🌿✨
Thumbnail
創作者營運專員/經理(Operations Specialist/Manager)將負責對平台成長及收入至關重要的 Partnership 夥伴創作者開發及營運。你將發揮對知識與內容變現、影響力變現的精準判斷力,找到你心中的潛力新星或有聲量的中大型創作者加入 vocus。
Thumbnail
創作者營運專員/經理(Operations Specialist/Manager)將負責對平台成長及收入至關重要的 Partnership 夥伴創作者開發及營運。你將發揮對知識與內容變現、影響力變現的精準判斷力,找到你心中的潛力新星或有聲量的中大型創作者加入 vocus。
Thumbnail
E先:颱風天,加更一天,各行各業,大家都辛苦了,風雨交加,待在家裡,遺跡陪你,另外,看起來是很適合更新這一章節的風日子呢? --- 陰冷漆黑的大廳內,大門破敗不堪,天花板坍塌凹陷,器具雜亂傾倒,裡面如同一座鬼城,鶴唳風聲,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就在這時,一名男子推開了塵封的大門。
Thumbnail
E先:颱風天,加更一天,各行各業,大家都辛苦了,風雨交加,待在家裡,遺跡陪你,另外,看起來是很適合更新這一章節的風日子呢? --- 陰冷漆黑的大廳內,大門破敗不堪,天花板坍塌凹陷,器具雜亂傾倒,裡面如同一座鬼城,鶴唳風聲,讓人全身起雞皮疙瘩。 就在這時,一名男子推開了塵封的大門。
Thumbnail
昨天下午的嫣紅血跡已變成黑色 一早再到現場員警看守趨前干涉 同登事發地點暑熱蒸騰汗如雨下 領班解說流程研判皮帶為何飛落
Thumbnail
昨天下午的嫣紅血跡已變成黑色 一早再到現場員警看守趨前干涉 同登事發地點暑熱蒸騰汗如雨下 領班解說流程研判皮帶為何飛落
Thumbnail
父親昨晚又走失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但從來沒有這麼晚。大弟騎車繞三個多小時大海撈針無果,只好晚上十點多跟小弟去派出所報案。調閱監視器追蹤下午三點多在離家不遠的新樂街口之後就出現斷點,找不到了。我深夜從台中緊急北上。全家一夜難眠。 屋漏偏逢大梅雨。今晨聽著大雨敲擊屋頂聲聲催,加深了無能為力的沮喪。
Thumbnail
父親昨晚又走失了... 雖然不是第一次,但從來沒有這麼晚。大弟騎車繞三個多小時大海撈針無果,只好晚上十點多跟小弟去派出所報案。調閱監視器追蹤下午三點多在離家不遠的新樂街口之後就出現斷點,找不到了。我深夜從台中緊急北上。全家一夜難眠。 屋漏偏逢大梅雨。今晨聽著大雨敲擊屋頂聲聲催,加深了無能為力的沮喪。
Thumbnail
一名男子穿著雨衣用力敲著林的車窗,一開始我們因為爭執與傾盆大雨的聲響而忽略,等到我們回神的時候,我都感覺車窗快被敲破了。 「哈囉,放輕鬆,怎麼回事?」林搖下車窗,冷風與具有角度的雨滴向我們噴來。 「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紙條嗎?」那個大漢抽著煙,穿著藍色雨衣,手裡提著一個小夾鏈袋。 【金】- 2月1
Thumbnail
一名男子穿著雨衣用力敲著林的車窗,一開始我們因為爭執與傾盆大雨的聲響而忽略,等到我們回神的時候,我都感覺車窗快被敲破了。 「哈囉,放輕鬆,怎麼回事?」林搖下車窗,冷風與具有角度的雨滴向我們噴來。 「我不知道,這是你的紙條嗎?」那個大漢抽著煙,穿著藍色雨衣,手裡提著一個小夾鏈袋。 【金】- 2月1
Thumbnail
  午夜,一場大雨突襲了城市,潮濕的柏油路讓空氣中悶悶的,幾團霧氣駐足在路燈下,突然,清脆的金屬聲突然煞過無人的貝提街,鏗鏘一響,火光閃現,一位留著短髮的男子應聲道地,飄忽的長髮揮過,帶走了男子,消失不見……
Thumbnail
  午夜,一場大雨突襲了城市,潮濕的柏油路讓空氣中悶悶的,幾團霧氣駐足在路燈下,突然,清脆的金屬聲突然煞過無人的貝提街,鏗鏘一響,火光閃現,一位留著短髮的男子應聲道地,飄忽的長髮揮過,帶走了男子,消失不見……
Thumbnail
車廂裡 有件來自臺北的雨衣 以我的身形來說 穿上它 明顯不搭
Thumbnail
車廂裡 有件來自臺北的雨衣 以我的身形來說 穿上它 明顯不搭
Thumbnail
  最近幾日江南陰雨,遇到一件事,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產生了一些思考,覺得有必要記錄一下。
Thumbnail
  最近幾日江南陰雨,遇到一件事,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這次產生了一些思考,覺得有必要記錄一下。
Thumbnail
出門的時候忘了帶雨具,偏偏突然下起雷陣雨,全身濕透,猝不及防。第二天出門,想起要帶雨具,雨衣、雨傘都帶了,還穿了雨鞋,偏偏霎時陰轉晴,沒一會兒就艷陽高照。煩惱心重的人會覺得老天爺跟自己過不去,專找麻煩,心寬念純的人會覺得老天爺好意提醒自己要隨時做好準備,因為無常就像天氣,變幻莫測。 有一個女人
Thumbnail
出門的時候忘了帶雨具,偏偏突然下起雷陣雨,全身濕透,猝不及防。第二天出門,想起要帶雨具,雨衣、雨傘都帶了,還穿了雨鞋,偏偏霎時陰轉晴,沒一會兒就艷陽高照。煩惱心重的人會覺得老天爺跟自己過不去,專找麻煩,心寬念純的人會覺得老天爺好意提醒自己要隨時做好準備,因為無常就像天氣,變幻莫測。 有一個女人
追蹤感興趣的內容從 Google News 追蹤更多 vocus 的最新精選內容追蹤 Google New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