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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一坐上小雯的車子,天明就變得特別健談。
他暢聊「在清泉崗服役」的情形。
每天下午,他把握晚餐前一小時左右的運動時間,重新適應高二、三應考前慢跑的習慣。
考後,因成功錄取大學,儼然失去「維持應試體力」的需求,遂放棄曾維持兩年左右的習慣。
路線很單純:就只是繞行單位建築群的區域;這樣跑一、兩圈,至多只到第三圈,運動量就夠了。
因為是用「舒服的速度,」與其說運動,倒不如說是「休閒活動。」
明明都是流汗,從事休閒活動時流汗,就是跟除草、搬東西、粉刷牆壁時所流的汗截然不同。
也正是這些瑣碎的閒暇時間,包括晚間、不須開臨時會的日子,盥洗完至就寢時間前,容許擁有一、兩個小時的閱讀、寫作時間,讓他開始感覺:
「服兵役並非完全無法容忍──」
起碼不到「說什麼都要逃避兵役,哪怕違法造假體檢報告」的程度。
有了這種心態上的轉變,他發覺:竟能期待夾在「鳥事」跟「爛事」之間的「福利時光」──
儘管日常勤務盡是「狗屎爛蛋,」中間仍穿插「得以偷閒」的「小小犒賞。」
例如,每周四的莒光日。
有些人可能誤會:「被逼著看莒光園地這種爛電視節目。」
會有這種誤解的人並不明白:每周固定兩個小時,不用到外頭出勤、忍受高溫,待在視聽教室裡面吹冷氣;課後,只要被抽到、正確回答問題,還有獎勵禮券可以拿──無非是軍旅生涯中的「小確幸。」
比起在外頭除草、掃地,忍受烈日炙烤頭頂,寧願看兩位主持人政令宣導,偶爾丟一、兩句「英格里許,」還有宣導短劇。
百無聊賴、令人精疲力竭的勤務當中,亦穿插一些「值得留作紀念」的片段──那些作為飯桌、觥籌交錯之際,隨口聊到「當兵經驗,」能拿出來分享的回憶。
在清泉崗空軍基地服役時,最應景的體驗,應當是「天天聽得見戰鬥機起降的引擎聲,」以及「時不時看見,戰機劃過天際時,機尾留下的機尾雲軌跡。」
而且,機隊出勤之頻繁──幾乎是每兩小時起飛一班。
可以想見:空軍的戰備勤務是多麼繁重。
然而,比起聽戰鬥機隊頻繁出勤,真正能讓天明自滿、面對朋友追問「當兵情形」時,能驕傲挺胸、自信充盈暢聊的內容,拿來證明「自己有在清泉崗服役過」的證據,必定是:
日落時分,站在營區的制高點──坐落海拔203公尺(665英尺)坡上的「美軍水塔」附近──眺望整座台中市區的景致。
服役的單位屬後勤單位;所屬人員經常被派去支援其他單位──執行跨單位的勤務。
該勤務的內容是去指定的側門崗哨簽到;隨後,再到另一個場區:時不時要留下來,執行「看守任務」(基本上就是看人家工作。)
幸運的話,什麼事都不用幹,就在那邊待到放飯時間:時間一到,直接回原單位,準備吃飯。
但是,單位撥不出人力──亦即,「負責接送的駕駛」士──接送義務役士兵,在偌大的空軍基地,於各單位之間來回移動、「上、下崗。」
(畢竟,士官並非這些二兵的「私人司機。」)
考量移動的便利性,長官准許他們輪流騎單位上唯一一台破爛的腳踏車。
(騎的時候,輪框還會發出ㄎㄧㄤ、ㄎㄧㄤ聲。)
一到要上崗的時間,輪值人員就自行前往車棚牽腳踏車;在不穿越「禁止二輪、行人」道路的前提下,允許「一定程度受限」的行車自由,自行騎單車前往值勤點。
這「丁點限制,」已經夠讓天明,於服役期間,騎遍至少三分之二個基地的範圍,如果不算上機場跑道等限制區域的話。
當時,他正出完工差,準備返回單位。
儘管時值初冬,台中地區落日的熱力依舊懾人;斜陽恰好落在絕妙的角度:為遠處的城市染上絕倫的夕色。
一層似乎揮之不去的霧霾,儘管會對呼吸道產生危害,意外替台中市區的落日美景,增添一層朦朧之美。
多少人有機會能進到空軍基地;又有多少人,能像他一樣,有機會在空軍基地裡服役?
如此想像,對服義務役的印象,就不全然僅存怨懟。
反而,正因為這些美感所渲染的回憶片段,令「當兵」成為往後人生當中,「值得反覆回味、重提」的往事。
沉浸在欣賞美景的感動之餘,不禁想起「她。」
若非獨佔眼前絕景,而是跟「特別的人」分享的話?──
要是,此時此刻,「她」就在身旁、一同眺望這片稍縱即逝的景色呢?
飽覽美景後,心懷些許遺憾,他跨上單車,準備返回所屬單位。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