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犬風災過後，植物大風吹，野草們換了一批新面孔，我每天蹲在書店門口這裡摸那裡看，努力辨識新朋友。有些朋友長得特別可愛，甚至長著迷人的果實，或是不曾見過的小花朵，我暗自慶幸，終於不再只有咸豐草作伴。
其中一位新朋友是昭和草，據說是二次大戰期間，日軍為了解決長期抗戰帶來的饑荒，特地以飛機在寶島遍地撒播種子，使其肆意長成（所以又稱為飛機菜）。它的特色是果實帶有棉絮般的冠毛，會隨風飄散，野草門外漢如我，一開始還將它誤認成蒲公英，後來覺得葉子愈看愈眼熟，查問才發現它就是島民經常採集的野菜。昭和草吃起來軟嫩滑潤，水煮就很美味，有時候阿姨們會裹粉油炸作為擺盤裝飾，吃起來酥脆可口，我更曾在燒酒雞湯裡吃到它，味道竟有一點像茼蒿呢。常因農會超市能買到的蔬菜種類不多、價格又昂貴而感到氣餒的我，如今坐擁一片昭和草地，也算是財富自由了。
對於樹與野草的認識來得很晚，只知道大落地窗外的老樹是茄苳，起初沒有足夠高的梯子，所以我們曾攀著茄苳樹爬上屋頂，後來同行的朋友們一一爆發皮膚過敏，加上來自長輩邏輯可愛的提醒：「這棵樹很癢噢！」才得知茄苳是某種蛾類最喜歡寄生的樹、毛毛蟲遍布。後來細看更發現藏在樹葉底下密密麻麻的蟲卵，自此便對茄苳心生敬畏，只遠觀而不近攀。書店後方的大樹群則是台東龍眼（或稱番龍眼）和麵包樹，這兩個樹種讓書店在夏日裡極為熱鬧，果實成熟後被風吹落，在屋頂形成有趣的敲擊樂章，番龍眼果實大概跟荔枝差不多大小、比一般龍眼大些，掉落會發出「咚」一聲的清脆聲響，麵包果的撞擊則厚實且有力道，常把客人嚇一大跳，甚至曾有人誤以為是砲彈襲來。果實落地後，會引來各種昆蟲和動物覓食，據房東表示，某個足跡很可能來自果子狸，光想像就覺得好可愛呀。而啃食完畢剩下來的種子則會原地發芽，慢慢生根滲入泥土，長成一批新的樹苗。
沿著後院長廊走，那裡有一排搖曳生姿的扶桑花，是我親手移植。扶桑花是非常棒的圍籬植物，而且生命力極強，剪枝並將樹葉全數去除後插入土裡，最初一個月勤勞澆水，待它長出新葉，就可以任其自由生長。三年前剛種下時，它們的高度只到我膝蓋，三年後默默追過了貨櫃高度，長成一片美麗花牆。可惜小犬颱風肆虐，讓好不容易長成的扶桑花枝葉落盡，我將殘枝悉數修剪，剪成從前的膝蓋高度，祈禱它們順利活下去。果然，如今扶桑花已重生，儘管還需要時間長高，但枝葉比從前更加茂密和健壯，花朵盛開隨風搖曳的模樣，常讓我望到出神。
多數植物樹木也如這些扶桑花，當時枝葉被颱風盡數掃落，嚴重者樹幹攔腰斬斷。我們將斷枝一一拾起、鋸平收妥，因為長輩說，有些很適合作為熏飛魚的木材；平時捨不得砍樹，倒是因風災不勞而獲（這樣形容對嗎）。東北季風整個季節的豐沛雨水澆灌了乾枯的土地，帶來新生，此刻番龍眼和麵包樹的新葉也爭先恐後攀上樹枝了，不知道今年還來不來得及長出果實呢？靜靜等候夏日的樂章再度響起。
────原刊載於 聯合報繽紛版【青春名人堂】專欄，2024/03/1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