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途與唾棄:寫給房思琪》
有些坦途如此震盪,
如同被貼上「優秀」與「光明」的膚色, 卻在每一步碎裂脛骨。 妳走在別人稱頌的路上, 跌落的,卻是無人可說的深井。
當所有的崩壞都必須語言化,而語言已被傷害的雙手掐住, 妳只能說出別人的話—— 說自己是自願的,是愛的,是詩的。 妳寫出自己的辯詞,卻成為對妳的指控。
死後仍在接受唾棄,
因為這世界唾棄那些不合邏輯的痛, 唾棄那些沒有及時逃走的孩子, 唾棄那些在舌頭上燒出傷痕的證詞。
那不是審判,是一種禮貌的暴力,
以「社會理性」為名, 要求創傷者交出完美的敘事, 完美的時間點,完美的反抗, 最好還有完美的饒恕與遺忘。
但創傷不是戲劇,沒有第三幕。
它卡在第一幕的窗簾後,
無法落下。 卡在「面對」與「接受」之間, 如門縫中的影子, 站在所有說「這很正常」的人中間, 一直站著。
房思琪式邏輯,是一種創傷語言的崩壞結構——她無法以社會期待的方式敘述受害,於是選擇用「愛」包裹暴力、用「自願」合理化壓迫。這不是逃避,而是被逼進語言極限後的求生之道。
她沒有選擇裝作不知道,而是選擇讓知道本身變得扭曲,使它變得能被活下來使用。這是創傷經驗中極其常見的一種心理結構,卻也因此讓倖存者被二次誤解、唾棄、甚至怪罪。社會往往要求「正確」的受害方式,但真實中的受害者,從來無法乾淨整齊地「符合敘述邏輯」。
當一個人被奪去反抗的權利,甚至被奪去定義現實的能力,那麼她剩下的,就只是一種逼近瘋狂的語言嘗試——如同林奕含自己說的:「我不是不說,我只是說不出。」
而在這樣的困境中,社會的冷靜審視往往演變為冷酷裁判,最終讓一條生命即使死去,也無法獲得赦免。
這不是悲劇,是暴力的延續;不是偶發個案,而是系統性噤聲的結果。
文獻註腳(按文中提及順序):
- Judith Herman(1992). Trauma and Recovery. Basic Books.
→ 本書首度系統性提出「創傷記憶如何崩解語言與自我」,並強調面對創傷的三階段:安全、記憶重建、重拾連結。 - Ronen Gradwohl, Post-Traumatic Narrative Breakdown and Repair. In: Psychoanalytic Dialogues (2016).
→ 闡述創傷語言的「非連貫性」與記憶錯亂如何並非虛構,而是創傷本身的證據。 - Slavoj Žižek(1991). Looking Awry: An Introduction to Jacques Lacan through Popular Culture. MIT Press.
→ 提出「社會超我命令(superegoic injunction)」會在表面寬容下強化羞辱與壓迫,呼應死後仍受唾棄的邏輯。 - 林奕含專訪,《報導者》,2017年4月(與楊貴智醫師對談)
→ 她親口談到語言的崩壞、「說不出」的邏輯,以及受害者如何被逼迫「合理說出自己的受害」。 - Bell Hooks(1989). Talking Back: Thinking Feminist, Thinking Black.
→ 探討弱勢女性在語言、階級與性別的交織壓迫中,如何失去說話權,卻又被要求完美發聲。
延伸閱讀建議:
-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林奕含著(2017)
→ 若讀者尚未完整讀過此書,建議通讀原文,並留意敘述中的語言重組與認知崩裂現象。 - 《情緒勒索》,周慕姿著(2017)
→ 從心理諮商角度剖析權力不對等關係中的操控與受害者的自我否定。 - 《創傷不是病》,Gabor Maté(中譯版,2023)
→ 醫學與心理學融合,解釋創傷如何改變大腦與行為模式。 - Podcast 推薦:《重塑創傷 Rescripting Trauma》(Apple / Spotify)
→ 專訪心理師與倖存者,探討如何在創傷後重新定義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