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令人不愉快爭吵的幾天後,B 在小鎮酒吧再次遇到 A。
A 坐在酒吧一個昏暗的角落,當 B 看到 A 時,A 正拿起玻璃杯淺嘗遠看單調近看卻色彩繽紛豐有層次的雞尾酒。

A 雖在獨飲,卻非自己一個,在 A 的旁邊倒著一個酒醉後睡著的人。
B︰嘿,你怎在這?這是你朋友?我方便坐在這嗎?
A︰噢,我的朋友,很高興再次見到你,請便,我的同伴想必在醒後也會對有新的討論伙伴加入而感到興奮。
B︰我想,你們的討論一定相當的乏味,令到你的朋友寧願把自己灌醉也不再繼續,是不是你那些經典的奇怪問題殺死了對話?
A︰神明在上,我能保證我的伙伴並不覺得和我聊天是一件無聊的事,雖然大部份時間裏我都只在聆聽而沒有提出甚麼富有洞見的內容,但我的同伴明顯為自己今晚能超常發揮辯論才能感到高興,這份精神上的滿足讓我的朋友停不下來喝酒,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
B︰你們在辯論甚麼?
A︰事實上,我們之前也稱不上辯論,因為我無法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我組織不出任何有效的論點,我一直處於劣勢的防守方苦苦支撐,當我的朋友快要獲得決定性的勝利時,或者是上天可憐無知無助的我,睡眠之神 (Ὕπνος = Hypnos) 降臨並拯救了我。
B︰你手上這杯酒的顏色真奇怪,看起來就不怎好喝。你還是沒有說你們之前辯論的是甚麼,或者在這段中場休息中,我能為你出謀劃策?
A︰我那喝醉的朋友今晚提出了一個命題,那個命題是「暴君 (τύραννος = Tyrant) 是美麗的」,我的朋友宣稱我無法反駁這個命題。
B︰暴君怎可能是美麗的?要反駁這個命題不是很容易的事嗎?但我更想說的是,難道你的朋友自己真的相信這個命題?你的朋友來自一個暴君獨裁的國家?
A︰噢,根據我有限的經驗,我覺得的這位朋友其實也不相信「暴君是美麗的」這個觀點。然而我的朋友在練習一種在我看來相當可怕的 技藝 (τέχνη = techne),這種可怕的 技藝 (τέχνη = techne) 能讓不合理的觀點變得合理,亦能讓合理的觀點變得不合理。我的這位朋友對一個命題可以是正方,也可以是反方,但無論是正方還是反方,我的朋友都要當勝利一方,我則無奈地成為被練手的一方。
B︰哈哈,你的朋友真有趣,雖然我不相信這世界有這種技藝,因為真理是無法被掩蓋的,但我覺得我們的談話必定會很有意思,我有點不想幫助你了,因為能證明「暴君是美麗的」或者真是一個有趣的思想實驗。
A︰天啊,你怎能這樣呢?難道你沒有同情心?沒有幫助弱者的想法?難道你真的相信「暴君 (τύραννος = Tyrant) 是美麗的」?
B︰我當然不相信暴君是美麗的,我的信仰是現代的科學、憲制、民主。這只是我向你之前那些奇怪問題的小小報復。另一方面我的確在思考到底怎證明「暴君是美麗的」這個命題,畢竟這世界所有人們都厭惡暴君,無論是誰都視暴君為死敵。我很好奇,這場辯論理論上明顯是你更容易獲勝,為何你會在你的朋友面前不堪一擊?
A︰噢,我的朋友遠比我見多識廣,即使我在這場戰爭中有著先天的優勢,但也抹平不了我們之間的差距。在戰鬥攻守中我的腦海空空如也,只能艱難地回憶一個被我遺忘了大部份的神話 (μῦθος = myth),卻無法組織出有效的語言。
B︰哈哈,你還真是神話的愛好者。那你為甚麼不把你記得的神話說出來反駁你的朋友呢?
A︰因為我驚恐的發現,我所記得的神話 (μῦθος = myth),不只不會幫助我抵抗朋友的攻擊,還會令我自己從內部崩潰完成自殺,這真是令我絕望。
B︰我好奇你口中的神話是甚麼。
A︰噢,我的朋友,我能向你回憶我所記得的神話,但請你不要把這個神話告訴我醉酒的朋友,因為我還不想投降,我想在這場戰爭中贏得最後的 勝利 (Νίκη = Nike = Victory),即使勝利 (Νίκη = Nike = Victory) 的 希望 (Ἐλπίς = Elpis = Hope) 是如此的渺茫,但既然睡眠之神 (Ὕπνος = Hypnos) 注視了這場戰爭,那凡人無論多麼的絕望,也必需在神明面前展現凡俗的不屈。
B︰你的說辭也太奇怪了。我答應你這件事,我不會把你告訴我的東西告訴你的朋友。
如此 A 向 B 回憶起一段關於 暴君 (τύραννος = Tyrant) 的神話。
很久很久以前,一個翻查舊檔案的人在布滿塵埃的檔案室找到了一個晚年精神陷入失常的老人的記錄,那些文件疊起來相當的厚,上面有不同人們筆跡的評注,這些評注是如此的多,如此的複雜,令到翻查檔案的人有無從入手的感覺。
在經過一段時間的梳理後,翻查檔案的人從各種碎片中,理解這個精神失常老人的一生,並將之整理為一份筆記,加入到原來就過於肥胖腫脹的檔案山丘之中。
那個精神失常的老人曾經身居高位,是一個政權的核心人物,他本可以安穩地在榮華富貴兒孫滿堂中走向他人生的終點,卻因為一些原因,在晚年孤身叛離自己的國家,逃亡到敵國接受庇護。
即使處於曾經的權力核心,掌握著國家機器的權柄,他也無法帶走自己的家人,他做不到這一點。
在他叛逃後,他的家人因為他叛國之舉遭受到巨大的災難,有的死了,有的瘋了,有的生不如死。
這位老人在叛逃前就知道這些後果一定會發生,但絕望的他認為自己別無選擇。他的目的只有一個,就是推翻自己曾經效忠的政權,他自己當然是無法做成這件事的,他只能寄望於敵對政權完成他的願望,敵人的敵人或者不是朋友,但起碼是敵人的敵人。
他認為自己有正當的理由,卻無法抑止自己對家人學生朋友的愧疚。
他知道自己害了自己陪伴多年的妻子,在臨走前,他對她沒有提起任何一個字,他對最親密最信任的人保守自己的秘密,因為他不知道自己的家有沒有受到更隱秘的監視。
他知道自己害了自己那些原來注定在既存秩序中分享果實的子女,他知道自己害了自己還未成年的孫輩,他的子子孫孫即使不死,也會淪為社會的政治底層。
他知道自己害了自己的學生,害了那些有才能的學生,害了那些心中還有天真理想的學生,害了那些在一个缺乏信任的社會中相信他的學生。
他知道自己害了和自己有關係的朋友,無論是利益的朋友,還是有情感的朋友。
他知道自己還害了很多人,但他不知道那些人的名字,他只知道那些不知道名字的人被他誤導,被他欺騙。
這種海嘯般的悔恨折磨著他,這個老人在獨居中越發的精神不穩定。
庇護這個老人的政府於是決定在日常的監控保護和醫療人員外,以協助老人寫自傳的名義額外派一個人專門和這個老人聊天,政府的分析人員認為這或者能緩解這個老人的精神問題。
這份工作只能由政治忠誠沒有問題的人擔任。
然而沒有人願意做這個工作,這份工作沒有任何的政治意義,也沒有任何人願意日夜面對一個精神不正常、政治象徵價值大於政治實際價值的叛逃前高官。
於是一個在政治內鬥中站隊失敗的人被分派去做這個沒有意義的工作。
這個倒霉的人在檔案中的代號是 R005。
R005 在知道自己新任務的當晚就陷入了更嚴重的抑鬱,吃了藥也睡不著。
是的,站隊失敗的 R005 本身也有嚴重的精神問題,一直在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療。
和 R005 一樣站隊失敗而被政治邊緣化的朋友知道這件事後,開玩笑說這種事情很適合在我們的國家發生,精神病人治療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管理精神病人,精神病人統治精神病人,小說永遠想像不出現實超越凡俗邏輯的劇情,政治人物才是真正的藝術家。
R005 在筆記中寫,自己曾經在電視上看過這個老頭,但說實話,當面對面見到真人時,R005 只從輪廓上認出這是同一個人,面前的老頭沒有一個位高權重的高官的樣子,更像是一個接受化療的晚期癌症病人,腐敗的肉體不可避免地走向生命的終末,卻只能極度痛苦地又無能地延緩 死神 (Θάνατος) 的降臨。
R005 記錄,平心而論,公園那些憤世疾俗的老大爺比他看起來好 100 倍。
在老人的房間,散落著一些碎紙,上面有著混亂的塗鴉,R005 看不出這個受過良好教育的老頭在那堆碎紙中要表達甚麼邏輯,R005 只看到無盡的瘋狂。
R005 對朋友說,這才是真正精神病人的房間,自己相對來說還是相當正常相當健康的。
當 R005 見到那個老人時,老人的房間電視正放著一些幼稚的兒童動畫,老人的心思很明顯不在電視上,或者只是讓房間有些聲音。
老人︰您好,請問是由您來幫助我寫自傳嗎?
R005︰是的,先生,我很榮幸有機會參與到這個工作,我們有幸一瞥您見證的歴史。
老人︰謝謝您,我罪惡的一生乏善可陳,政府想我寫一部關於自己的自傳,我無比的感謝,但我也不知道從何開始,我腦海中充滿著悔恨,我堅持活著而不自殺,是希望看到那個政權崩潰的一天。雖然我知道這件事並不會在我有生之年發生,但我就是有這種希望,這是我說服自己活下去的唯一理由。或者我多活一天就能看到呢?我知道我在騙自己,但可能真的有這種小機率的事發生呢?
R005︰先生,奇蹟會到來的,人生總是有希望的。
老人︰奇蹟…我不相信奇蹟…但我希望奇蹟到來…
然後老人就突然痛哭起來。
老人︰奇蹟?!奇蹟?!奇蹟真會到來嗎?!老師騙我!老師騙我!
R005 不知所措,R005 完全不知道為甚麼老人剛才還談得好好的,下一秒卻情緒崩潰。
R005 嘗試做些甚麼,硬著頭皮問︰甚麼老師?先生,您說的老師是誰?
老人︰畫家,畫家,路過我家的畫家,我不知道老師的名字…他是個畫家…在我還小時,他教我一些東西,我叫他老師,他對我說…奇蹟是存在的。
R005︰甚麼奇蹟?
老人︰他說,他曾經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現在變得不那麼壞了,這是一個奇蹟。他騙我,奇蹟是不存在的!
老人情緒完全不受控制,對話無法進行下去。
後續的分析認為「奇蹟」這個詞是觸發老人情緒反應的關鍵,建議 R005 之後避免提起「奇蹟」相關的概念,因為老人會幾種語言,所以政府的分析人員還專門按老人會的語言針對「奇蹟」做了一些詞源學上的追遡。
分析人員建議 R005 記憶這些詞源學上的關連,或者在之後的對話中有用。
看到手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詞源學魔咒,R005 只覺得頭皮發麻。
在那一刻 R005 才想起那個情緒崩潰哭得像個 6 歲孩子的老頭曾是敵國教育系統宣傳系統的核心,那個老頭的教育程度比小組內的大部份成員都要高,那個老頭自己就曾經是無數人的老師,有無數的學生。
而老頭能活到現在,也證明他在人情世故和站隊上有獨到的眼光,不然早在多次的政治清洗中被刷下來。
R005 想,這真是一個荒謬 (absurd) 的世界。
這時聽著 A 說話的 B 忍不住打斷。
B︰等等,你這不是神話吧?
A︰為甚麼這樣說呢?我的朋友,這是一個 神話 (μῦθος = myth) 啊。
B︰這是一個 故事 (story),而不是神話 (myth),它的內容太現代 (modern) 了,和「神話」這個詞格格不入,而且這個故事也沒有神,沒有神的故事不叫神話。
A︰啊,我的朋友,我覺得你說的話有一定道理,但這個神話有「奇蹟 (θαῦμα)」這個概念,或者也能勉強算是 神話 (μῦθος = myth)?
B︰「曾經是一個很壞的人,現在變得不那麼壞了,是一個奇蹟」這也算是奇蹟?奇蹟必定是肉眼可見的震撼,移山倒海的,改天換地的,人所不能的,超越想像的,那才叫「奇蹟」。
A 似乎非常苦惱非常糾結。
B︰算了,若果你一定要把這個故事命名為「神話」,那就按你來的好了。我自己認為「現代 (modern)」、「故事 (story)」、「神話 (myth)」這幾個概念需要有一定的區隔,他們之間不能太模糊,需要有一定的邊界。
A︰為甚麼呢?
B︰這令我不習慣,而且令我不舒服。
A︰我沒有想到這會冒犯到你,我的朋友。
B︰沒事,你繼續這個「神話」吧,朋友。
R005 對老人多次接觸後,才艱難地拼湊出老人口中的「畫家老師」的描述。
然而老人的敍述有前後矛盾的地方,「畫家老師」這個人物的真實性不能被確認,老人的心理狀態讓人懷疑他是否能夠清醒地維持真實與虛擬的邊界,「畫家老師」很可能只是老人混亂回憶與想像交雜而成的產物。
即使如此,R005 還是一邊安撫老人穩定情緒,一邊零零碎碎地記錄下老人口中「畫家老師」的畫像。
R005 對朋友抱怨,為甚麼自己的精神醫師只管開藥,覺得自己比執業的心理醫生更像心理醫生,但自己其實是個按時吃藥的病人,這真是個瘋狂的世界。
R005 的朋友回應,可能你的精神醫師也在吃自己開的藥。
在老人的「回憶」中,在他 10 歲 11 歲又或者是 12 歲的時候,他家所在的小鎮來了一個異鄉人 (ξένος = Xenos = stranger),那個異鄉人似乎是一個一邊旅行一邊寫生的畫家。
老人覺得那個異鄉人畫畫其實不怎樣,但他所說的故事引人入勝,因此鎮上的小孩子都喜歡不時聚在畫家的身邊聽他講故事。
有一天,老人 (孩子) 看到畫家在小溪旁畫畫。
老人 (孩子)︰你在畫甚麼呢?
畫家︰這是水中的螺旋。
老人 (孩子)︰不好看。
畫家︰我也覺得不好看。
老人 (孩子)︰不好看你還畫?
畫家︰我在學習呢。
老人 (孩子)︰你學畫畫多少年啦?
畫家︰好幾年啦。
老人 (孩子) 咯咯笑起來︰你真笨,幾年都還未學會。
畫家︰是呢,我在畫畫上沒有甚麼天賦。
老人 (孩子)︰那你還畫?
畫家︰人總是要學習的,即使是不太擅長的事,不是嗎?你呢?孩子,你擅長甚麼?
老人 (孩子)︰數學,學校的老師都說我算得很快,在數學上很有天賦。
畫家︰真厲害呢,所以你將來想做一個數學家嗎?
老人 (孩子)︰我不知道。
畫家︰你沒有甚麼夢想嗎?
老人 (孩子)︰夢想?
畫家︰對,夢想。或者換一個說法,你有從更小年紀就一直在思考的問題?
老人 (孩子)︰沒有耶。你有嗎?
畫家︰我?我有啊,我從小就想知道甚麼是 奇蹟 (θαῦμα)。
老人 (孩子)︰很蠢耶,奇蹟這種東西不存在啦!
畫家︰為甚麼?
老人 (孩子)︰學校的老師說的。
畫家︰學校的老師還說了甚麼?
老人 (孩子)︰老師說,我們應該學好科學、工程,然後…
畫家︰然後甚麼?
老人 (孩子)︰然後趕後欺負我們的外族人!
畫家︰你們老師很大膽呢。
老人 (孩子)︰你也怕外族人嗎?
畫家︰我們的國家滅亡了,和我們語言文化不同的外族人現在統治我們,我也害怕呢。
老人 (孩子)︰是吧?我們老師也是這樣說的。
畫家︰所以你的夢想就是成為數學家或科學家,然後趕走外族人?
老人 (孩子)︰我不知道耶,可能吧,雖然我算得很快,但我好像對數學也不是那麼感興趣。
畫家︰哦?你對甚麼問題感興趣?
老人 (孩子)︰有一天我們的老師給我們看了一些照片,說這個人是歷史上有名的暴君 (τύραννος = Tyrant),要我們不要學他,我們要做一個好人。
畫家︰然後呢?
老人 (孩子)︰但是…我看那個畫,我覺得那個暴君長得很好看,不像是一個壞人。
畫家︰這樣子嗎?
老人 (孩子)︰然後我又想,每一個人都曾經是一個嬰兒,老師說嬰兒都是天真無辜的,那我想,天真無辜的人,是怎樣成為一個暴君壞人的呢?我問老師這個問題,老師說,學壞了就會變壞人,而長得好看不代表他或她就是好人。
畫家︰噢?
老人 (孩子)︰老師給了我答案,但我還是時不時忍不住在想,為甚麼一個嬰兒會變成暴君。
畫家︰很有意思的問題呢。
老人 (孩子)︰那你呢?你找到奇蹟了嗎?
畫家︰呵呵,我找到了。
老人 (孩子)︰我不信。
畫家︰為甚麼你不信呢?
老人 (孩子)︰老師說,這世界上沒有奇蹟,只有科學和人類的努力,真正的奇蹟是科學。
畫家︰這樣子啊。
老人 (孩子)︰所以你不要信有奇蹟啦!
畫家︰但我真的找到了奇蹟啊。
老人 (孩子)︰我不信,你找到了甚麼?
畫家︰我曾經是一個很壞很壞的人,現在變得不那麼壞了,這是一個奇蹟。
老人 (孩子)︰騙人!這不是奇蹟!
畫家︰這就是奇蹟啊。
老人 (孩子)︰這不是奇蹟,我不相信你。
畫家︰我沒騙你啊,我不騙小孩。
老人 (孩子)︰那你證明給我看。
畫家︰你想啊,你是不是覺得小嬰兒很吵,只會哭,哭完吃,吃完睡,睡完醒了又哭。
老人 (孩子)︰對,小嬰兒很煩人。
畫家︰然後小嬰兒慢慢就不那麼煩人,不是天天只會哭,還會回應父母。從只知道自己,到知道世界上有別人,知道怎回應別人,會和自己之外的人作更有意義的互動。
老人 (孩子)︰嗯。
畫家︰你會和幾歲大的孩兒玩嗎?你會不會覺得他們很煩人?
老人 (孩子)︰對,幾歲大的孩子也很煩人。
畫家︰但沒有小嬰兒煩人?
老人 (孩子)︰沒有那麼煩人吧,但我也不會和他們玩,他們很蠢。
畫家︰這是奇蹟啊,孩子!
老人 (孩子)︰這只是正常的成長,你騙人。
畫家︰噢,孩子,或者終有一天你會發現,我沒有騙你,人會成長這本身,就是一個奇蹟 (θαῦμα)。人會成長令人 驚嘆,令人的 驚嘆 的,就是 奇蹟 (θαῦμα)。
老人 (孩子)︰你真沒騙我?
畫家︰我真沒騙你。
老人 (孩子)︰我回去問問老師。
畫家︰你很信任你的老師呢。
老人 (孩子)︰老師對我們很好,還給我們零食。
畫家︰真好呢。
老人 (孩子)︰那我問你,人會一直成長嗎?
畫家︰噢,這可不一定。
老人 (孩子)︰不成長的人會怎樣?
畫家︰或者你想像,一個幾歲大的孩子,仍然像小嬰兒一樣,每天哭了吃,吃了睡,睡了醒,醒了吃?
老人 (孩子)︰好可怕,真會有這種事發生嗎?
畫家︰噢,這相當的常見。
老人 (孩子)︰你騙人,我沒見過。
畫家︰我沒騙你啊。
老人 (孩子)︰這世界上真有這種人嗎?他們是得了甚麼病嗎?
畫家︰有的啊,孩子。他們得了一種希望將 時間 (Χρόνος = Chronos = Time) 凝固的病,他們希望以此代替 永恆 (Αἰών = Aion = Eternality),在永不長大的樂園中活到生命的終點。
老人 (孩子)︰真的有這種病嗎?
畫家︰真的有啊。
老人 (孩子)︰這種病很難治嗎?
畫家︰我也不清楚呢,你想當一個醫生嗎?
老人 (孩子)︰聽老師說,當醫生很難。
畫家︰當醫生是一件很危險的工作,醫生很可能被病人傳染,需要一點 勇氣 (ἀνδρεία = andreia = bravery) 才能當呢。
老人 (孩子)︰醫生小心一點不就好了嗎?
畫家︰噢,或者你設想有這麼一種情況,病人長得很好看,就像所有看到好看的東西的人一樣,醫生忍不住觸摸帶病的病人,那麼醫生就有被感染的危險。
老人 (孩子)︰這種事很常見嗎?
畫家︰很常見呢。
老人 (孩子)︰真可怕,我不想當醫生。
畫家︰你想當甚麼?
老人 (孩子)︰我不知道。你有甚麼建議嗎?你覺得我應該當甚麼?
畫家︰孩子,你和我有相似的地方,或者你來學習我正在做的這份工作?
老人 (孩子)︰畫家?
畫家︰我不是畫家啊。
老人 (孩子)︰啊?你不是畫家那你是甚麼。
畫家︰我是追尋 奇蹟 (θαῦμα) 的人。
老人 (孩子)︰追尋奇蹟也算是一種工作嗎?
畫家︰算吧?我也不確定。
老人 (孩子)︰這份工作有甚麼名字嗎?
畫家︰噢,我好像想起一句話,可惜我忘記了它的出處,那句話的大意是,人們在 神話 (μῦθος = myth) 中發現 奇蹟 (θαῦμα) 的痕跡,人們對 奇蹟 (θαῦμα) 感到驚嘆,於是人們成為了 神話 (μῦθος = myth) 的愛好者,神話的愛好者追逐 奇蹟 (θαῦμα)。
老人 (孩子)︰聽起來不怎樣。
畫家︰我也覺得呢。
神話上的美麗.第八部份.暴君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