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皓第一次來到花檔,是穿著西裝的。
他剛辭了金融公司的工作,還沒來得及換掉那身「投資人」的皮囊。站在滿眼花海中,他像一株誤入叢林的高麗菜——不合時宜,卻誠意十足。
「請問有賣星星花嗎?」他問。阿月抬頭,眼神像一把剪刀:「甚麼?你是說滿天星?」
「哦對,就是那種看起來像宇宙的。」
她沒答話,只默默地把一束滿天星遞給他,然後低頭繼續修剪玫瑰。阿皓接過花,像接過一份考卷,心裡默念:第一題,答錯了。
他不知道,這位每天與花為伴的女子,見過太多花開花落,早已不為花美所動。她守著父母的花檔,像守著一座無聲的寺廟。
但他也不知道,這束滿天星,會成為他人生中最亮的一顆星。
阿皓開始常來。
他說自己答應了街尾的老人中心每個星期換上一盤花,於是就向阿月請教,阿月也沒怎麼理會,只是每次他來,她都遞給他一把剪刀,並準備回答他一大堆問題。
「這花叫甚麼?」他問。「非洲菊。」
「那它是不是很堅強?」
「它只是來自非洲,不代表它懂生存。」
阿皓笑了:「對!我也來自金融界,不代表我懂錢。」
阿月嘴角微微一動,像花瓣在風中晃了一下。
他學得慢,插花像在打仗,花枝橫飛,水桶翻倒。有一次他把百合花插成了路邊的蔬果攤一般,阿月看了半天,說:「你這是要老人家買你的百合花嗎?」
阿皓沒有氣餒,反而更認真。他說:「我以前以為花是用來送人的,現在才知道,花是用來聽的。」
阿月停下手中的剪刀:「聽甚麼?」
「聽它想去哪裡,想站在哪裡,想跟誰在一起。」
她沒說話,但那天,她第一次主動幫他調整花枝的位置。
周未的早晨,下著融融細雨。阿皓撐著傘,站在花檔前,像一棵雨中的樹。
「你怎麼來了?」阿月問。
「買花。還有,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問吧。」
「你每天見這麼多花,不會膩嗎?」
她看著雨滴落在花瓣上,輕聲說:「花雖美,綻放也只是數天。見慣了,沒甚麼可喜呀。」
阿皓點點頭:「那你還每天照顧它們?」
她沉默了一下:「因為它們真誠地活過。」
他笑了:「你也是。」
她抬頭看他,眼裡有一點驚訝。
「你每隔幾天就來,插得亂七八糟,問的問題也奇怪,但你也真誠呀!」
他低頭:「我只是想讓自己像花一樣,哪怕短暫,也活得好看一點。」
她輕輕地笑了,那笑像雨後的花苞,悄悄地開了。
阿皓邀她一起去老人中心看看他插的花。
她猶豫了很久,父母的花檔不能隨便放下,但他說:「花不怕凋謝,只怕沒人欣賞。」
她終於答應了,是在傍晚收檔後。
傍晚的小區很是安靜,離開老人中心時,月光已灑在地上。他們並肩而行,像兩朵在人間走動的花。
「你知道嗎?」她說,「我以前覺得人比花複雜,花開就開,人卻畏首畏尾。」
「那你現在呢?」
她看著他:「我現在覺得,人也可以像花一樣,真誠地開一次。」
他笑了:「那我是不是你見過最不凋謝的一朵?」
她沒答話。
那一刻,花開了,真誠地開了。
故事靈感源自<<<<圓覺經:鏡花水月>>之比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