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週林間靜得可怕。
沒有鳥鳴,沒有風。只有樹影的無聲圍觀,以及妖精法咒在林地邊緣脈動,像藏在地底的心跳。結界微微閃爍,肉眼幾乎看不見,壓迫感卻無所不在。
它是一道圍籬,一項承諾,一座牢籠——沒人能離開此處。除非,只殘存最後一人。
三名孩子站在受咒的森林中央:滿身瘀青,身上的衣裳血跡斑斑,骨頭像要碎了般疲憊——但依然直挺挺站著,意志絲毫不損。
他們彼此間已不再是陌生人——一起經歷了一切之後,不可能還是。
他們與其他十幾個孩子,在十歲前就被帶走,之後開始不斷受到考驗、試煉與淘汰,日復一日,直到今天——
這是最後一關。
只剩下他們三人。
「好吧,」長髮烏黑、眼神聰明的女孩開口道。她叫索夏,十二歲。是他們之中年紀最大,也是最聰明的。一向如此。
「瑟拉菲娜女王的規則很簡單:彼此殺戮,直到只剩下一個人。」索夏的語氣平靜,幾近冷靜。「否則,我們三個就一起在結界中待到海枯石爛——不過當然,身爲人類、沒有妖精的長命百歲,我們會先化成一攤白骨。」
她微微側頭,「說吧,我們該怎麼做呢?」
男孩先動了。塔林。肩膀寬闊,金髮如光。他下顎緊咬,手上的劍被往旁一拋,在青苔上發出一聲悶響。
「我才不幹。」
索夏挑起一邊眉毛。「你太崇高了,塔林。這一局可不是這樣贏的。」
「我沒想爭贏。」他低吼,聲音幾乎粗啞。「我們都知道這是妖精的遊戲,早被設計好了,除了輸家還是輸家。」
蘭斯琳起先沒說話,但也接著動了。
她垂下手中的劍,觸地,放手。
「我也不作,」她說,聲音穩定。她轉向索夏,毫不閃躲地迎上她的眼神。「我們能走到這一步,不是因為還像小孩一樣天真。這妳也知道。」
索夏嘆了一口氣,不是煩躁——而是釋然。「那你們倆想怎麼做呢,抽籤?」
塔林似乎當真在考慮這個選項。
「不,」蘭斯琳只說了一個字,低聲而堅決。
索夏挑眉:「不?」
「既然下決定不殺彼此,」蘭斯琳慢慢地說,「那我們也不該把決定交給運氣。」
沉默在三人當中駐足了一陣。
然後索夏笑了。笑意並非殘忍,只是銳利。「妳是說——我們來一起決定誰該活下去。」
蘭斯琳沒否認。
塔林咬唇,然後點頭。「也算公平。」
「那麼,」索夏輕快地說,雙臂交叉,「既然有共識了,就來決定了吧⋯⋯不過你們也知道,比心機你們絕對贏不過我的,對吧?」
「當然,」蘭斯琳說。「這就是為何我會選妳,而不是塔林。」
塔林眨了眨眼。「啥?」
「你太崇高了,」兩個女孩異口同聲。
索夏勾唇:「你這種人,進了妖精宮廷也活不下來,給你這條命也是白白浪費。」
「真感謝妳們的信心,」他悶聲說。「但……我不否認。」
「你總是願意為別人犧牲,」索夏補了一句,語氣不帶惡意。「而你本來就準備好如此了,對吧?」
塔林沉默了片刻,然後點頭。「……是的。」
「這就簡單了,」蘭斯琳說。「那我會選索夏。她最聰明,大概能把整個亞瓦隆宮廷玩弄於股掌之間。」
索夏笑了。「妳說得也許對。但生存靠的可不只是小聰明與花言巧語。還需要點……別的東西。」
她說著,一邊走到一旁,開始用靴子踢起腳下的地面。其他兩人則靜靜看著。
「那就來正式決定吧。」她退後一步,看著她剛清出的那片空地。「我們各自寫下心中的人選,那個應該替我們活下去的人。明白了嗎?」
一開始,誰都沒開口反應。
他們之間的空氣像玻璃般脆弱。彷彿只要一說出口,連真相也會碎裂。
塔林深吸了一口氣,肩膀隨之升起。他的視線落在那把他早已丟棄的劍上,毫無動彈。
索夏望向他,再望向蘭斯琳。她的表情難以辨讀——像是挑釁,也像是順從。那種早已知道結局,卻仍舊選擇走完的神情。
蘭斯琳站得筆直,幾乎聽得見自己的心跳。
她不期待這樣的結果,但理解它的必要。
她點了點頭,塔林也點了頭。
三人背對彼此,匕首在泥土上刻下了名字。
「準備好了嗎?」索夏終於說。
起初誰都沒動。
沉默如結界般將他們包圍,彷彿只要多拖延片刻,真相就不會來臨。
但終究,他們一個接一個地轉身。
去看那名字。那刻在泥裡的決定。
去面對他們早已知道的答案。
這不是憐憫,也沒有逃路。
但這是一個選擇。
而在這個奪走了他們一切的世界裡——
只剩下的最後一個,屬於自己的選擇。
「活著,但不是為了我們。」
「這是妳的了。永遠記得——為我們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