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著展期結束前,我趕緊前往富邦美術館,參觀路易絲・布爾喬亞的個展。說到布爾喬亞,許多人腦中浮現的或許是那隻巨型蜘蛛。十年前,在六本木森美術館初次見到那件作品時,我只覺得詭譎及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會有藝術家創作一隻懷抱卵囊的蜘蛛呢?透過這次展覽,得以走進她內在的世界,才慢慢理解那份藝術作品背後,深藏的創傷重量。

除了蜘蛛之外,我也被她後期的作品深深吸引,我特別喜歡她後期以螺旋結構來描繪戀人關係:若無法咬合,彼此就會互相碰撞;若能精準契合,便能達到一種異常和諧的狀態。這種象徵彷彿說明了親密關係的本質,兩個人若太過相似,或性格極端,若無法調整咬合的位置,就無法真正成為「我們」。
進入創作後期,我感受到她對「母親」與「女人」之間的掙扎。當女人進入母親的角色後,內心往往在「成為母親」與「保有自我」之間拉扯。在社會集體潛意識下,作為一個母親被期待需要奉獻、溫柔與無私,而當女人試圖成為這樣的母親時,卻可能必須拋下浪漫、自由、甚至自我存在的價值。於是那個原本的「自己」被一點一點壓縮,縮到外人也看不見,但其實並沒有消失,只是被壓在心底,或許在某個時刻將爆裂而出。
了解布爾喬亞的生平之後,才知道蜘蛛原來是她母親的象徵。她的母親經營布料修補工作室,擅長織補、修復,像蜘蛛一樣勤奮、堅韌,也在她心中是溫柔又堅強的存在,蜘蛛懷抱卵囊是一種保護,也是牽掛,而巨型蜘蛛,正是她對母親的致敬與懷念。
也因此,她的作品中經常出現布料、針線與修補的意象,透過一針一線,她修補自己破碎的情緒,重新縫合來自童年與家庭的裂縫,出生不被期待、父親的背叛、母親的無力與病逝、對父親糾結的愛與恨……她將這些被壓抑的傷口與憤怒,具體地編織、縫補、雕塑,讓它們成為一件件立體的情緒記錄。

透過藝術,她一次次修補自己、療癒自己,也逐漸擁有了完整的自我,她不再渴望父親的認同,也不再是那個被忽視、輕視與羞辱的小女孩,而是一位能夠直視創傷、並將其轉化成力量的藝術家。
她終於自由了。
正如這次展覽的主題所說——剛從地獄回來,順便說一句,太精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