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風起東海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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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未見風,浪已藏心。命數將轉,先有煙波動靜。」

——《玄識錄・風象篇》

        這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萆糜與澤雅穿梭在人群中,耳邊是小販此起彼伏的吆喝聲,空氣裡彷彿充滿了人間煙火的溫度。她輕輕嗅了嗅,捕捉到海水的鹹味,那是港口特有的氣息,帶著些許潮濕,混雜著燒烤攤上炭火的香味。 這次的東大陸志怪珍饈會與以往大不相同,特意選在東西大陸間的一座小島上舉辦,擺明是為了與西大陸魔怪們打擂台。謠傳那西大陸的魔怪們不僅要參與,還是因為某位魔怪自創了一個名叫「米奇林」的餐廳評級系統,把西大陸的食物吹得天上地下無敵手,惹得東大陸的美食大佬們心生不滿,才有了這次「以美食會友」的較量。 

      然而,前往那座小島可不簡單——不僅需要搭船,還得等到東大陸的星相形成九星連珠,屆時海中會出現一個漩渦,必須跳入其中才能到達。這條路線聽起來玄乎其玄,但東大陸的妖怪們早已習以為常,畢竟志怪珍饈會年年都有稀奇古怪的規矩。 說到九星連珠,那就不得不提星相的重要性。正常妖怪如果不懂星相,自然不會知道準確的時間和地點,這時候就得靠朋友了。如果沒有朋友懂星相,那至少得有朋友住在附近,打聽起來也方便。可要是連住附近的朋友都沒有……那只能說這妖怪是真的可憐。 不過,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參加不了珍饈會也罷,反正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是眾妖們對這些「沒朋友」的妖一貫評價——無情又中肯。

        她邊走邊想起那位住在海底的美食大佬——那可是她的老鄉識。不過,讓她忌憚的並不是這位大佬,而是對方的妻子。那位夫人氣場強大,讓萆糜每次見面都如坐針氈。所以,能不去海底喝茶,她是絕對不會主動去的。但這次既然人家特意發了帖子,想拒絕也有些說不過去,只能硬著頭皮應邀。 

「這地方倒是不錯。」澤雅漫不經心地掃視四周,語氣輕快。「怎麼看,都是個適合拖延時間的好地方。」 

「拖延什麼?」萆糜瞥了他一眼,哼了一聲。

「我只是覺得現在到得太早,還不如在這海港住幾天再說。反正還有九星連珠的時間呢,急什麼?」 澤雅微微一笑,像是早就看穿了她的小心思:「娘子說怎麼樣就怎麼樣。」 

       萆糜翻了個白眼,抬腳朝街邊的一家客棧走去,心裡暗自算計:反正這場旅程越拖越好,等星相準備好了再說,不然就得提早去看那對你儂我儂的戲碼,實在膩得慌。 她低頭瞥了瞥腳下的青石板路,心情難得平靜了一些,彷彿不急於趕路就能讓一切都慢下來。 街道上的香味縈繞四周,讓人忍不住沉浸其中。儘管不是什麼一等一的精緻佳餚,卻讓萆糜邊走邊買,糖葫蘆、桂花糕、小魚干兒……只要看著順眼的,她都一股腦兒地往嘴裡塞。

沒多久,她手裡已經拿不下了,乾脆全塞進存納手鐲裡。 澤雅默默地跟在一旁,買了一杯涼茶遞給她:「吃慢些,喝點茶,別噎著了。」這才免去了萆糜在路邊被零嘴卡住的尷尬。 兩人一路走走停停,這才來到她一開始說的客棧。

        這間客棧看似普通,但細細一瞧卻別有講究。建築採用了黃梨木的框架結構,整體穩重且帶著些許古韻;屋頂覆著琉璃瓦,垂脊下端甚至還飾有琉璃走獸,頗具氣派。 推門而入,迎面走來一位身穿錦袍的少年。少年俊俏的面容上掛著幾分倜儻,雙腳鞋尖上還嵌著東珠,顯得貴氣十足。他見到萆糜,立刻收起折扇插在腰間,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袖子,語氣裡透著撒嬌般的委屈:「姐姐來了!怎麼不先路過翠雲山時來府上坐坐,竟直接來店裡了!可是不想我、不愛我了?」 

       萆糜還沒來得及回話,澤雅已經略微皺了皺眉,向前站了一步,半擋在她面前,語氣溫和卻帶著幾分距離:「你好,這裡門口人多,何不往裡面再說?」 少年頓時露出幾分不耐,轉頭看向澤雅:「我和姐姐說話,關你什麼事?」但目光掃過澤雅時,他突然一頓,表情變得困惑起來:「我……你是不是在哪裡見過?」 

      萆糜忍不住翻了個白眼,隨手一擺:「你沒看到他一副金光閃閃的樣子嗎?德高望重、位列仙班都有可能,平常你在觀音那肯定見過的。」 說完,她不再理會二人,自顧自地走到她習慣的桌前落座,順手倒了杯涼茶喝起來。 

少年摸了摸下巴,皺著眉跟在後頭坐下,喃喃自語:「但他這副身軀……分明是個凡人啊?不會是唐僧轉世吧?」 

「凡人!?」萆糜一聽差點笑出聲,放下茶杯,瞪著少年:「就你這眼光,敢說他是凡人?這傢伙哪根筋不對突然跳下來投胎的可能性更大!再不然,靈識附在軀殼上的!不管是哪一種,絕不可能是凡人!」 她說著,目光掃向澤雅,語氣裡帶著幾分不甘心的承認:「況且,我也覺得他有點眼熟,像是在哪見過似的……」

澤雅聞言,卻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沒有做出任何回應,彷彿他們談論的對象根本不是自己一樣。那雲淡風輕的模樣,讓人完全無法看透他心裡在想什麼,甚至還風雅地端起茶壺,輕輕地替她添滿了茶。 

「喝口茶吧,別著急。」澤雅聲音低沉溫和,眼神柔和得像是什麼都沒聽進去似的。 萆糜愣了一下,剛想接過茶杯時,少年卻忍不住冷哼了一聲,抱著手不滿地說:「你倒是挺悠哉的,難不成真是什麼位列仙班的大人物?要不然怎麼這麼……自信?」

 澤雅依舊神色自若,微微抬眸瞥了他一眼,笑道:「只是隨性罷了,何必拘泥於身份。」 

這話聽得少年更加不滿,剛要再反駁幾句,卻被萆糜揮手打斷:「行了,別鬧了,你就當他是個凡人好了,反正他也不會解釋。」 

「凡人?」少年眼珠一轉,突然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靠在桌邊撐著下巴說:「那姐姐這趟旅途,帶著這麼一個凡人,是不是有點太無趣了?」 

萆糜瞪了他一眼,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懶洋洋地回應:「無趣還是有趣,輪不到你來管。倒是你,跑來這裡做什麼?」

 少年笑得更開心了:「當然是等姐姐你啊,畢竟這志怪珍饈會可是少見的盛事,少了姐姐豈不是索然無味?」他說著,又偏頭瞅了澤雅一眼,壓低聲音補充:「當然,也聽到姊姊身邊有一個陌生男子跟著,當然要來看看。」 

澤雅抬眼與他對視,微微一笑,卻依舊不發一言,只優雅地啜了一口茶,彷彿這一切都與他無關似的。 

這時,遠處傳來一個清脆又帶著怒氣的女聲:「你這小頑皮鬼!還敢從家裡溜走!」話音未落,一名美艷女子款步而來,儘管步伐優雅,但速度卻極快。她眨眼間便來到少年身旁,一把揪住他的耳朵,把他從椅子上提了起來。 

「我還說你怎麼回家都不來跟你娘打招呼,結果下一秒又沒影了!沒想到是跑來找上仙的!」女子語氣裡滿是無奈,但揪耳朵的手卻一點都不留情。 

「嘶——娘!別揪我耳朵了!」少年咧著嘴掙扎著喊道,「我可是來找萆糜姐姐的!」 

「什麼姐姐!人家是上仙!」女子狠狠瞪了他一眼,語氣中帶著濃濃的不滿,「還姐姐呢!人家輩分比你多了不知道多少!」 

「不管不管~對我好又漂亮的就是姐姐!」少年耍賴,語氣裡全是賴皮的味道。 

女子氣得直跺腳,一邊整理少年的衣襟,一邊沒好氣地說:「就你在那裡耍皮!你這潑猴,肯定是跟你乾爹學的吧?我問你,你娘我長得不美嗎?對你不好嗎?怎麼就不能成漂亮姐姐了?」 

「再美也不是我的,不管不管~」少年撅起嘴巴,眼神裡滿是挑釁。 

「你這混小子!」女子怒極反笑,揪起少年的臉頰甩了幾下,沒好氣地說:「還不快去廚房叫桌菜給上仙品品,別在這裡撒潑!」 

正鬧著,忽然一隻結實的大手摟住了女子的腰,一個低沉帶笑的聲音響起:「這小混蛋又給你添亂了是吧?」

「誰不是呢!」女子回頭一看,見是自家丈夫,立刻抱怨起來:「你快說說他!他剛剛還說我不是他的!」 大漢聽了,不僅不惱,反而勾起女子的下巴,語氣霸道又寵溺:「依我看,他說的也沒錯啊。你可是我的小心肝兒。」 

「快住嘴吧!孩子在看呢!」女子嘴上這麼說,臉上卻浮起一抹紅霞,雙手環住大漢的腰,嬌羞地依偎進他的懷裡,和剛剛教訓少年的模樣簡直判若兩人。 少年看著這一幕,嘴角狠狠抽了抽,無奈地翻了個白眼: 這日子沒法過了!在家中也是這樣你儂我儂的,簡直跟《紅樓夢》裡那些愛哥哥來愛哥哥去的場景一模一樣!還給不給人正常生活了?還讓不讓單身單戀的可憐蟲活了? 少年內心滿是不滿,卻也只能默默承受這「撒狗糧」的場景,無言地轉身往廚房走去,心中哀嘆。

少年進廚房後,偏廳的包廂內,眾人坐下飲茶。那名美艷女子輕輕放下茶盞,轉頭看向萆糜,隨後湊近一些,壓低聲音說:「上仙,您許久沒來了,這裡變化了許多。上面的幾個還在追查當初那件事的下落……」 她話說到一半,卻停住了,視線瞥向一旁的澤雅,臉上露出幾分猶豫與尷尬。 

「上仙……這位是?」女子壓低聲音問道。她本身也是位列仙班之人,若非嫁給了眼前那渾球大漢,也不會長期滯留此地。但說實話,她比起天庭,更愛這裡的煙火氣。然而,這個白衣男子的來歷,她竟無法窺探分毫,只能隱約感覺到此人與萆糜之間似乎有千絲萬縷的聯繫。 

萆糜揉了揉眉心,無奈地說:「不要管他,你接著說沒關係。」 女子聞言,略帶恭敬地點點頭,拿起大漢遞來的茶啜了一口,隨後接著道:「當初的結界現在已經鬆動不少,但氣息仍然存在。我們也無法確定,大戰後那人是否依舊困在裡面……」 

「大戰過後?」萆糜困惑地抬起頭,皺眉望著兩人。

「大戰過後發生了什麼?」 女子和大漢聽到這話同時一愣,隨後面面相覷。 

「上仙……失去記憶了?」大漢小心翼翼地問。 萆糜嘆了口氣,輕輕點頭:「確實好像遺失了一些記憶。目前印象僅停留在大戰之前,我模糊醒來時,已經是由小妖告知大戰結束的時候了。」 她低頭盯著茶面,望著自己隱約的倒影,陷入沉思。 

「記憶有那麼重要嗎?」澤雅忽然開口,語氣溫和,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安撫感。他的聲音讓包廂內緊繃的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不少,連女子原本緊鎖的眉頭都不自覺地鬆開了。 然而,這聲音也讓女子與大漢心中一緊:這人來歷不明,留在上仙身邊真的合適嗎? 

萆糜輕輕搖了搖頭,打斷了二人的思緒:「也不是非得重要,只是覺得有些事情似乎是必須記住的,偏偏現在忘了。更重要的是,我的身家似乎也都遺留在當地,等我遊歷到那地區時,還是得去看看才行。」 

女子聽到這話,忍不住激動起來,拍了拍大漢的手:「當初上仙被王母娘娘帶回來的時候,渾身傷痕累累,整個人虛弱得不成樣子,當時可是把奴家嚇死了!」 

「娘子,冷靜些,別激動。」大漢一邊安撫,一邊拉了拉她的袖子。

 女子意識到自己的情緒過於激動,立刻放緩了語氣:「上仙,您還好吧……哎,我真是多嘴了。總之,凡事小心些!萬一有什麼餘孽跑來找碴,您一定得多加注意!」 她話鋒一轉,眼珠子靈光一閃:「不然……我讓我家孩兒跟著您一路吧?他雖然頑皮,但能力不差,有個照應也好。」女子語氣裡帶著些許試探,眼神中隱隱透著一絲期待。

「啊?」萆糜愣住了,正準備抿一口茶,聽到女子的提議,險些一口噴了出來。 

「那可不!」她滿臉自豪地拍了拍桌子,壓低聲音繼續說:「我家紅孩兒,那可是妖界數得上的人物!跟仙班眾人嘛,也熟得很!這次你們去東海參加盛宴,他不僅能替您出頭,還能幫您打理些瑣事呢。況且……」她的目光朝廚房珠簾方向掃了一眼,用只有萆糜聽得見的音量補充道:「你看看我家這孩子,生得可是一等一的俊,隨便帶出去都不虧啊!當然…您要自用…..也是他的榮幸嘛!」 這話讓萆糜差點沒背過氣去,而坐在一旁的澤雅則皺了皺眉,目光閃過一絲不悅,但依舊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細心地輕輕拍了拍萆糜的背,似乎在幫她順氣。 

「你在說什麼啊!」萆糜完全沒注意到澤雅的動作,滿心滿眼都在消化鐵扇公主的「驚人之語」。她忍不住微微往後靠了一下,臉上滿是驚慌:這是什麼情況?怎麼聽著像在賣自家孩子? 萆糜正準備開口拒絕,珠簾一掀,紅孩兒端著兩道香氣四溢的佳餚,笑容滿面地走了過來。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道鹽酒閹雞。雞肉色澤金黃,皮脆肉嫩,隱約透著晶瑩的汁水。酒香與鹽味完美交融,散發出一股濃郁而不膩的香氣,誘人至極。 另一側,盤中放的是蟹肉時蔬,選用剛剛拆出的蟹肉,潔白如雪,細膩鮮美,與翠綠的時令蔬菜攪拌在一起。蔬菜的鮮脆與蟹肉的鮮甜交織,表面還點綴著幾顆晶瑩紅色的果實,像一幅精緻的畫。 

「你們在跟姐姐說什麼呢?」紅孩兒語氣輕快,眼神帶著狡黠。實際上,他憑藉自己敏銳的耳力,早在廚房就聽清了母親的「豪語」。他掐著點兒出現,將這兩道美味佳餚端到桌上,香氣瞬間瀰漫整個包廂,牢牢吸引住了萆糜的注意力。 萆糜的目光瞬間被鹽酒閹雞吸引,眼裡浮現一抹掙扎。她很清楚自己該拒絕,可眼前金黃酥脆的雞肉和細膩鮮美的蟹肉實在太過誘人,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 鐵扇公主看著這一幕,嘴角微微上揚,心裡暗暗得意:母子聯手,還愁這事兒成不了?而紅孩兒則笑得更加燦爛,將盤子放下後,體貼地替萆糜倒了一杯茶:「姐姐,趁熱吃吧,這可是我們店裡的招牌菜呢。」 

「你們……過於狡猾了!」萆糜忍不住脫口而出,瞪著紅孩兒和鐵扇公主,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該先拒絕美食還是拒絕這母子的「算計」。

「小糜……他來也不是不行。」澤雅依然溫柔地笑著,拿起手巾替萆糜擦去嘴角的水漬。隨後,他輕輕抬手,將自己的話用法力傳入她的耳中。可能是法力的性質使然,他的聲音猶如一股微風,帶著微微的濕意:「你不是最厭煩那位了嗎?大可以把這小傢伙丟給她,這樣我們就能專心品鑒美食了,不是嗎?」 萆糜一邊聽,一邊暗自點頭,這建議倒是合情合理。但很快,她反應過來,眉心微蹙,慌忙傳訊回去:「等等……你怎麼知道這些?」她的法力帶著一股特有的香氣,傳遞到澤雅耳中,令他耳尖泛起了一抹微紅,但很快被他掩去。 

「我是你的心上人啊。」澤雅的笑容更加溫柔,傳遞回的信息不帶一絲波動,卻讓人無法抗拒。「你把我忘了,但我可沒有忘了你。」 

萆糜被他的話驚得差點丟了筷子,正想反駁,卻見澤雅已經舉起筷子,從盤子裡夾起一塊金黃透亮、油光滑嫩的雞肉,輕輕放進她的碗中,語氣自然得像是無數次做過這件事:「喜歡的,多吃點。」 

萆糜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旁的紅孩兒立刻不滿地跳了起來:「喂喂喂!那可是我剛才特意在廚房托廚子精心烹煮的好嗎?」他瞪著澤雅,語氣裡滿是抗議:「你這是在搶我功勞!」我自己努力掙來的機會,怎麼反倒成了你的嫁衣了?他不滿的努了努嘴心想。 說著,紅孩兒又把視線轉向萆糜,雙手撐著下巴,整張臉湊得更近,用一雙充滿希冀的眼睛看著她:「姐姐,我的好姐姐,就讓我跟你去吧?你看,我這麼能幹又聽話,我也學了不少做菜技巧,帶著我絕對不虧啊!」他的語氣裡帶著討好,手也是沒閒著也替她夾了一筷子的翠綠蘆筍。

「說的也是……」萆糜掙扎良久,最終還是選擇了妥協,一邊夾起碗中的食物送入口中,一邊語帶妥協的應道。隨著一道冰涼的脆筍在齒間清脆斷裂,鮮甜與醬香交織在味蕾間,她的神色也不由得舒展出一抹幸福的微笑。 這道菜當真是此處的一絕,每次來她必點。可惜鐵扇偏偏不肯給食譜,還總是笑著說:「只有我這獨調的醬汁,才能把你這隻只顧著吃、不顧親友的野貓哄來!否則,你早不知忙到哪裡去了!」 

鐵扇公主與紅孩兒見萆糜默認了紅孩兒隨行之事,母子二人對視一眼,露出欣喜之色。紅孩兒立刻起身,眉開眼笑地朝廚房走去:「太好了!姊姊,我這就去廚房忙著再叫幾道好菜,務必讓姊姊吃得開心!」 待紅孩兒離開,鐵扇公主這才湊近,微微側首,眼珠一轉,媚眼如絲地看向對面的澤雅,笑問:「說起來,這位俊俏的小哥是何方神聖啊?看著氣度不凡呢!」 

此言剛落,牛魔王便不動聲色地將她整個攬進懷裡,聲音洪亮,卻帶著幾分濃濃的醋意:「娘子,來者是客,看他可以,但拋媚眼可不許!」 鐵扇公主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忍不住抬起纖纖玉手輕輕拍了拍環在腰間的大手,沒好氣地說:「死相!笨牛!我本就長這副模樣,哪是故意的?再者,我可是忙著呢,別在這裡胡鬧!」 

牛魔王仍不鬆手,嘴上卻低聲嘟囔:「長得好看也要分場合啊……」 萆糜一邊看著這兩人你來我往地鬧,嘴裡嚼著脆筍,面容無奈吃個筍也這麼麻煩。

所謂「吃飯論大事」的傳統,不只在人族中流傳,凡妖化為人形後,也學了個七八分。這一桌人酒足飯飽之後,順勢就敲定了此次前往東大陸志怪珍饈會的成員。 事實上,如澤雅所言,此行地點恰好是萆糜最不想面對之處——東海龍宮。

那位東海龍王的妻子,正是她最怕、最懶得應酬的娘子之一,每次上門都被纏得水洩不通,進退兩難。如今有這白面小生隨行,嘴甜長得又乖,將那些麻煩事推給他,也未嘗不是個法子……只是唯一令人在意的是——澤雅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 接下來的時光裡,萆糜三不五時就朝他投去狐疑的目光,而澤雅彷彿感應到了似的,總是只是微微一笑,吹了吹杯中茶煙,從容不迫地啜了一口。 …你就繼續裝吧……她心中翻了個白眼。

 「你們倆就先住下吧!」鐵扇公主笑容燦爛地說,「上仙的房我們一直留著,還特地讓人擦了三遍灰。」她握住萆糜的手,語氣裡帶著點戲謔又帶幾分認真:「我就把我家這孩子借你啦,他保證你叫他往東,他不敢往西!」 

「沒錯!」牛魔王在旁邊暴怒拍桌,聲音如雷,「他要是敢往西,我打得他哭爹喊娘!上回往西不就撞上那猴子,結果怎麼樣?!」 桌面微震,應聲裂了幾道紋,好在這包廂本就設有隔音結界,不至於驚動外頭客人。

 紅孩兒聽得臉都僵了,抖了兩下後強笑說:「哪、哪能呢!姐姐,我還有事,咱們明天見哈!」說完話都沒說完就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這孩子就是長不大,一驚一乍的。」鐵扇公主望著他消失的方向,語氣裡盡是寵溺與無奈,「還是要勞上仙費心,看看他這次能不能自己領些悟。」 

萆糜放下筷子,語氣也跟著正經起來:「我一向過慣了獨行的日子,忽然多了這麼多人,難免會不適。但我明白你的用心。」 鐵扇微微一笑,眼裡一閃而過的是終於被接納的欣慰。 

牛魔王見狀,爽朗一拍大腿站起:「成,那我們就不耽誤上仙了。明日的船我來準備,這一日你們好好歇著,吃喝玩樂全都記我帳上!」說著,順手將鐵扇一把攬入懷中。 「死牛!我話都還沒說完呢!」鐵扇公主俏臉微紅,嗔道。 

「還說什麼?女人家就愛囉嗦。」牛魔王嘴上說得粗,手上卻掐了個法訣,極溫柔地護著她走出包廂,導致外頭的客人彷彿都沒察覺兩位「重量級人物」經過似的——這般低調,倒真難得。 

目送兩人離去,萆糜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幽幽道:「這牛魔王倒也心細,就是鬧騰了些。」 

「嗯,我最省心了。」澤雅一邊附和,一邊伸手替她拭去嘴角茶漬。 

「你最鬧心。」萆糜白了他一眼,站起身,舒展了下筋骨,「走吧,我還沒逛夠呢!等等回來還要睡個午覺!」 吃飽了就睡,這可是人生一大樂事。未來恐怕會很忙,眼下能睡就睡,才是真理。

「當然,都依你。」澤雅溫聲一笑,隨她一同起身。 萆糜踏出門口,伸了個懶腰,卻忽然頓住了腳步。午後的陽光暖融融地灑落在她的臉上,光線有些刺眼,令她不由得微微眯起雙眼。 

「怎麼了?」澤雅跟著走出來,站在她身前,自然而然地替她擋住了那一束強光。 

「沒什麼。」萆糜搖搖頭,忽然輕笑出聲。她抬頭望向街上熙攘的人群,語氣輕快了幾分:「只是覺得,這趟旅途……可有得忙了。」 澤雅微微一笑,眸光溫柔,卻又似有一絲難以察覺的幽深掠過眼底:「可不是?」 

萆糜望著他,那被陰影半掩的臉龐不知為何令她心頭微微一緊,仿佛有什麼遺忘的事自記憶深處擦身而過,恍惚之間,抓也抓不住。 風拂過耳畔,似輕語,又似一聲無聲的嘆息。 「哎呀,管他呢!」她搖了搖頭,甩去心中那抹莫名的情緒,再次邁步而出,與澤雅一同沒入人間煙火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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