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夢千重,夢裡不知身是誰;一舟東去,不問何年可回頭。」
——《夢徑錄・舟章》
「子馥。」
一聲輕喚,從雲霧縹緲中傳來。朦朧間,有人立於高閣樓臺,衣袂飄飄。遠方金陽傾灑,萬道金光將整座宮闕鍍上一層淡金,他的身影也似乎因此變得遙不可及。
「你就這麼決定了?」
一名紅衣女子站在他身後,聲音冰冷中藏著怒意,「說走就走?你與此事有何干係?」
她的怒氣如火,夢中的萆糜竟彷彿能真切感受到,胸口隱隱悶熱。
那人只是輕聲回道:「這是宿命。」
….宿命什麼?她還未追問,畫面忽然天旋地轉,一切倏然破碎。
睜眼時,已回到現實。天色未亮,微光自窗隙滲入。她躺在床上,夢境的輪廓卻依舊揮之不去,如霧似幻,既不讓她記得太多,卻又像是在悄悄提醒:不可忘。
「沒睡好?」
澤雅的聲音低低響起。他早已起身,似是感應到了命線的波動,站在她床前,目光中帶著擔憂。
「嗯……有點。」萆糜語氣微怔,神情還未從夢中抽離,待意識清醒,她忽然一頓,猛地反射性地將被褥拉高蓋住臉。
「等、等等——我們不是兩間房嗎?!」
澤雅挑了挑眉,臉上浮起一抹無辜的笑意:「命線在震動…我才過來看看,就發現你睡不安穩的模樣,怎麼,夢見什麼了不成?」
「關心我沒問題,但你這種『恍若無人』地靠近我床邊,問題就大了去了。」萆糜聲音悶悶的,裹在被子裡像條在窩裡扭來扭去的春蠶,姿勢奇妙又可愛。當然,這種觀點大概也只有某些人會這麼認為。
「我這不是怕你又……」澤雅低聲辯解,話才說到一半,就被門外突如其來的聲音蓋了過去。
「萆糜姐姐!起床吃早飯啦——!」
門外傳來紅孩兒元氣滿滿的呼喊,聲音穿透力極佳,讓屋內兩人同時微微一愣。
「唉……」萆糜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像是把整夜的夢與現實的糾結都吐了出來。
她開始再次懷疑,把這倆人一同帶上旅途,是否真是個明智之舉。但作為一名講究契約與原則的大妖,她實在說不出反悔二字。
於是,只得沮喪地從床上滾落地面,在被褥中暗掐一道小訣,換上了一身俐落的外出衣裳,才慢吞吞地站起來,朝門外喊道:「知道了——」
語畢,她一臉無奈地望著澤雅皮笑肉不笑的說:「要不…您先請?」
「當然。」澤雅寵溺地拍了拍她的頭,神色柔和,轉身優雅地拉開房門。
「啊……姐姐早!」門一開,本就在門口張望已久的紅孩兒立即笑臉迎人,結果就看見的是澤雅,這讓他直接愣在原地:「…你怎麼在姐姐房裡!」他如同炸毛的貓般跳了起來,怒目圓瞪:「快說!你在姐姐房裡都做了什麼!」
澤雅看著他,原本就未散的壞心情因這一下變得更糟,嘴角罕見地勾起一道挑釁的笑:「呵,小孩兒。」
「你說誰小——!」
兩人正準備掐起架來,萆糜就在這時走出門,看見這兩人劍拔弩張的模樣,當場皺眉:「一大早的,在吵什麼?」
「沒……沒有!」紅孩兒立刻收起表情,笑得燦爛又誠懇,「姐姐,快來吃早飯吧!」說著就挽住她的手,往後院的桌邊領去,模樣殷勤得像是早起賠罪的小狗。
澤雅在後頭聳了聳肩,慢悠悠跟上,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萆糜正想質問點什麼,目光卻在下一秒被眼前的景象徹底奪走。
所謂一日之計在於晨,但眼前這一桌,實在……過於豐盛。
不僅有東海沿岸常見的米粥與油條,熱氣氤氳、香氣撲鼻,還擺上了數道只有妖界才見得到的奇珍靈膳。
五行晨羹赫然居中,色澤沉靜如玉,湯面泛著微光,仿若晨露未散。此羹取金、木、水、火、土五屬靈材為引,佐以千年靈芝、金石間孕生的苔絲,再添晨曦初現時採下的漿露,慢火細熬三日三夜方成。湯尚未入口,靈氣已溫潤滲人,氣息悠長綿密,如初春山間一縷輕風,緩緩拂面。
那看似平凡的米粥也絕不遜色——米粒晶瑩剔透、熬得恰到好處,入口即化,舌尖輕捲,米甜便在齒間徐徐擴散。即便不加半點佐料,亦鮮潤清香,令人一口接一口,欲罷不能。
除此之外,桌上還有幾樣令人眼神一亮的精緻菜色。
例如這道火雲蒸蛋,明明只是蛋液蒸製,卻細緻如綢,入口滑順,中間點綴的火蓮芯更有畫龍點睛之妙,入口後微微生熱,竟使氣血都彷彿順暢了幾分。
而那盤煙柳銀魚酥,原是東海沿岸最常見的小魚兒,炸至金黃酥脆後撒上海靈鹽與香茅粉,香氣中多了一絲涼意,入口即碎,酥中帶鮮,明明是人間日常小食,卻因這妖界手法,平凡中多了股難以言喻的驚喜與層次,這股妖味兒總是讓人允指回味。
熱湯香粥、精巧小菜,層層疊疊鋪滿整張桌面,色香味交織,宛如一場隆重的早朝盛宴,只等人入席,紅孩兒則一臉得意的站在旁邊示意著眾人坐下。
萆糜先是讚賞的看了看紅孩兒一眼,緊接著眼睛目光就黏在這滿桌珍饈丟不開,喉頭更是不由自主地動了動。
餓,實在太餓了。
食者,性也。更何況是她?
毫不猶豫地她馬上坐下,雙袖一捲,便開始大快朵頤。碗筷翻飛之間,香氣氤氳、食聲不斷,整個場面宛如風捲殘雲,旁人幾乎只能目送那一道道佳餚以驚人速度從桌面上消失。
直到最後一口粥送入口中,她才緩緩回神,抹了抹嘴角,整個人神清氣爽。
「嗯……咳咳……抱歉,實在太香了,無法控制。」
她說得頗為羞赧,語氣也帶了點不好意思的笑意。但她心裡,可一點都不覺得這是她的錯。
飯太香,能說是她的錯嗎?
不能。
見此,澤雅忍著笑,連連搖頭,眼底卻滿是寵溺;紅孩兒則目瞪口呆地望著一片狼藉的桌面,內心充滿佩服與驚嘆:姐姐果然不同凡響,明明速度極快但姿態優雅,明明下筷的速度極快,卻絲毫不見慌亂,舉止依舊優雅得體。那一勺一勺的動作輕巧而自然,甚至都沒看清她何時動手,整碗羹湯就不見了;再次定睛一看,整桌菜竟已盡數入腹。
眨眼的功夫,盤碗皆空,更不用說那上頭的熱氣甚至還沒消退呢!這恐怕連他爹都要自嘆弗如。
「沒、沒事兒!」紅孩兒連連擺手,眼睛還有些許星點閃爍,崇拜的回應道:「姐姐的英姿我可是佩服得緊!咱們自家人,哪用那麼見外!」
說著,他一邊吩咐下人來收拾碗筷,一邊朝她咧嘴一笑:「怕姐姐等久了,我這就領路——前頭船都備好了,風向也算過,靈舟停得穩穩的,就等姐姐一句話,咱們隨時出發!」
聽到此處,萆糜的嘴角忍不住上揚。
是靈船!是船耶!天知道她上次搭船是猴年馬月的事了,更別說她大半輩子的記憶都像被丟進東海一樣,翻不起一點浪花。不過——不妨礙她此刻的雀躍!
「走吧!」
萆糜豪邁地點點頭,語中竟帶了幾分難得的期待,她衣袖一甩,便跟著紅孩兒一行人邁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