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過去幾天了,才想書寫關於爸爸的記憶,晚了些,但也不晚,因為爸爸一直在我心裡。

爸爸走了二十多年了,每回想起爸爸,最先閃現的總是爸爸的眼睛。我在家中排行最小,三個姊姊一個哥哥眼睛都像媽媽,圓亮有神,唯獨我的眼睛像爸爸,小小的還有點兒眼角下垂,雙眼皮不明顯,時有時無,還時不時出現多層眼皮。都說眼睛是靈魂之窗,我的小眼睛老讓人看不清瞳孔,從小到大上課時老師常叫我起來回答問題,因為以為我打瞌睡,其實我只是低頭看課本,眼皮往下搭拉了一些,還是醒著的。但這冤枉可無法跟老師分說。
也因為眼睛小,從小與美女二字無緣,國小時班上演話劇白雪公主,小小年紀的我很想參演,但外貌實在不起眼,不但和公主一點兒關係也沒有,連宮女也沒能排上。更別提還有千度近視眼了。
所以我一直覺得,哥哥姊姊的眼睛都那麼好看,為什麼只有我的眼睛像爸爸呢?太不公平了。
但自從爸爸走後,我卻總是想起他的眼睛。
爸爸是國小老師,薪水不豐,為了擔起一家生計,在那個老師會課後補習的年代,他下了課給學生補習,壓力大到胃出血暈倒送醫,他也沒對我們抱怨過什麼,沒對我們喊過累。我一直以為爸爸就是這樣的,什麼都行,什麼事都跟爸爸說一聲就沒事兒了。
只有一回,應該是我國中時候吧!全家人一起吃晚餐,桌上一碗蛋花湯,我愛喝阿公煮的湯,舀了一碗喝完還想喝,再舀時爸爸發話了:「沒看見別人也要喝嗎?」我楞住了,轉頭看見爸爸嚴厲的眼神,趕緊收回手。此後,我牢牢記著不能只顧自己,要為別人著想。
又有一回,家裡公寓地板會漏水,冰箱的水滴到了樓下,鄰居上來抗議時,家裡沒大人,只有我這個唸高中的小孩,鄰居沒奈何地回去了。待爸爸晚上幫學生補完習回家時,我跟爸爸說了這件事,態度事不關己,打算交給爸爸負責。爸爸應該是累了,皺著眉頭瞪著我:「妳也是家裡的一份子!」從此我懂了家是大家的,每個人都有責任。
爸爸在家裡話不多,當我在家裡撒潑時,他也只是靜靜看著我。研究所同學約了去畢業旅行,去墾丁,三天兩夜,那年頭年輕人不時興防曬,回家成了黑炭,累壞了倒頭就睡,直到中午都不起床。爸爸沒吵我,要吃午飯時才在我房門探頭喚我,又說:「曬黑了呀!」我還沒睡飽就一肚子氣地衝著爸爸說:「不要看啦!」爸爸就關門了。奇怪我明明近視千席,不戴眼鏡就像瞎子,但到現在卻還記得當時爸爸眼睛笑笑的,閃亮亮的。
我開始工作了,爸爸退休了,本以為他可以好好休息,沒料到卻小中風。我急忙趕到醫院,爸爸是醒著的,雙眼顯得有點遲鈍,看著我卻把我當成小外甥女,全家人嘻嘻哈哈地說我賺到了,變年輕了,爸爸跟著笑,但眼中的茫然說明了他不知道我們為什麼笑。
後來爸爸逐漸恢復,但身體再不如從前了,時常進出醫院。兒子考國小提前入學、通過初試時,爸爸正在住院,插管不能說話,我帶兒子去看他,拿成績單給他看,爸爸喜歡孩子成績好,我們五個兄弟姊妹成績都還算可以,我想爸爸看到我兒子的成績單會很開心,心情好病就好得快。果然,爸爸雖無法說話,但看著成績單的眼睛裡都是笑意。
之後,我沒有再看到爸爸的眼睛了,那天夜裡,爸爸走了。
歲月仍然在往前走,隨著膠原蛋白逐漸流失、皮膚緊緻度下降,我的眼睛竟然變得比以前大了,但照鏡子時還是看得到像爸爸的樣子。我想我這輩子都會是這樣的,看著自己的眼睛,想念著心裡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