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二手書店淘到一本已經在我的想讀書單上很久的書，是義大利作家Elena Ferrante那布勒斯四部曲的的第一本書《My Brilliant Friend》。 這本書的中文譯名是《我的天才女友》。一個聽起來帶點喜感的書名，讓我聯想到《我的野蠻女友》。
(後話:這套書最近拍成電視劇了，我還沒看過不知道拍得好不好)
My Brilliant Friend
I feel no nostalgia for our childhood: it was full of violence. Every sort of thing happened, at home and outside, every day, but I don't recall having ever thought that the life we had there was particularly bad. Life was like that, that's all, we grew up with the duty to make it difficult for others before they made it difficult for us.
本書的敘述者描述她對這樣的童年毫無懷舊之情，因為那是一個被暴力浸透的世界。家裡也好，街上也罷，爭執、毆打、羞辱幾乎是日常呼吸的一部分。但在那樣的時代，人們並不覺得這是悲慘或不堪的，因為「生活就是如此」。孩子們在這種氛圍裡成長，學會的不是溫柔，而是一種殘酷的生存法則，那就是在別人讓你難堪之前，先讓他們難堪。
這樣的一個環境裡，孕育著兩個女生，這本書就是在描述這兩個女生的生長過程，以及她們友誼之間複雜的羈絆。
(有雷書評)
本書的敘述者是Elena,一個從小乖乖牌的女生，她有著一頭金色長髮，長相可愛，人見人愛。不過她卻很小的時候便被自己的鄰居Lila深深吸引，Lila雖然沒有Elena長相討喜，但是她卻在某些特質上自帶光環，例如她很堅毅的性格，例如她自主的想法，例如她智商極高。Lila在班上用紙片浸濕墨水，隨意亂甩出去，她用這種方式排遣上課內容的無趣，展現出從小就是一個不怕挑戰體制的個性，她做什麼事都充滿自信與決心，或許是因為她能做出Elena不敢做的事情，能夠不在乎旁人的凝視，也或者是她天生的領袖特質，讓Elena一天到晚像個小儸儸跟在她後面。對Lila頭痛不已的老師後來漸漸發現她的智商極高，開始讓她參加一連串的校內競賽，她把所有的對手狠狠甩在後面連她的車尾燈都看不到，奠定天才地位。Lila很早就意識到他們生活的貧困，小小年紀已想出必須要賺錢才能翻轉人生這個道理，她與Elena共勉說總有一天一定要寫出像《小婦人》那樣的書，到時候她們就是人生贏家了。
可惜的是雖然是天才但是Lila家裡太貧窮，爸媽不准她升學，而Elena的爸媽雖然也反對，但是因為拗不過老師恩威並施的強烈建議只好勉強讓Elena升學。此時Lila突然跟Elena提議要一起翹課去看海，Elena聽話的與Lila翹了課，爬過長長的隧道，往海邊前進。但是路途一半，連海的影子都還沒看到，Lila就突然要打道回府，於是她們在下著滂沱大雨的午後回到學校附近，被Elena的媽媽逮個正著。
事後，Elena跟Lila說她被她媽揍。Lila很驚訝的追問，「她就只有揍你嗎?她還是准許你升學?」
Was it possible? She had taken me with her hoping that as a punishment my parents would not send me to middle school? Or had she brought me back in such a hurry so that I would avoid that punishment? Or - I wonder today - did she want at different moments both things?
女孩彼此又愛又妒的心情，用一種稚嫩又粗暴的方式展現出來。我把你帶去翹課惹你爸媽生氣，他們應該就不會答應讓你升學了，這樣一來，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有妳，我就不用面對被拋下的痛苦。如果我要看著妳擁有我最渴望的東西，那種成就、那條可以翻轉人生的道路，會讓我很痛苦。
他們之間彼此羨慕，彼此忌妒，她們在彼此身上投射出理想的自我，也深怕自己被對方超越，甚至被對方遺棄。
失學的Lila雖然沒學可上，總是非常飢渴的吞食著所有她可以抓住的知識，她逼Elena給她看她的課本，並且在小學老師周末臨時舉辦的圖書館裡不斷地借書，用自己識字不多的爸媽及哥哥的名義借書，還借到讓全家人都榮獲全鎮愛書獎第一名。她借來的書籍，關於拉丁文，希臘文，甚至英文她都自學，而且她的聰明才智讓她一看就可以很快地抓到重點，還可以反過來教導Elena讓她考試名列前茅。這樣的Lila 自帶光環，Elena看著Lila的目光中帶著崇拜，為了自己能夠有這樣的一個天才女友感到榮幸，但是這裡面後勁是苦澀的，她們倆個的現實情況差越多，她就越能看到Lila的天賦異稟的資質，Lila就像一顆晨星，一顆她永遠追趕不上的晨星。
然而隨著Elena中學升高中，Lila與她的命運越來越遠，Lila 也認命不再自學，她開始自己試著設計鞋子以及做鞋子，想藉由這條路賺錢來翻轉她的人生。她被鎮上的惡霸看上，想要娶她入門，因為惡霸的家庭有錢，Lila自己的父母也很贊成，她為了不被金錢犧牲自己的幸福，設計了一個局，巧妙地讓自己逃脫與惡霸的婚約之中，嫁給了一個家境小康，並且是她自己喜歡的人。
讀者常透過Elena的視角認定Lila是「那個天才」，而實際上在Lila結婚當天早晨的一段對話，我們驚覺原來Lila一直把Elena當成是她的 brilliant friend。
She was silent for a while, staring at the water that sparkled in the tub, then she said, "Whatever happens, you'll go on studying."
"Two more years: then I'll get my diploma and I'm done."
"No, don't ever stop: I'll give you the money, you should keep studying. ...You are my brilliant friend, you have to be the best of all, boys and girls."
在Lila的心中，她那個有幸能一直受教育，能花大把時間學習知識而不是被迫討生活的朋友Elena，已經在她心中成為一個符號，代表著她無法觸及卻又無比渴望的另一種人生。Lila甚至願意花錢支持Elena升學，彷彿讓她替自己走上那條通往知識與自由的道路。那既是一種寄託，也是一種自我放逐。Lila把自己的夢想託付給Elena，好像只要Elena能活出那樣的生命，她內心的渴望就得到了部分的安慰與延續。然而，這同時也帶來另一種痛，因為每當Elena往前一步，就更凸顯出自己被困住的現實。
這本書的結尾既出乎意料，又讓人震撼，我非常喜歡這樣的安排。它揭開了一個更龐大的真相，或者說，是一種更深沉的悲哀。多年來，Elena 和 Lila 一直以為，只要有了錢，就能翻轉命運；然而到頭來才發現，她們真正抗爭的，並不是貧窮，而是那層無形卻沉重的社會框架：延續了千年的父權制度與傳統。
這本書是義大利文翻譯過來的(我看的是英文翻譯)，作者不時會註明哪些話是用那不勒斯方言說的，哪些話是用官方義大利語說的。讀到這些部分的時候我發現把方言想成是台語，然後義大利話想成國語非常有助於我理解作者想表達的語境。作者透過語境的轉換，方言與義大利語的交錯，來表示了權力在誰身上、誰被邊緣化的現實，這對於身為台灣人的我們一點也不陌生不是嗎?雖然是義大利背景，但書裡許多我們曾經歷過的語言隔閡、因階級差異而受限的人生選擇、以及小孩必須在嚴苛環境中過早長大的現實，不也是我們的共同記憶嗎?
這本書，我給它六顆星（總分五顆星）。作者的文筆自然流暢，給了我一個非常沉浸式的閱讀體驗。她對於人性的複雜有著細膩的洞察，能在細微的日常互動中揭示人物內心的矛盾與慾望。她對文化的理解深刻，探討了所謂的命運，貧窮與暴力如何代代相傳、女性在父權結構下的掙扎與反抗。這些議題並不是抽離於角色之外的論述，而是緊緊織入他們的生命與選擇。
反正就是超級好看又有深度的一本小說啦。如果你還沒看過這本書不過你讀到這裡了，我強力推薦你還是可以去看這本書，我沒有把所有的雷都爆光。去吧~~ (我要去讀四部曲的第二本書了嘿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