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很多人批評蔣雨融的演說,所以我就去看了。主要的批評多數是說她說的不就是知識份子們最愛聽的世界主義天下一家那一套嗎?又或者有人談論她的背景是權貴,所以說這種話是風涼話,這類評論在中國那邊的朋友比較能聽到;有些就單純從技巧評論,覺得她的演說技巧不好,情感虛假,太過矯情甚麼的。
我留意到大多數網上批評,都是圍繞著她的身份,而我想這其實是尷尬的。比方說,她是個中國的權貴子弟,是個既得利益者,所以沒資格說這種話;那麼是否一個真正的窮家醜男,說同樣的話,問題就不大?說她演說技巧拙劣,那是否她是個專業的演說家,那同樣的話就沒有問題呢?如果說那是虛情假意,是否她真心相信自己的話就沒有問題呢?
試著忘掉她的一切,忘掉她是個中國人,也忘掉了她是個權貴,忘掉她的性別,年齡。然後把這段話當成是一個剛在哈佛畢業的臺灣大叔說的,再想那段話其實代表了甚麼?因為她已經成為一個貧窮的臺灣大叔了,所以下面我全部改用「他」。那麼我們應該很快就意識到一件事,那段話不是說給我們這些塘邊鶴或者東亞平民聽的。那段話是一個哈佛大學的畢業生,根據他對於該學校師生的理解,而度身訂造出來用來,知道能贏取這些人的認同,並覺得他們聽到這樣的話會感動而說的。所以這段話不論真偽,反映的其實就是該校師生們普遍的想法,至少說話的人相信這樣的話不會引起反感。
這是真誠的,還是虛假的,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當地師生們喜歡聽。
當我們理解這一點後,那麼,我認為這段演說中最重要的部份是這樣的:「有一個女人買不起衛生棉,這會讓我感到貧窮;如果這世界上有個女孩,因為擔心被騷擾,而不敢去學校,這同樣威脅了我的尊嚴;如果一個小男孩在戰爭中死去,在一場不是他發起,他也從不理解的戰爭,一部份的我也和他一起死去」。
一個臺灣大叔跟你說,當他知道女人買不起衛生棉,會讓他感到貧窮,你會有甚麼感覺呢?不管他的演說技巧多高超,不管他說這話時有多麼真誠,我想大部份人的反應應該是:所以你打算付錢去給全世界女人買衛生棉嗎?感到貧窮?飢餓的人,聽到吃飽的人告訴你他看到你飢餓也感到飢餓,會作何感想。如果有個男人說,有女孩因為擔心被騷擾,而不願去學校,他覺得自己的尊嚴被威脅了,大概一堆女孩聽了之後就想吐了。
為何代入一個臺灣大叔說這些話時,我們會感到如此突兀?那是因為這些話,全都是「解釋你是因為同理心而去幫助人」。
若我們在乞丐的兜裡放下了零錢,別人問我為甚麼要施捨那人?我們會說,因為我能感受到他飢寒交迫的苦況有多慘;若有家庭買不起衛生棉,我去超市訂個衛生棉送上門,別人問我為何無償送禮物,對方跟你何親何故?那可以答因為我感受到貧窮。
若有個女孩因為感到被騷擾,害怕上學,臺灣大叔荷槍實彈跑去學校免費保護那女孩,然後問為何要這樣做?他答,因為他知道女孩不敢去學校這件事,讓他覺得尊嚴也受到威脅;或者臺灣大叔志願加入烏克蘭軍隊,對抗俄羅斯侵略,別人問他為何要冒生命危險在戰場受苦,他說看到兒童因為自己不理解的戰爭而死去時,他的心也與之一起死去。
有沒有留意到,哪怕是一個臺灣大叔,如果他真的幫了人,再說這些話。那說這些話就不再突兀,而是感人。因為這些是見義勇為者說的話,如果一個人見了事卻無作,甚麼都沒做卻說同樣的話,同樣的話卻會令人反感:因為那是在吃受害者的豆腐。
我們鼓勵人們有同理心,是因為想他們為了同理心,而去身體力行去解決問題,幫助弱者。因為會同情戰爭的兒童,貧窮的人,活於恐懼的人,而肩負本來不屬於我們的義務,冒本來不需要冒的風險,這才是同理心的真正價值。省略了行動去大談同理心,那就是本末倒置。
而觀眾們是沒察覺這個問題,還是察覺了但礙於場合,沒有說出來呢?如果是後者還好,那只是不想讓發言者顏面難看,算是禮貌。但如果是前者,而這些人是社會的精英階級的話,這可不是甚麼好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