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4.
街道盡頭,一顆紅潤的蘋果從攤位邊緣滾落,劃過人群縫隙,最終滾至一處牆腳。果皮尚未破損,表面還泛著光澤。
夜冥伏在石縫邊,眼神死死盯著那枚果子。他一言不發,四肢顫抖地爬了過去。指節沾滿泥污,膝蓋拖過粗糙的鵝卵石與深灰斜切石,摩擦聲響在他耳中刺痛地擴大。
沒人注意他。也沒人在乎。
他終於抓住了蘋果,像抓住生命的尾巴。下一刻,他就迫不及待地咬下一口。
甜。微酸。混著泥味,卻是他數天來第一口食物。
但他還來不及吞嚥──
「喂,那是老子的!」
「誰讓你吃的!」
兩道沙啞的聲音同時響起,兩名瘦骨嶙峋的乞丐撲了過來。他們腳上纏著破布,身上披著油膩的麻袋布,臉像被煙燻過般黑髒。
夜冥一手緊握蘋果,想要退後,卻無力躲避。
「給我滾開──!」
第一個乞丐抬腿,狠狠踢中他的肚子。他猛地彎下腰,幾乎將剛吞下的果肉吐出。
第二人則抓住他的手腕,硬生生將蘋果往外拽。
夜冥低吼,死命不放手。指甲刺入果皮,汁液淌下。他像野獸般蜷縮著,牢牢咬住那已被啃爛一半的果子。
「媽的,給臉不要臉──!」
「弄死他!一人一口也比讓他吃光好!」
拳頭、腳踢齊下。夜冥的背、肩、側腹連連中擊,他的腦袋開始轟鳴,眼前泛白。
終於,他鬆開了手。
那半個蘋果被搶走,兩個乞丐像狼一樣撕咬著,連皮帶泥吞進嘴裡,狼狽至極。
就在這時,街口傳來一陣沉穩腳步聲。
「喂,前面那幾個,幹嘛擋路?!」
是兩名身穿銀藍鎧甲的城衛士,腰配長劍,胸口繡有城徽的鷹眼與塔樓。他們一邊走巡,一邊撥開圍觀的人群。
「滚到一邊去!」
兩名乞丐立刻抱著蘋果殘渣逃竄,身影轉眼消失在旁巷,夜冥還伏在地上。
衛士掃了一眼他身上的血與污泥,其中一人皺了皺眉。
「這傢伙還活著嗎?」
「管他,別擋我們路就好。」
兩人冷冷說完,繞開他,腳步繼續往前。
喧囂又漸遠。圍觀的人潮散了,街口恢復如常。
夜冥仍趴在地上,雙手虛握著空氣中那已失去的半顆果實。嘴裡的甜味早已消散,剩下的只有牙間的血腥與灰塵的苦澀。
這城市的規矩,會驅趕叫囂的乞丐,卻不會施捨一眼給倒在地上的他。
他連被驅趕都不配。
街角的影子越拖越長,陽光已無力灑進這條殘破的巷道。
夜冥趴在地上,四肢癱軟,鼻息微弱如絲。他的背部還隱隱作痛,那是被踢中的地方。肚腹一陣陣抽搐,耳朵裡只剩一片嗡嗡聲,彷彿遠離了這個世界。
他連張開眼都做不到。
街上仍人來人往,石道上踩踏聲此起彼落。他彷彿只是城市的一灘泥漬,一塊破布,無人多看一眼。
「嘿,小心!別讓屍體滾下來!」
巷口傳來一聲呵斥,伴隨著沉重拖行聲。兩名清道夫推著一輛滿是乾血鐵鏽的小車,車上躺著一具覆著麻布的屍體。
「這死鬼還挺重的,昨天沒清完,今早還得補。」一人咒罵著。
當他們轉入巷道時,其中一人沒留神,腳下一絆,踉蹌地摔在夜冥身旁。
「操你娘……這邊還有一個?怎麼不早說?」
他怒氣衝衝地站起,踢了夜冥一腳。
夜冥沒有動。
那人皺起眉頭,半蹲下來,用兩根手指按在夜冥的脖子上。他的臉色瞬間一變,抽回手指。
「沒氣了。剛死的,還是冷的。」
另一人探頭看了一眼,也不以為意:「一併拖走吧,別浪費來回力氣。」
說著,他們將夜冥像破麻袋一樣扔上車,粗繩捆住雙腳,啪的一聲合上車尾鐵門。
車輪再次滾動,壓過不平的石道,將夜冥的身體與那具麻布屍體一同帶往城外。沿途,車輪在鵝卵石與方塊石間嘎吱作響,拖痕混著血泥一路蔓延。
人群閃開,無人多問一句。
這,就是城市對死亡的處理方式——快速、安靜、乾淨。
而夜冥,只能任由自己被運送走,如同真正的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