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章、消失（三）
少年吳律的失蹤時間約莫為星期一晚間七點鐘。到星期五的早上七點鐘。這代表著吳律失蹤了三天半，失蹤了八十四小時，而這遠超過了影劇中常出現的關鍵詞「黃金救援七十二小時」。然而新聞報導追蹤，顯示著至今家屬們仍未收到任何訊息，吳律的媽媽已經抱持著最壞的打算了。
倪莉跟少年吳律不熟。
但對方好歹是她粉絲。她跟吳律見過面、替他簽過名，除此之外，倪莉還接過了吳律寫的《脫軌》。雖然互動稱不上多，但這樣有著美好未來的少年就此失蹤，還是讓倪莉相當難受。她自己的社群或小怡的社群也沒有任何有效情報。
倪莉能做的事情都做了。結果就只能等待。
她在萱萱盥洗時，偷偷闖入了母親的房間。
——喔，是的，倪莉知道她違反了她與母親之間的契約。
母親不準倪莉侵犯她的個人隱私，不然依據契約內容，母親會把倪莉趕出家裡。倪莉用門邊懸掛的鑰匙打開母親的房門，絕對是侵犯隱私的做法。
但就如同吳浩瑋那惹人厭地說若道場「違法證據被找到」的話，才可能被處罰。那麼倪莉受到的啟示就是，沒被抓到就不算數。當然啦，倪莉自己也有正當理由——蒐集證據。
最簡單的證據，就是道場與她們母女之間的「合約書」。倪莉手上有一份幫母親成為道場弟子的合約書，證實倪莉繳交十萬元的報名費，而母親也正式成為弟子。當中也列出了弟子的權利事項。但還有另份合約是關鍵的，是母親購買道場補品的合約。
當時，倪莉看到的時候，覺得荒唐，因為道場在合約中竭盡可能地撇除違法事項，道場宣稱補品無療效，但事實上道場找了個「奇蹟康復的患者」來現身說法。倪莉請靳師兄幫忙蒐集道場裡的證據，那麼，倪莉至少要把那份荒唐合約給備份起來。
倪莉打開了母親的梳妝台第三層，試圖在此找出母親花五萬塊換來的一紙合約。
上次她怎麼就忘了備份了呢？她埋怨著自己，但事實無法被改變。
倪莉小心地翻找抽屜，卻沒看到那份買藥的合約。不只如此，從前整齊放在同一抽屜的電信帳單、水電帳單、房貸繳交收據也都不見了。這層抽屜，就只剩下本來放在上面的手作工具。
這些文件……被挪去哪了？
她第一個念頭是，或許跟上次自己偷用母親手機有關。那之後，母親確實對她多了幾分提防。所以母親把重要文件換個地方放，也還說得過去。所以倪莉試著快速翻找母親過往放過重要物件的地方——衣櫃抽屜、衣櫃頂、床下——但這些地方都沒找到。
而萱萱已經盥洗完畢，在遠處的房間呼喚倪莉，想要梳漂亮的髮型。
看來只能找機會再尋找了。
只是，倪莉有個擔憂——萬一母親藏去銀行保管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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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一方面，委託靳師兄的調查行動，也沒什麼進展。
依照倪莉的建議，靳師兄準備了隨身攝影機和竊聽設備進入道場。但道場其實沒什麼所謂的「把柄」，只有錄了很多不同師兄師姐講解的氣功課程。靳師兄問了倪莉需不需要，倪莉收下，聆聽，但怎麼聽就是無聊得讓人想打瞌睡的普通課程。
事實上，哪怕道場存在著非正式的醫療行為。但大家似乎根本無需說出，每個人都有志一同地相信道場的說法。只要讓成功案例現身說法，就行了。
「當翟師兄他出現，並鼓勵大家練功時，真的很震撼！」靳師兄用訊息解釋。「妳想想，他可是從最危險的肺腺癌四期康復的啊！」
從靳師兄的語氣來看，倪莉覺得他也相信了這套謊言。
雖說如此，令人慶幸的是，靳師兄依舊認定生病必須要吃藥控制。所以，倪莉委託他蒐集證據的行為才沒有被曝光給母親。
只是從目前蒐集到的錄音影像來看，沒有任何能讓道場被一刀斃命的關鍵證據。也就是說，倪莉還無法阻止道場的老師們以謊言蠱惑母親。
唯一令人慶幸的是，母親有體力運動，不像之前密集化療般虛弱不堪。
但倪莉還是希望至少能先保護萱萱——就從讓萱萱遠離道場開始。
「今天妳晚上陪馬麻在家，齁？」倪莉問，「不要跟奶奶去東湖道場，好嗎？」
倪莉是在早上送萱萱去幼稚園的途中問的，她的語氣其實很平和。但她很不好受，這感覺是在母親與萱萱之間挑撥離間。可是道場有著如此惡劣的行徑，倪莉無法相信萱萱去道場是安全的。
其實倪莉覺得萱萱不會答應的。
萱萱夾在她與母親之間，是個需要作出艱難抉擇的孩子。而她現在的小男友紹廷也會跟著他爺爺靳師兄一起去道場練功。
「嗯。」
出乎意料，萱萱雖然嘟起嘴巴，卻點了點頭。她牽著倪莉的小小手掌握得很緊，「奶奶說妳不能去道場了，所以我可以陪馬麻。」
「謝謝妳。」
倪莉忍不住有些想哭。
中午的時候，倪莉用電話跟母親講了今晚不送萱萱去道場的決定，結果是她在電話上跟母親吵了一架，到最後母親都堅持要帶萱萱去道場。被母親單方面掛斷電話的倪莉，感到十分憂鬱。而她滑了滑自己的社群，一樣沒看到吳律的消息。沒有任何人通報線索。
晚上的時候倪莉回家時，家裡空無一人。顯然是母親又帶著萱萱去東湖道場練氣功了。倪莉一直等到九點半，母親才帶著萱萱回家。而母親毫無悔意且自認正當。
倪莉忍住脾氣，但她心累不已。
在稍早，倪莉回家後把家裡徹底翻了一遍，而她始終找不到詭異合約的蹤影。
看來倪莉必須直接問母親了。
只是要怎麼詢問，才能假裝不經意，不會讓母親發現倪莉闖入她房間呢？又或是要怎麼讓母親相信倪莉沒有要找出道場的把柄呢？母親會另外放，代表已有警覺。也就是說，倪莉不可能拿到那份詭異合約當作證據了。那份寫明「本產品並無療效」但事實上卻有患者現身說法的卸責合約。
這一切該如何收尾？倪莉感到非常無助。
似乎就只能冀望靳師兄能錄下一些關鍵證據了……但這種身不由己的感受，讓她憶起了過往，在夢裡，她又沉入了某個月夜與那片令人窒息的大海之中。
******
星期六的時候，倪莉醒來時覺得自己沒有休息過。而她並未排休，還需要上班。工作不會讓她疲倦，但母親的執迷讓她疲憊不堪。早上起床後，她發現母親換好衣服，叮囑萱萱準備運動服，顯然是要帶萱萱出門練功。
「今天不要帶萱萱去練功，可以嗎？」倪莉問。
母親質疑，「妳要上班，不是嗎？萱萱一個人在家不行啊！」
「可以去別的地方啊！」她反駁。「去陽明山也行啊！妳不是上禮拜才想爬七星山嗎？」
「大善真我！」母親提高音量，「練功身體才會好啦！」
「媽！求求妳聽我說好不好！」倪莉也提高音量。
就在爭執的頂峰，萱萱用哭音喊道：「馬麻、奶奶，不要吵架啦！」
倪莉才注意到萱萱不知何時走了過來，她的小臉皺成一團，看起來非常無助。
「萱萱，妳說，想不想跟奶奶一起去道場？」母親問萱萱。
看來母親不肯罷休，並給了萱萱經典的選邊站窘境。
倪莉看得出萱萱非常煎熬，難以抉擇。
萱萱看起來很想去，或許是那些寵溺她的婆婆媽媽，或許是因為有她的小男友紹廷。 但萱萱似乎也想應和著倪莉的提議，選擇不去道場。
或許是因為出於孩子對母親無條件的愛，所以孩子會無條件地支持母親。
……但事實上，道場也沒有虐待人，沒有什麼實質肉體上的危險。
看著萱萱這麼為難，母親又逼問：「來，萱萱妳說啊！」
倪莉咬牙，她討厭讓女兒陷入這樣的情境，於是她選擇退讓。「好啦，妳就帶萱萱去道場吧。」
只是這樣的妥協，卻讓她工作時心神不寧，不小心一直失誤。為了彌補她自己捅的簍子，倪莉只得加班處理業務。而這讓她在週六一直工作到晚上七點鐘才離開公司。
晚間七點四十分，倪莉才下公車。她注意到自己傳給母親的訊息都沒被已讀。但倪莉猜想母親或許在煮菜，所以才沒空看手機回訊息。然而用鑰匙開門時，迎接倪莉的，卻是一片寂靜的漆黑空間。
家裡沒有人？
倪莉放下包包，摸黑去廁所洗手後開燈。而她確認，發現四處無人。廚房不僅沒有果皮廚餘，與早晨同樣只有半壺水的水壺顯示今天根本沒開火煮水過。但母親有回來過的話，一定會煮水。
這時的倪莉有些害怕。但她說服自己冷靜，先用通訊軟體撥打語音訊息給母親。
嘟嘟嘟嘟嘟。
無人接聽。
怎麼會沒接？怎麼了？該不會發生了什麼事情？
……事故嗎？車禍嗎？
倪莉立刻改成直接撥打母親的手機門號。而手機響了很久，沒人接，甚至轉入語音信箱。她的腦袋空白，手心全是冷汗，手機在手裡有些滑。但她努力說服自己，若遇到事故，應該會有人通知她……
——叮咚。
一則訊息跳了出來，是母親帳號傳來的貼圖：「OK」。
倪莉微微鬆口氣，下意識打字：「要回來了嗎？」在打字過程中，她需要擦掉手汗才能輸入文字。
等了幾分鐘後，母親又回覆：「明天去佈道會，今天我跟萱萱住道場。」
突如其來的佈道會？而且連萱萱也沒回來？
她的心又吊了起來。母親打字一向很慢，平時能接電話就不愛傳訊息。今天卻先傳了貼圖，然後又傳了文字訊息……會不會根本不是母親本人傳的？
這念頭像冰塊砸在胸口。
萬一是別人傳的，那就代表母親跟萱萱都出事了！
倪莉猛地抓起包衝出門，攔下計程車直奔東湖道場。
一路上，她焦急地想再次聯繫母親。但母親沒再回應訊息，也未再接聽電話。
▌抱城工商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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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是續集，但沒看過第一集《夜逃亡》的讀者也能理解唷～快來快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