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攝地點在南韓。四月的首爾還帶著冷意。
這次要拍三支五分鐘的短片，主題延伸自 VOGUE 的形象廣告。
依照香氛品牌的三款氣味延伸成故事。
沒有明確台詞，沒有直接交代人物關係。
只有畫面、特寫、氛圍。像是回憶裡的片段，被氣味重新播放。
現場瀰漫著淡淡的無花果香——是第一支〈晨曦〉的味道。
溫暖的木質花香調，像剛洗過的白襯衫在陽光下曬熱後的纖維氣息。
片場很安靜。
工作人員壓低聲音，梳化間傳來細小的吹風機聲。鏡頭、燈架、反光板都已經定位好，只等人走進畫面。
第一幕拍攝地點在梨花女子大學的中央廣場。
梨花女子大學的中央廣場。古典石砌教堂與弧形玻璃長廊在晨光裡交錯出柔亮的陰影。清晨七點，空氣濕潤，陽光還帶著水汽。
梓渝站在廣場中央。
他穿著泛白的針織衫，裡面搭著白T，下擺鬆垂，肩頭微微向光。
鏡頭從斜後方推近，先掃過石磚上的光影，再慢慢帶出他的背影。對手演員的肩膀剛好入畫，女孩的背影停在畫面邊緣。
Action——
梓渝轉頭。手裡拿著一朵白色小花，嘴角勾起一點幾乎看不見的弧度。像是不經意，卻正好落在對方眼神裡。
陽光從肩頭灑下來，時間像被按了慢放。
溫柔的光落在他的臉上。
那一瞬，他彷彿成了記憶裡某段模糊的大學戀愛。
——剛好能讓你，想起自己曾經喜歡過的人。
副導盯著監視器，低聲說了句：「嗯，這個感覺很好。」
田栩寧沒有出聲，只看著畫面。
少年拿捏得精準。
他開始佩服梓渝的實力了。
不多一點，也不少一分。
「卡，這條過，」田栩寧淡聲開口：「準備下一條。」
教室裡陽光斜斜灑在課桌上——
他伏在桌面，額前髮絲落下，睫毛在光裡輕顫。
忽然，他睜開眼，因為光有些刺眼眯了眯，惺忪地看著你，慢慢勾起一個微笑。
走廊的長影隨晨光拉開，他走在一側——
腳步忽然一頓，像是聽見了你的聲音。
他微微回頭，眼神裡閃過一瞬驚喜，走到你面前，手順勢落下，
輕輕替你撥開額前的髮絲。
操場上陽光照得微熱——
他在球場上運球、跳躍，汗水沿著頸側滑落，動作俐落。
忽然，他抬眼看見你，停下腳步，揚起眉眼，朝你揮手。
樓梯轉角處，光斑斑駁——
他停在半層樓的平台，呼吸帶著微微緊張。
抬眼望向你，眼神像是在鼓起勇氣。
下一秒，他嘴角彎起，低低說了什麼，像是一場說出口的告白。
——這些分鏡真實得足以讓人誤以為：那是屬於每個人的青春記憶。
——每一顆都乾淨、俐落，沒有多餘表演痕跡，卻自然到像真的存在過。
彷彿誰的青春裡，都曾有過這樣的身影。
拍攝進展順利，節奏一如預定。
兩人幾乎沒有交集。
田栩寧大多時間待在監看螢幕區，調整攝影與燈光；梓渝則照助導安排走位、試鏡頭，從頭到尾沒主動靠近。
但偶爾，還是能感受到他若有似無的視線。
田栩寧習慣了。
他分得出哪種眼神是單純的好奇，哪種是帶著野心的試探。
梓渝的——像是在觀察，像在等一個時機。
不具攻擊性，卻靜靜落在你身上。
這種視線，他並不陌生。
所以他不回應。因為很清楚，一旦給了回應，對方就會順勢往你心裡鑽。
空氣的氣息開始轉變。
棚內瀰漫起冷調的香味：龍涎香、苔癬，混著灰藍色的燈光。
現場被布置成一間空房，牆角立著碎裂的玻璃，冷色的光從破口滲進來，把少年的身影切割成無數片段。
沒有台詞，也沒有對手演員。
只需要一個人，和鏡頭。
梓渝站在空房中央，呼吸緩慢。
指尖抬起，在空氣裡劃過一道線，動作很輕，卻像是要把什麼撕開。
Action——
鏡頭拉近。
他的眼眶開始泛紅，卻沒有誇張的表情，只是靜靜讓淚水慢慢聚起。
當第一滴淚滑落下顎、墜在地上，空氣像是瞬間凝住。
「卡，補特寫。」田栩寧淡淡喊了聲。
接著補一顆特寫。光線收緊到只剩半張臉，淚在眼角打轉。
他沒有立刻讓它落下，而是極輕地開口：
「我試過……想忘掉你。」
「可每一次都像現在一樣，眼睛一閉，全是你。」
「但我知道，你離開後會更好。」
聲音不大，卻準確傳進每個人耳裡。
淚落下，鏡頭凝住這一瞬。棚內依舊安靜。
副導像是不忍打斷，走上前又退了回去。
——腳本原本沒有台詞。
只有田栩寧，在監視器前，指尖微微一頓。
——這三句。 一字不差。
正是他當年在《未完成的故事...》裡寫下的台詞。
那是他在國外深造時的作品。
他用一頁頁分鏡，紀錄下整整六年那段刻骨銘心卻無以為繼的愛情。原本只是他私人的痕跡，沒有打算給任何人看。
直到回國後，一位在小型出版社工作的朋友替他接風，酒席間半開玩笑地提起，問他要不要留下點什麼，算是歸國與完成電影學位的紀念。
他本意只是捧場，也隱約想為那段歲月劃上一筆註記，於是答應了。
那本書後來確實出版了，
名字就叫《未完成的故事...》。
沒有宣傳，也沒有聲勢，只在有限的市場短暫露過面，當時他沒有什麼知名度，賣得並不好，很快就下架。 在他的印象裡，幾乎沒有人會真正翻開。
所以此刻，聽見少年的聲音與那些字句重疊，他胸口像被人不偏不倚擊了一下，呼吸短暫停住。
表面卻依舊不動聲色，聲音平穩：「下一條。」
棚內換上濃烈的麝香氣味，厚重，像夜色壓下的體溫。
場景設在一條紅磚牆的小巷。燈光壓低，帶著些許霧氣。鏡頭從牆角慢慢推進。
他穿著黑襯衫，領口微開，鎖骨線條隱約。頸間那條細銀項鍊隨著呼吸微微晃動。
梓渝靠在牆上，神情有點倔，又帶著壓抑不住的躁動。
對手演員只有背影入鏡。
Action——
畫面裡，他被逼到牆邊，氣息急促，眼神卻硬是撐著不退。
像是在抗拒，又像在逼自己靠近。
終於，他伸手扣住對方後頸，主動吻上去。
最初只是試探，唇角輕碰，帶著顫。
下一秒卻像失速般墜入，唇齒交纏，呼吸急促，肩膀微微顫抖。
嘴唇被咬住的一瞬，他猛地睜眼，眉間帶痛，卻像染上癮似的，呼吸淺得快要碎掉。
他似乎太清楚自己在鏡頭前哪個角度最動人。
棚內一片安靜，甚至你可以聽見唇齒間發出的聲音。
沒有人出聲，連呼吸都似乎屏住。
所有工作人員盯著監視器，心口同時一緊，節奏無聲地被帶快。
不得不承認——梓渝比原先預想的還要致命。
就在熱吻將近結束的瞬間——他忽然抬眼，直直瞪過來。
眼神透過縫隙，像穿過了鏡頭，準確無誤地落在監視器另一端的田栩寧身上。
攝影師愣了一下，手指在機身上微微一抖。
「卡。」田栩寧的聲音響起。
全場一靜，像被按下暫停鍵。
因為在專業拍攝裡，演員不可以直視鏡頭——
田栩寧幾乎是下意識地察覺到：這不是失誤。
直覺告訴他，這是挑釁，更準確地說——是赤裸裸的勾引。
然後，他伸出舌尖，輕輕舔過下唇，像是隨意的動作，聲音卻極輕：「……我剛剛是不是看鏡頭了？」
他甚至沒有道歉。
造型師看著眾人的臉色，猶豫片刻才上前補妝。
梓渝乖乖抬著下巴，讓人替他描補唇色。 紅潤再次浮上來，他眨了眨眼，抿了抿唇，聲音軟得聽不出是撒嬌還是挑釁：
「要再一次嗎？」停了停，又添上一句，帶笑：「田導？」
田栩寧淡聲回：「不用。剛剛那條保留。」
雖然和分鏡裡的設計不同，但他不打算重拍——不知為何，他不想再看一次少年親吻的畫面，而且他認為剛剛那顆的效果應該會很好。
語氣依舊平靜，但心裡的直覺越發清晰——。
他的目光落在回放螢幕上。
畫面裡，少年抬眼的瞬間，唇角微微勾起。
——像是在開心，你終於注意到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