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朋友問我週末都做一些什麼,我說我會沖底片,要我是其他人,可能認為這個人是一個愛裝憂鬱的假文青,拍一些貓狗、一些咖啡與甜食、寫一些不知所謂的文字搭配一本攤開的書,但我的外表跟文青其實也搭不上邊,反而像一個閒暇之餘想藉著沖掃底片賺一些外快的上班族。
可我沒對別人可能的猜測多做解釋,也不必解釋,因為我拍的從來不是給誰看的,而是獲得平靜的一種自我整理。
一開始,沒有暗房,我學著在黑布中把底片捲進顯影罐裡,手指在黑暗裡摸索,好像在撫摸什麼剛死去還帶著溫度的東西,探索在黑暗裡被埋起來的碎片,保護著時間光影的殘渣,把它們一幀幀洗出來。
後來,我打造了一間暗房,那間暗房在房子的最深處,燈像一顆暗紅色的心臟懸著,空氣裡混著藥水和潮濕的味道,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寧靜,每一張尚未顯影的底片都已把時間的流淌悄悄鎖住,不會再變化。
我沖洗的負片,都是些日常的畫面:堆著落葉的街口、站牌下無人的長椅、水灘倒影著建築、或是一道陽光打在路人的身上。
但就在前幾天,我沖洗了一捲不記得拍過的底片。膠捲盒上沒寫日期,連拍攝地點也沒標註,只有鉛筆在邊緣劃了個像「7」又像「L」的符號。
那天我像往常一樣,先把藥劑、溫度調好,然後關燈,紅光一亮,世界就只剩下我和那盤緩慢流動的藥水。
第一張照片浮上來時,我以為看錯了。

照片裡是一條走廊,昏暗得像是半夜的舊公寓,我認不出是哪裡,可那種剝落的牆面、裸露的電線、歪斜的門牌號碼,都帶著種奇怪的熟悉感,像是我走過卻不記得的夢,而且角度怪異,鏡頭幾乎貼著地面,好像拍的人正蹲在陰影裡,偷偷往上看。
第二張,我心裡有種冰涼在竄動,是同一條走廊,但視角往前移了幾步,地上出現一支掉落的筆,像是有人走到一半突然不見,只剩筆在那裡,又像是利在用相機的閃光燈尋找遺落的東西。

第三張,畫面裡還是那條走廊,門被推開了一點,有一隻手,浮在皮膚上的血管清晰可見。那隻手的指尖輕輕扶在門板上,整個畫面除了那隻手,什麼都沒有。
我開始回想自己什麼時候拍過,哪裡有這條走廊?還是底片根本不是我的?
我仔細看每一處細節,牆角的裂縫、門牌號、筆的牌子,指甲的長度,可越看越像看進一口更深的井,什麼都抓不到,只有自己的倒影。
我找不到任何一條線索能銜接到這些畫面。
照片掛在暗房的繩子上,滴著水,晾乾的時候影像更清晰,走廊看起來像是真的連著這間暗房的牆壁,似乎只要我再等一下,就會看見門被完全推開。
我開始懷疑是不是有什麼故事藏在那幾格膠捲裡,是不是有人曾走進那條走廊,沒能再走出門外,這是不是什麼求救的痕跡。
我在腦子裡排演過無數種可能,但我肯定那不是自己,因為我沒有留有任何相關的記憶,可這些推測像混合不全的藥水,一遍遍沖洗,也永遠不會顯影。
確定的是,只要那扇門推開,裡面就是答案。
那天之後,我偶爾還是會把那幾張照片拿出來翻,一邊沖著新的底片,一邊想著那條走廊會不會還在增長,像一條潛伏在房子底下的巷道,延伸到某個我還沒到過的地方。
有時候我夢見自己站在那條走廊裡,手裡還拿著相機,快門按下去的時候,閃光燈在牆上印出我自己的影子,可那影子裡的人卻沒有拿著相機,手上沒有筆,彷彿他活在沒有光的世界。
生活中有些新認識的人,還是會問到,我週末在做什麼。我還是會說:沖底片啊,沒什麼特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