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這個詞，有時像一間鎖起來的房間。
燈滅著，門縫卻總有風從裡面吹出來。
＝＝何醫師沒有追問。他只是再次讓時間靜下來，像是信任某種更深層的浮現，會自己來到。
思蘊的視線落在地板的一道刮痕上，那像某次拖椅子時留下的。
「我爸……他以前會在客廳抽菸。」
她忽然開口，語氣像輕觸一片老照片，「我們都不太敢出聲，他不會打人，可是只要他不講話……整個家就像關在玻璃罩裡。」
「那時候，妳多大？」
「大概國小吧。」她垂下眼，「那個味道我記得很清楚。冬天的時候，我媽會趁他睡著，把窗戶一個一個打開，開著電風扇想把煙味趕出去。我會躲在角落，不太敢走動。」
她停了一下，忽然補了一句：
「可是我其實比較喜歡他喝過酒的樣子。」
何醫師輕聲道：「喔？」
「他平常很安靜，也很嚴肅……我不敢主動靠近他。但他喝酒之後，會變得很會講笑話，會模仿別人講話，還會主動叫我過去陪他聊天。」
她眼神閃過一絲柔和，「有一次他喝完酒，突然跟我說：『妳長大應該會變很漂亮。』我那時候嚇了一跳，從來沒聽他講過類似的話。」
「那讓妳有什麼感覺？」
「一種……說不上來的暖吧。」她低頭笑了笑，「我知道很多人家的爸爸喝酒會亂來、會打人，可是我爸不一樣。他只有在那時候……才像一個我可以靠近的爸爸。」
空氣在這一刻像柔軟了。「他有擁抱過妳嗎？」
「我小時候，他曾經背我回家。那天我肚子痛，他喝了酒，卻很溫柔地問我要不要去看醫生。他沒說什麼安慰的話，但他的背溫溫的，我記得那一段路……很安靜、也很安全。」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像是怕一講太多，那些回憶就會碎掉。何醫師點了點頭，沒有評論，也沒有轉向其他議題。
「我現在回想……我好像一直在等他喝醉。」思蘊喃喃地說，「那樣他才會變成，我想要的爸爸。」
診間陷入長久的沉默。窗外的風輕輕吹著，像是某段舊時光正經過門口，不進來，也不走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