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不是通往外界的出口,
而是時間為人劃下的界線。
有人被接回生活,有人被留在制度,而她,只是剛好還有人在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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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著護理員走出病房,準備回家。
離開的路,穿過三道鐵門。
第一道門,需要護士按鈴開鎖。
第二道門,有雙重上鎖的機關,還要簽名備案。
第三道門,外頭站著警衛,像是要證明:出入的人,必須被篩選、確認、許可。
她踏出那第三道門時,心頭竟出現一種奇怪的空洞,那不是鬆一口氣的自由,而是一種「從封閉的世界被遞出來」的荒謬感。
她忍不住回頭,看著那一道又一道門後面的病房。
病友們還在裡頭,有些在走廊漫步,有些坐在角落望著窗,一些熟悉的面孔,像印在某種永遠不會更新的畫面裡。
她心裡浮出一句話:
「他們……還留在那裡。」
不只是地理上的「在那裡」,而是被某種制度、命運、家庭或遺棄推進那個「沒人接走的空間」。
有些人,是被家人放進來的。
她聽護理員說過:「有一位病人住了七年,因為這裡費用便宜,家人就不再帶他出院。」
她站在陽光下,一陣刺眼。她想起自己還有先生來接,還有人幫她處理保險、簽文件。
而那些人呢?那些眼神已經失去等待方向的病友呢?
她不是更好,只是還「有人」接得住她,而這差異,讓她感到不安,也感到責任。
她轉身走向門診區,腳步輕,但背後的鐵門聲仍在耳裡回響。
那聲音,不像門,而像一種沉重的界線:
誰能離開,誰不能;誰被看見,誰被放棄。
***
回到家後,她花了好幾天適應自由。
沙發太軟,水壓太強,浴室裡沒有固定時間的敲門聲,她在第一個夜裡聽見隔壁小孩哭泣的聲音,竟然瞬間以為自己還在病房,有人又情緒失控了,她知道自己已經出院了,但身體的時間還沒完全回來。
丈夫問她:「還好嗎?」她只說:「累。」
她在洗澡時突然大哭,不是悲傷,而是一種「終於可以哭」的鬆動。
那哭聲甚至讓她自己嚇了一跳,不是情緒太多,而是情緒終於回來。
那晚她寫下筆記:
「有些人沒離開,是因為沒人等他們。有些人能離開,不是因為痊癒了,而是因為有人願意接手他未完成的路。」
她突然浮出一個念頭:
「如果有一天我再走進那個病房,不是病人身份,而是帶著一點溫柔的光進去──那就好了。」
她闔上筆記本,熄燈。
夜裡她第一次無藥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