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詢問家人出生時辰,他說兩點十五分,我則是三點八分。我們兩人都是晚上出生,都可自稱晚生。
《鏡花緣》第二十三回,唐敖自嘲「我還留著幾個晚生慢慢用哩」。曾中過探花的唐敖,卻遭因故除名,以致對功名心灰意冷,跟隨妻舅商人林之洋、舵工多九公,由於從事海外貿易,趁便遊歷海外諸國。千奇百怪的風土人情,是《鏡花緣》最精采的段落。當時三人來到農人、商賈多為儒者打扮的淑士國,偶然路過「經書文館」,林之洋提議走一走,唐敖由於之前在黑齒國,與多九公因論學而受窘的經驗,餘悸猶存,拒絕與當地士子交流。
黑齒國人通身如墨,連牙齒都是黑的,朱唇、紅眉,加上一身紅衣,更覺其黑無比,唐敖覺得醜陋。唐敖、多九公在小巷發現女學塾,好奇黑齒國女子所讀何書,且女學塾老者熱情邀請,於是兩人與兩位十四、五歲女學生對話,唐敖謙遜,多九公卻輕視外邦幼女。誰知紅衫、紫杉女子學問淵博、牙尖嘴利,幾番殷殷請教,誰知多九公答不上,急得滿臉青紅,趁便託辭怕熱,非常狼狽。還被嘲笑「吳郡大老,倚閭滿盈」,這八字以反切讀之,即問道於盲。反切為昔日標音方式,唐敖乍聽不解,後來三人討論一番才解謎。這一大段討論經學種種,沒興趣的讀者不妨跳過去。儘管不夠好學,可是不懂的內容,就算硬背也很難記住,未讀其實損失不大。白民國則是黑齒國對照。白民國人面如白玉,儒雅俊美,又講究衣著裝飾,風采照人。三人也路過學館,謙稱不通文墨,只在屋外聽先生講學「切吾切,以反人之切」、「永之興,柳興之興」等,三人困惑茫然,慶幸未出醜。唐敖趁隙至學館翻書,不料實為「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求之與,抑與之與」。原來白民國先生不時讀錯、認錯字等等,讓唐敖覺得先前自稱晚生,根本委屈了。不過若在紅衫、紫杉女子面前稱晚生,唐敖倒是心悅誠服。
淑士國人滿口之乎者也,酒保招呼「酒要一壺乎?兩壺乎?」聽來好笑。某酒客說了一大串話,句句之來之去,林之洋受不了,「你這幾個之字,盡是一派酸文,句句犯俺名字,把俺名字也弄酸了」。可見之乎者也掛嘴邊,未必更有書卷氣息。
林之洋曾說,晚生無甚卑微,若他早晨生,你晚上生,或他先生幾年,你後生幾年,都可算得晚生。
晚生、末學、不才這類自謙之詞,如今僅在章回小說留存,若誰於日常使用,有點怪,反成異類。以往的常識,早已在現代生活消失殆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