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女史】
日前在社交媒體看到某人提及張幼儀,尊稱張為老師。以張幼儀生於清末的年代,不妨稱她張先生,或幼儀女史。張幼儀雖曾短暫在大學教過德文,但以當時的社會環境,一般人稱張為老師有點奇怪。
女史是昔日對知識女性的正式尊稱,比如應酬可用某某女史斧正之類,倘若使用某某才女不算錯,只是略顯俗氣。據說如今台灣書畫界仍使用女史,不過假使誰在日常以女史尊稱知識女性,恐怕並非稱讚,而是為難旁人。傳統中國有些人際互動的細緻逐漸消失,無可如何。可是過往人物仍該盡量還原當時的脈絡,假使全都使用現代詞語,未免不倫不類。多年前,有位出身書香世家的大畫家訪台,言談間自稱辭廟,讓台灣文化人錯愕不已。辭廟在中文意味著亡國,辭的是宗廟,並非神廟,所以皇帝才有資格辭廟,比如李後主。近代中國唯一可以辭廟的,便是溥儀。
李後主《破陣子》:「四十年來家國,三千里地山河。鳳閣龍樓連霄漢,玉樹瓊枝作烟蘿,幾曾識干戈? 一旦歸於臣虜,沈腰潘鬢消磨。最是倉皇辭廟日,教坊猶奏別離歌,垂淚對宮娥。」面對國破家亡慘況,想必悲痛難堪茫然,李後主記錄自己的反應是「垂眼對宮娥」,而非心懷社稷百姓,果然是亡國之君的思維。李後主當然不是暴君,但顯然更擅長創作,而非處理政事。倘若李後主未登基只是貴族,成天吟詩作賦,他個人或許比較快樂,國政則由更有政治能力的人處理,才是雙贏吧。不適合的人擺在不適合的位置,誤人誤己,李後主的際遇也是封建時代的悲劇之一。
辭廟並非僻典。大畫家家族曾出現名滿天下的詩人,誰知不過百年,後裔連辭廟都不懂了,看來文化傳承遠比想像中脆弱,一不小心失去絕非危言聳聽。
另一大作家曾將致仕說成官場生涯的起點。不過致仕在古代中國只有一個意思,還祿於君,轉換為現代概念便是退休,原意和大作家的說法完全相反。致仕並不罕見,大作家不懂讓人費解。或許他將致這個字認定為開始,致仕便是官場生涯起點。無奈中文沒這麼簡單,許多詞語之所以出現,各有緣由,倘若習慣想當然爾,很容易出錯,多閱讀多求證比較好。
以往獲得知識相當困難,於是背誦是很重要的能力,若有疑義查證不易。如今資訊發達,各式查詢迅速簡便。遇到陌生詞語,望文生義往往貽笑大方,不如立即搜尋,稍稍了解詞語的來龍去脈。中文博大精深,對部分詞語不了解並不丟臉,亂用反而容易自曝其短。勤於學習也是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