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戲曲學院血衣索魂記(下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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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介安的手術燈亮了一夜。

陳品宜在充斥消毒水氣味的走廊長椅上枯坐,指尖冰冷,腦中反覆閃現那張染血的戲單,和張介安推開她時那雙驚怒交織的眼睛。恐懼和憤怒在她胸腔裡翻攪、凍結。「下一個是你」——這不是恐嚇,是宣戰。凶手不僅在殺人,在製造恐慌,更將矛頭直接指向了她。因為她在靠近真相?因為她是張介安的女友?

天快亮時,醫生疲憊地走出來,帶來不算樂觀的消息:子彈擦過心臟邊緣,造成嚴重內出血和肺部損傷,命是暫時保住了,但仍在深度昏迷中,需要嚴密觀察,甦醒時間無法預料。

手術燈映著陳品宜慘白的臉。她盯著染血的銅鳳碎片,耳邊迴盪著撞擊的巨響。醫生疲憊地走出:「子彈擦過心臟...」

「子彈?」她猛地抬頭。

「張警官遭撞擊昏迷後,」醫生低聲道,「凶手下車補槍...幸虧路人尖叫驚擾,子彈射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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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品宜只覺得一陣天旋地轉。她強撐著,隔著ICU厚厚的玻璃,看著渾身插滿管線、臉色死灰的張介安。那個總是挺拔、可靠,會在她分析案情時認真傾聽,在她感到寒意時默默遞上外套的男人,此刻脆弱得像一張紙。她將額頭抵在冰冷的玻璃上,閉上眼,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痛感壓過心臟的抽縮。

介安,等我。我一定把那個雜碎揪出來!

警局內氣氛凝重。張介安的重傷如同投下了一顆炸彈。副隊長暫時接替指揮,但面對這詭譎複雜、牽涉舊案的燙手山芋,明顯力不從心。更糟糕的是,來自上層的壓力驟然增大。鄭國棟代表的學院方,以及某些隱藏在背後的勢力,開始以“影響學院聲譽”、“造成社會恐慌”、“調查方向偏頗(暗示過於關注舊案)”為由,頻頻施壓,要求警方“儘快結案”,並“避免擴大調查範圍”。

“品宜,”副隊長王振華,一個敦厚但略顯優柔寡斷的中年警官,將陳品宜叫到一邊,面有難色,“上面……還有校方的意思,考慮到社會影響和張隊的傷情……希望你暫時……退出顧問工作。”

陳品宜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刀:“退出?為什麼?因為凶手盯上我了?還是因為有人怕我繼續查下去,會挖出他們不想讓人知道的東西?”

王振華被她看得有些窘迫,避開她的目光:“品宜,你冷靜點。這是出於對你人身安全的考慮!凶手窮凶極惡,連警官都敢襲擊!而且,現在局裡壓力很大,各方都要求儘快給公眾一個交代……”

“交代?什麼交代?”陳品宜冷笑,“像二十五年前一樣,含糊其辭地以‘意外’或‘自殺’結案?讓真正的凶手繼續逍遙法外,甚至可能繼續殺人?”她逼近一步,聲音壓低卻充滿力量,“王副隊,介安還躺在醫院裡!陳嘉欣、林秀蘭死不瞑目!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嚇壞了多少學生?現在退縮,等於向凶手投降!”

王振華嘆了口氣,無奈道:“品宜,我理解你的心情。但程序上……你現在確實不適合再以官方顧問身份參與核心調查。這是命令。”他遞過一份文件,“你……先休息一段時間吧。”

陳品宜沒有接那份停職通知。她挺直脊背,深深地看了王振華一眼,那眼神冷靜得可怕:“好。我‘休息’。但請記住,王副隊,真相不會因為誰的掩蓋而消失。它就在那裡,等著被發現。而找到它,是我的‘休息’方式。”

她轉身離開警局,背影決絕。陽光刺眼,卻驅不散她心頭的陰霾和徹骨的寒意。她明白,真正的戰鬥,現在才開始。她失去了官方的身份和便利,但她的武器從未丟失——她的頭腦,她的專業,以及……她身為犯罪側寫師對人性之惡的洞悉,和對逝者的責任。

她沒有回家,而是直接驅車前往海棠戲曲學院。學院大門依舊,但氣氛截然不同。白天的校園也籠罩著一層壓抑的寂靜,學生們步履匆匆,眼神躲閃,交談聲都壓得極低。公告欄上貼著校方措辭嚴厲的“嚴禁傳播謠言”通知,但在角落裡,一些打印出來的模糊照片和詭異符號依舊頑固地貼著,像潰爛傷口上結的痂。

陳品宜目標明確——學院檔案室。她需要林秀蘭案的完整卷宗,需要當年所有細節的拼圖。警方的檔案可能被“整理”過了,但學院的內部記錄,或許還保留著未被污染的線索。

管理檔案室的是個姓吳的乾瘦老頭,戴著厚厚的眼鏡,動作慢吞吞。他顯然認得陳品宜,也知道她與案件的關聯,眼神裡帶著戒備和同情混雜的複雜情緒。

“吳伯,我想調閱二十五年前,表演系學生林秀蘭意外死亡事件的所有相關存檔。”陳品宜開門見山,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堅持,“包括當年的排練記錄、演出安排、事故報告、相關人員的陳述……一切。”

吳伯推了推眼鏡,慢悠悠地搖頭:“陳教授啊……不是我不幫你。那些老檔案……灰大得很,而且……當年結案後,很多東西都封存了,上面有交代……”

“哪個‘上面’?”陳品宜緊盯著他,“鄭院長?還是……周主任?吳伯,兩個年輕女孩死了,死法一模一樣。一個警官現在躺在醫院生死未卜。下一個會是誰?那些嚇得睡不著覺的學生?還是……”她頓了頓,聲音更沉,“您自己?您在這檔案室待了大半輩子,那些泛黃的紙頁裡藏著什麼,您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午夜夢迴時,會不會聽到……戲腔?”

吳伯渾濁的眼睛猛地一縮,臉色白了幾分。他嘴唇哆嗦著,左右看了看,確定無人,才壓低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陳教授……你……你別嚇我。我……我只是個管檔案的……”

“正因為您是管檔案的,您才最清楚,歷史不會真正被封存。”陳品宜放緩語氣,帶著一絲懇切,“吳伯,幫幫我。也幫幫那些可能身處危險的孩子。找出真相,才能讓亡魂安息,讓活人安心。”

沉默在堆滿灰塵的檔案架間瀰漫。只有老舊空調發出單調的嗡鳴。過了彷彿一個世紀,吳伯重重嘆了口氣,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他顫巍巍地起身,走到最裡面一排幾乎被遺忘的鐵皮櫃前,從一串鑰匙裡找出最小最舊的一把,費力地打開了一個落滿厚灰的抽屜。

“都在這兒了……”他聲音沙啞,“林秀蘭……當年是個多好的苗子啊……可惜了……”他抽出一個厚厚的牛皮紙檔案袋,遞給陳品宜,又迅速縮回手,彷彿那袋子燙手,“你……你快點看,看完……快點走。別……別讓其他人知道。”說完,他佝僂著背,快步走回自己的座位,把頭埋得很低,彷彿這樣就能避開那些無形的目光。

陳品宜抱著沉甸甸的檔案袋,心也沉甸甸的。她找了個角落的桌子,拂去灰塵,打開了這個塵封二十五年的潘多拉魔盒。

泛黃的紙張散發著陳腐的氣味。事故報告寫得簡短而官方:“學生林秀蘭,於演出前在A區道具室因意外滑倒,頸部被散落水袖纏繞窒息身亡。” 但陳品宜的目光,死死鎖定在幾份被邊緣化、甚至字跡有些潦草的內部人員詢問筆錄上。

一個當時的道具組學生(筆錄顯示他不久後就轉學了)提到:案發前幾天,曾看到林秀蘭和指導老師周建興在排練廳後門爭執,林秀蘭情緒激動,似乎在哭,隱約聽到“糾纏”、“名聲”、“師母”等字眼。周建興當時臉色鐵青。

另一位已經退休的老師在備忘錄裡含糊地寫了一句:“秀蘭那孩子,心氣高,可惜……惹了不該惹的人。紅顏薄命,自古皆然。” 這句看似感慨的話,在陳品宜眼中,卻透著驚心的暗示。

最關鍵的是一張夾在事故報告裡的、皺巴巴的《李慧娘》演出道具清單複印件。清單末尾,有一行用鉛筆寫的、幾乎被擦掉的小字備註:“備用紅綢水袖(林專用)一對,交周主任保管。勿用於正式演出。” 這行字旁邊,還有一個極其模糊、難以辨認的簽名縮寫,像是一個“Z”。

陳品宜的心臟狂跳起來。林專用?勿用於正式演出?為什麼要特別標註?還交給周建興保管?這對水袖……難道就是後來勒死林秀蘭的凶器?而那個模糊的“Z”……是鄭(Zheng)?還是……周(Zhou)?

檔案裡沒有林秀蘭親屬的詳細記錄,只簡單寫著“父母早亡,由姑母撫養”。陳品宜立刻撥通了一個私家偵探朋友的電話,簡短交代了任務:不惜一切代價,找到林秀蘭的姑母或其後人!

就在她合上檔案,準備離開時,手機震動。是鑑識科那位和她相熟的技術員小楊偷偷發來的信息:「陳姐!重大發現!現場血跡DNA對比結果出來了!除了陳嘉欣的,還有另一組微量男性DNA!不屬於任何已知在場人員!數據已導入庫比對!另外,銅鳳碎片確認來自陳嘉欣頭面上一支點翠鳳釵的尾部!但那支鳳釵……案發前兩天報修過,記錄顯示是周建興主任親自送去修復的!還有,陳嘉欣手邊那些亮片,和案發當晚林宜柔原本要用的那對水袖邊緣鑲嵌的亮片材質完全一致!」

信息量巨大!陳品宜腦中飛快串聯:

  1. 未知男性DNA:直接指向凶手!只要數據庫比中,就能鎖定身份!
  2. 銅鳳碎片來源:周建興接觸過陳嘉欣的頭面!他有機會在修理時做手腳(比如故意弄鬆鳳尾部件,使其在掙扎中脫落,成為指向不明的線索或誤導)?
  3. 亮片關聯:陳嘉欣死前掙扎時,抓到了凶手身上掉落的東西?而那東西,沾有林宜柔水袖上的亮片!這意味著凶手很可能在案發前接觸過林宜柔的水袖!印證了宜柔所說水袖勾絲的事,也將凶手的觸角,直接伸向了她身邊的人!

周建興的嫌疑直線上升!他有動機(與林秀蘭的曖昧關係可能被陳嘉欣發現?)、有機會(接觸道具、頭面)、行為可疑(悲痛過度的表現?對舊案的抗拒?)。但那個DNA呢?會是他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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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正準備離開檔案室,手機再次震動。這次是姐姐陳品潔,聲音帶著哭腔和新的驚恐:“品宜!柔柔……柔柔又不對勁了!她……她說昨晚半夜,被一陣……一陣唱戲聲吵醒了!是……是《李慧娘》!‘俺李慧娘怨氣騰騰三千丈’那一段!聲音……聲音好像……好像是從她衣櫃裡傳出來的!她嚇得把衣櫃都鎖死了!怎麼辦啊品宜?這……這沒完沒了了啊!”

靈異現象升級了!從視覺恐嚇(鏡中鬼臉)發展到聽覺侵擾(衣櫃戲聲)!目標依舊是林宜柔!凶手在用這種方式持續施加壓力,折磨她的神經,也是在警告陳品宜:你的親人時刻在我的注視之下!

陳品宜強迫自己冷靜:“姐,我馬上回來!你看著柔柔,別讓她單獨待著!衣櫃……先別打開!”

她匆匆離開檔案室,腦中思緒翻騰。凶手對林宜柔的“特殊關注”絕非偶然。僅僅因為她也演過李慧娘?還是……有更深層的原因?水袖勾絲事件,將陳嘉欣、林宜柔和凶手聯繫在了一起。凶手接觸過林宜柔的水袖……是在什麼時候?什麼地點?誰有這個機會?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她腦中閃過。她記得案發當晚,在後台擁擠的通道裡,似乎有人不小心撞了林宜柔一下,當時宜柔還“哎呀”了一聲。當時太混亂,她沒太在意。現在想來……那會是凶手趁機做了手腳嗎?那個人……是誰?

她驅車趕回姐姐家。林宜柔蜷縮在沙發上,裹著厚厚的毯子,臉色蒼白,眼神驚惶,像隻受驚過度的小獸。陳品潔紅著眼睛守在旁邊。

“柔柔,別怕,告訴小姨,昨晚聽到的唱戲聲,具體是怎樣的?”陳品宜坐到她身邊,握住她冰涼的手。

“就是……就是李慧娘變成鬼後,訴說冤情的那段……”林宜柔聲音發抖,“聲音……很尖,很冷,像……像用指甲刮玻璃那種感覺……斷斷續續的,好像……好像從衣櫃的縫隙裡鑽出來……我……我嚇得用被子蒙住頭,可……可那聲音好像鑽進腦子裡了……”她說著又哭了起來。

陳品宜安撫著她,目光卻銳利地投向臥室裡那個緊閉的衣櫃門。她走過去,仔細檢查。衣櫃是普通的木質推拉門,縫隙很小。她貼近門縫,仔細聞了聞,除了木頭和樟腦丸的味道,似乎……有一絲極淡的、難以形容的電子元件發熱後的氣味?

她心念一動。讓姐姐和宜柔暫時離開房間,自己戴上手套,小心地拉開了衣櫃門。

衣櫃裡掛滿了宜柔的衣服。她仔細檢查每一件,尤其是掛在最裡面、那套她演李慧娘時穿過的、質地輕薄的練習水衣。當她拿起那件水衣時,手指在領口內側的標籤處,摸到了一個極小的、異常堅硬的凸起!

她小心地拆開縫線——裡面竟然藏著一個指甲蓋大小的、薄如紙片的微型電子裝置!上面還連著一個微型揚聲器!裝置的電量指示燈已經熄滅,顯然是耗盡了。

根本不是什麼冤魂唱戲!是有人提前在宜柔的戲服裡,偷偷安裝了微型錄音播放器!設定在特定時間播放預錄的、經過處理的恐怖唱段!利用衣櫃的密閉空間放大聲音效果,製造出聲音從衣櫃內部傳出的假象!

手段陰險而精密!目的就是製造靈異假象,加深恐慌,針對性地恐嚇林宜柔!凶手不僅熟悉戲曲,更熟悉林宜柔的習慣(知道她會把戲服掛在衣櫃裡)!並且,有機會接觸到她的私人物品!

是誰?誰能在不引起懷疑的情況下,接觸到宜柔的戲服?排練廳?更衣室?還是……家裡?

陳品宜的腦中警鈴大作!她立刻檢查了姐姐家的門鎖窗戶,沒有被破壞的痕跡。這意味著,凶手很可能是在更早的時候,比如宜柔將戲服帶回家清洗或整理時,就動了手腳!而能在那個時候進入這個家的人……

一個名字,帶著冰冷的寒意,浮現在陳品宜腦海——周建興!作為指導老師,關心學生的排練服裝狀況,找藉口上門“指導”或“探望”,順便做手腳,完全合理!而且,他有足夠的戲曲知識來錄製逼真的唱段!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響起。是私家偵探!

「陳小姐!找到了!林秀蘭的姑母林月娥女士還健在!住在南部鄉下!她……她情緒很激動!說當年就懷疑秀蘭不是意外!她提到一個人……鄭國棟!當年的教務主任,現在的院長!她說秀蘭出事前,曾哭著打電話給她,說……說鄭主任總是用排戲的名義單獨留下她,對她動手動腳!她害怕,想告訴周老師(周建興),又怕影響周老師……因為周老師和鄭主任關係很好!林女士手裡……好像還保留著秀蘭的一些遺物!」

鄭國棟!這個名字像一道驚雷劈中陳品宜!當年的教務主任,如今的院長!那個一直試圖壓下案件調查、施壓警方的人!林秀蘭曾被他騷擾!周建興知道嗎?如果知道,他是幫兇?還是……他當年也無力反抗?

所有線索瞬間指向了權力的頂端!鄭國棟的嫌疑驟然超越周建興!他有更強的動機(掩蓋當年的罪行)、更大的能力(影響調查)、更充分的機會(接觸一切資源)。那未知的男性DNA……會是他的嗎?

而周建興……他在其中扮演什麼角色?是懦弱的知情者?是被迫的幫兇?還是……試圖反抗卻失敗的悲劇人物?他對陳嘉欣那份異常的“父女之情”,是否源於對林秀蘭的愧疚?他保管那對“勿用於正式演出”的紅綢水袖,是為了保護?還是……為了銷毀?

陳品宜感覺自己站在了深淵的邊緣,腳下的薄冰正在碎裂。她必須立刻見到林秀蘭的姑母林月娥!拿到那些關鍵遺物!

她當機立斷,將微型播放裝置交給隨後趕來的、信得過的技術警員取證(避開了被施壓的王副隊),叮囑姐姐帶宜柔暫時去安全的地方住幾天,自己則立刻訂了最快南下的車票。


南部小鎮,空氣濕熱粘膩。陳品宜在一處老舊的平房裡見到了林月娥。老人年逾古稀,頭髮花白,滿臉皺紋刻滿了歲月的風霜和深沉的哀傷。看到陳品宜,尤其是聽她說明來意後,老人渾濁的眼睛裡頓時湧出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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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蘭……我可憐的秀蘭啊……”她顫巍巍地從一個上了鎖的老式樟木箱底層,取出一個用藍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小包裹。“這些……是她出事後,學校寄回來的……還有一些她之前放在我這裡的東西……我一直不敢看……看了心就痛……”

陳品宜小心翼翼地接過包裹,解開藍布。裡面是一些零碎物品:幾張褪色的生活照,照片上的林秀蘭青春洋溢,笑容燦爛;一支用舊了的眉筆;一個小巧的、已經停止走動的懷錶;還有……一本薄薄的、封面是素色絹面的日記本!

陳品宜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輕輕翻開日記本。紙頁泛黃,字跡娟秀,卻透著力透紙背的憂傷和恐懼。

日記斷斷續續,記錄了林秀蘭最後幾個月的心路歷程。字裡行間充滿了對戲曲的熱愛,對舞台的嚮往,對周建興老師才華的仰慕(這種仰慕似乎逐漸轉化為少女朦朧的情愫),但更多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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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月X日:鄭主任又把我單獨叫到辦公室了。他的手……總是‘不小心’碰到我……好噁心!我不敢躲得太明顯,怕他生氣……他說我很有天賦,要重點培養我……可我一點也不想要這種‘培養’!

X月X日:排練結束晚了,他又讓我留下‘談談’。走廊好黑……他把我堵在牆角……我嚇得渾身發抖……幸好周老師路過,叫了他一聲……他立刻鬆開了……周老師看我的眼神……好複雜。他知道嗎?他會幫我嗎?我不敢說……鄭主任權力好大……

X月X日:噩夢!又是那個夢!穿著血紅的嫁衣,被水袖勒住脖子……喘不過氣……醒來一身冷汗。為什麼總是這個夢?是因為要演李慧娘了嗎?李慧娘是冤死的……我呢?我會不會……

X月X日:我受不了了!今天他又……我推開他跑了!他臉色好可怕!他會不會報復我?會不會取消我的演出資格?我……我要告訴周老師!只能告訴他了!

日記戛然而止。最後一頁,只有一行字,墨跡深重,帶著絕望的顫抖:

周老師……他……他說他知道了……可他讓我忍……為了前途……為了……呵……前途?我的命呢?

陳品宜合上日記,指尖冰涼。真相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刺穿了迷霧!

鄭國棟!就是當年騷擾林秀蘭的惡魔!他的魔爪,最終很可能導致了林秀蘭的死亡!而周建興……他知情!他非但沒有保護自己的學生、自己可能也心生愛慕的女孩,反而勸她“忍耐”!為了所謂的“前途”?為了不得罪權勢滔天的鄭國棟?他的懦弱和沉默,無異於將林秀蘭推向了深淵!

那麼,林秀蘭的死,是鄭國棟惱羞成怒下的殺人滅口?還是……周建興為了掩蓋自己的懦弱和不作為,甚至可能為了某種扭曲的“保護”(怕事情鬧大徹底毀了林秀蘭的名聲?)而參與了偽裝意外?

陳品宜立刻將日記本關鍵頁拍照,連同林月娥的證詞錄音,發送給張介安的主治醫生(拜託他轉告甦醒跡象)和那位信得過的技術警員小楊,同時嚴密備份。這是扳倒鄭國棟、揭開舊案的核心證據!

就在她準備告辭時,林月娥又顫巍巍地遞給她一張折疊得很小的、泛黃的紙片:“這……這是夾在懷錶後蓋裡的……我……我以前沒注意……”

陳品宜展開紙片。是一張簡筆畫!線條稚嫩,但能清晰辨認:一個梳著髮髻的女人側影,在她額頭的位置,畫著一個小小的、圓形的圖案。而在女人下方,寫著一個歪歪扭扭的字:「」。

轟隆!陳品宜腦中彷彿有驚雷炸響!

這簡筆畫……畫的是林秀蘭額頭那個圓形印記!畫它的人……稱她為“娘”?林秀蘭……有孩子?她死的時候才二十歲出頭!誰是孩子的父親?周建興?!所以他才會對“像”林秀蘭的陳嘉欣產生那種異常的“父女之情”?所以他才會對舊案諱莫如深,充滿愧疚和恐懼?因為他不僅是知情者,更是……當事人!

所有的碎片,在這一刻,被這張小小的、由孩子畫下的簡筆畫,殘酷地拼湊完整!一個關於權力、慾望、懦弱、背叛與延綿兩代的血色悲劇,終於浮出水面!

陳品宜告別泣不成聲的林月娥,立刻動身返程。她必須立刻找到周建興!他是關鍵的突破口!也是……可能的下一個受害者?鄭國棟絕不會坐以待斃!


回程的高鐵上,陳品宜不斷嘗試聯繫周建興,電話始終無人接聽。一種極其不祥的預感籠罩著她。她直接聯繫了警局監控周建興住所的同事(小楊私下安排的人),得到的回覆是:周建興昨天傍晚獨自駕車離開家後,至今未歸!去向不明!

陳品宜的心沉到了谷底。她立刻撥通技術警員小楊的電話,語氣急促:“小楊!立刻幫我定位周建興的手機信號!還有,鄭國棟!我要知道他現在在哪裡!立刻!”

小楊的聲音也透著緊張:“陳姐!我正要找你!數據庫比對有結果了!現場那組未知男性DNA……和鄭國棟檔案庫裡留存的樣本(早年一次體檢)匹配度99.99%!就是他!凶手就是鄭國棟!另外,你發來的日記照片……天啊!鐵證!王副隊頂不住壓力,已經被上面叫去‘談話’了,鄭國棟那邊肯定得到風聲了!”

果然!鄭國棟就是殺害陳嘉欣的凶手!他殺人,是為了滅口!因為陳嘉欣在整理檔案或排練過程中,很可能發現了當年林秀蘭案的蛛絲馬跡,甚至可能找到了指向他的證據(比如那對特製的水袖?)!他復刻當年的殺人手法,是為了將案件偽裝成“冤魂索命”,混淆視聽!同時利用靈異現象製造恐慌,打擊調查者(陳品宜和張介安)!

而他現在失蹤……是潛逃?還是……去處理最後的威脅——周建興?那個知道他所有骯髒秘密的懦弱知情者!

就在這時,小楊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驚愕:“陳姐!定位到了!周建興的手機信號最後消失的地方是……是戲曲學院!就在……就在那個廢棄的舊劇場裡面!鄭國棟的車……半小時前也進了學院!他們都在那裡!”

舊劇場!那個充滿歷史塵埃,據說鬧鬼傳言最多的地方!鄭國棟選擇那裡作為最後的舞台?他要在那裡,像解決林秀蘭和陳嘉欣一樣,解決掉周建興?將所有秘密徹底埋葬?

陳品宜沒有任何猶豫。“小楊!立刻通知你能調動的所有人手!包圍舊劇場!我馬上到!記住,鄭國棟極度危險!他有槍!”她對著司機大喊:“師傅!去台北戲曲學院!用最快的速度!人命關天!”

高鐵呼嘯著,窗外的景色模糊成一片。陳品宜握緊拳頭,指甲再次陷入掌心。這一次,她不是為了壓抑恐懼,而是凝聚所有的憤怒與決絕。二十五年的冤屈,兩條鮮活的生命,張介安流淌的鮮血,宜柔被嚇壞的臉龐……所有的債,都要在今天,在那個陰森的老劇場裡,徹底清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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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墨,吞噬了戲曲學院古老的建築。舊劇場像一頭沉默的巨獸,匍匐在學院最偏僻的角落。窗戶大多破損,黑洞洞的,透著不祥。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黴味和塵土的氣息。

陳品宜和小楊帶領的幾名便衣警員(小楊私下緊急召集的可靠人手)悄無聲息地包圍了劇場。正門被一把巨大的老式鐵鎖鎖住。陳品宜繞到劇場側面,憑藉記憶找到了當年道具組運送布景的一個隱蔽小門。門上的鎖早已鏽蝕,被她用工具輕易撬開。

一股更加濃烈刺鼻的灰塵和腐朽氣息撲面而來。裡面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警員們打開強光手電,光束刺破黑暗,照亮了堆滿破敗佈景、廢棄道具的後台區域。灰塵在光柱中狂舞。空氣死寂,只有他們壓抑的呼吸聲和心跳聲。

“分頭找!小心!”陳品宜低聲命令,她拔出了隨身攜帶的防身電擊器(警用配槍在停職時已被收回),神經緊繃到極點。

他們穿過雜亂的通道,搜尋著每一個可能藏人的角落。手電光掃過掛在鐵架上的、蒙著厚灰的破爛戲服,像一個個吊死的鬼影;掃過傾倒的桌椅、斷裂的刀槍把子;掃過佈滿蛛網的化妝鏡,鏡面碎裂,映照出無數個扭曲晃動的光影。

突然,一陣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嗚咽聲,從劇場深處傳來!是人的聲音!充滿了痛苦和恐懼!

“在那邊!舞台方向!”小楊低喝。

眾人立刻循聲衝向通往舞台的側幕。穿過厚重的、積滿灰塵的深紅色絨布幕布,眼前豁然開朗——空曠破敗的舞台呈現在眼前。舞台中央,慘白的月光從破損的穹頂縫隙漏下,形成一道詭異的光柱。

光柱下,一個人影被反綁著雙手,跪在地上!正是周建興!他嘴裡塞著破布,臉上滿是淚痕和灰塵,額頭撞破了,流著血。他拼命掙扎,發出絕望的嗚咽。而在他的脖子上,赫然纏繞著數圈鮮紅刺目的綢緞水袖!水袖的另一端,被高高地懸掛在舞台上方一根裸露的、鏽跡斑斑的鋼樑上!只要用力一拉,他就會被活活吊死!

一個身影,背對著他們,站在周建興身後幾步遠的陰影裡。他手裡,緊緊攥著水袖的另一端!另一隻手,握著一把漆黑的手槍!正是鄭國棟!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頭髮梳得一絲不苟,但臉上再無往日的儒雅威嚴,只剩下猙獰、瘋狂和一種窮途末路的狠戾。月光照亮他半邊臉,如同惡鬼。

“鄭國棟!放下武器!放開周建興!”陳品宜厲聲喝道,強光手電瞬間聚焦在他身上。幾名警員也迅速舉槍瞄準。

鄭國棟猛地轉過身,被強光刺激得瞇起眼,臉上卻露出一絲扭曲的笑容:“陳教授?還有……幾位警官?來得真快啊。怎麼?來欣賞最後一場戲?《李慧娘》……索命?”他的聲音嘶啞而亢奮。

“鄭國棟!你跑不掉了!林秀蘭的日記我們已經拿到!你的DNA證據確鑿!立刻投降!”小楊大聲喊道。

聽到“林秀蘭的日記”,鄭國棟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了一下,眼中瞬間爆發出瘋狂的怒火和……一絲被揭穿的羞惱。他猛地收緊了手中的水袖!

“嗚——!”周建興被勒得眼球暴突,臉瞬間漲成豬肝色,雙腳離地亂蹬。

“住手!”陳品宜和警員們同時怒吼。

“哈哈哈!”鄭國棟狂笑起來,手卻鬆了一點點,讓周建興得以喘息,“日記?那個賤人居然還寫了日記?好啊!好啊!你們都知道了?知道這個老廢物當年是怎麼看著我玩他的寶貝學生,屁都不敢放一個?”他槍口指向痛苦抽搐的周建興,充滿鄙夷,“懦夫!廢物!你以為你對陳嘉欣那點齷齪心思我不知道?你看著她,就像看著當年的林秀蘭!你以為把她當女兒看,就能贖罪?呸!你只是又害死了一個!”

周建興被他的話刺激得渾身劇顫,淚水混著血水滾滾而下,喉嚨裡發出野獸般的嗚咽,充滿了無盡的悔恨和痛苦。

“閉嘴!鄭國棟!”陳品宜打斷他的咆哮,向前一步,目光如炬,直視著他的眼睛,“你殺了林秀蘭,因為她不肯屈服,威脅要揭發你!你偽造意外,用那對特製的、交給周建興‘保管’的水袖勒死了她!二十五年後,陳嘉欣發現了線索,你就用同樣的手法殺了她滅口!你故意製造靈異事件,嚇唬學生,襲擊警察,給我寄恐嚇信,就是想掩蓋真相!你以為你還能像二十五年前一樣,隻手遮天嗎?”

鄭國棟臉上的瘋狂愈發濃郁:“掩蓋?不!我是替天行道!”他歇斯底里地吼道,“林秀蘭那個賤人!我給了她機會!給她榮耀!她卻不知好歹!陳嘉欣也是!仗著有點天賦,就敢偷偷調查我?她們都該死!穿著那身紅衣去死!李慧娘就是個怨鬼!她們都該變成怨鬼!還有你!”他猛地將槍口指向陳品宜,“還有你這個多管閒事的女人!你也該死!下一個就是你!”

就在他槍口偏移指向陳品宜的電光石火間!異變陡生!

“啊——!”一直跪在地上、看似瀕死的周建興,不知從哪裡爆發出一股驚人的力量!他猛地用被反綁的雙手撐地,雙腳狠狠蹬地,整個人像一顆炮彈,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鄭國棟握著水袖的手和下半身狠狠撞去!這完全是同歸於盡的打法!

“砰!”

“呃啊!”

槍聲和慘叫聲同時響起!

鄭國棟猝不及防,被周建興撞得一個趔趄,手槍脫手飛出!同時,他握著水袖的手也被撞開!周建興自己則被反作用力重重地甩出去,頭狠狠撞在舞台地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鮮血瞬間湧出,一動不動,生死不知。

“警察!不許動!”小楊和警員們抓住這千鈞一髮的機會,如猛虎般撲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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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國棟被撞得頭暈眼花,還沒來得及爬起,就被幾名警員死死按在地上,冰冷的手銬“咔嚓”一聲鎖住了他的手腕。

“周建興!”陳品宜衝到周建興身邊,探他的鼻息。氣息微弱,但還有!

“叫救護車!快!”她喊道,同時迅速檢查周建興的傷勢。頭部撞擊嚴重,必須立刻搶救。

鄭國棟被警員粗暴地拽起來,臉上沾滿灰塵和血跡(周建興撞擊時蹭破了他的臉),他瘋狂地掙扎著,雙眼血紅,死死瞪著昏迷的周建興和陳品宜,發出野獸般的嘶吼:“他該死!你們都該死!放開我!我是院長!你們不能抓我!放開!”

陳品宜站起身,走到被制住的鄭國棟面前。月光下,她的臉龐冰冷如霜,眼神卻燃燒著熾烈的火焰。她一字一句,聲音清晰地穿透鄭國棟的咆哮:

“鄭院長?不,鄭國棟。你的戲,演完了。林秀蘭的冤魂,陳嘉欣的亡靈,還有所有被你踐踏的公正……都在看著你。等著看你在監獄裡,穿著囚服,唱完你人生的……最後一曲。”

鄭國棟的嘶吼戛然而止,像被掐住了脖子。他看著陳品宜那雙洞穿一切的眼睛,看著周圍警員冰冷的目光,看著舞台上那攤刺目的鮮血和那條垂落的、象徵著他罪惡的血紅水袖……他臉上的瘋狂和戾氣,如同潮水般迅速褪去,只剩下無邊的、死灰般的絕望和恐懼。他身體一軟,像一灘爛泥般癱了下去。

警笛聲由遠及近,劃破了戲曲學院死寂的夜空。紅藍閃爍的燈光,將這座古老的舊劇場映照得如同光怪陸離的舞台。

救護車帶走了昏迷的周建興。鄭國棟被押上警車時,面如死灰,再無半點聲息。

陳品宜站在破敗的舞台上,抬頭望向穹頂那道漏下月光的縫隙。塵埃在光柱中緩緩飄落。空氣中依舊瀰漫著血腥和腐朽的氣息。

一切都結束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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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到那個懸掛過水袖的鋼樑下,彎腰撿起落在灰塵裡的一個東西——是那枚從陳嘉欣頭面上脫落的、展翅欲飛的點翠銅鳳凰碎片。冰冷的金屬觸感傳來。

她緊緊握住它,尖銳的邊緣刺痛掌心。這小小的物件,沾著兩個無辜女孩的鮮血,承載著二十五年的冤屈,也見證了今夜這場遲來的、慘烈的終局。

她轉過身,看向被警車燈光拉長的、鄭國棟佝僂的背影。復仇的冤魂,或許從未存在。但人心滋生的惡鬼,卻真實地橫行了二十五年。

天,快亮了。第一縷微弱的晨曦,艱難地穿透厚重的雲層,灑在學院斑駁的牆頭上。

陳品宜走下舞台,穿過依舊陰森的後台通道。當她推開那道通往外面世界的小門時,清晨微涼的空氣湧入,帶著青草和露水的氣息。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醫院的電話。等待接通的間隙,她抬頭望向遠方天際那抹越來越亮的魚肚白。

“喂?我是陳品宜。請問……張介安警官的情況……怎麼樣了?”

(下集完)

《血衣索魂記》後記:戲箱裡的迴聲

深夜的永樂戲院後台,檀香混著陳年樟腦的氣息在梁柱間浮沉。我為蒐集小說素材拜訪九十高齡的「活關公」陳師父時,他正用枯枝般的手指撫過一件褪色蟒袍:「戲箱啊,裝的不只是行頭,是千千萬萬個魂。穿對了是祖師爺賞飯,穿錯了……」老人喉間滾出沙啸的嘆息,濁眼望向虛空:「就是引鬼上身囉。」

這聲嘆息化作小說裡的血色水袖。寫作期間走訪梨園耆老,那些禁忌如藤蔓纏繞著創作:

「衣箱不能坐」

林師父示範疊戲服的獨門手法時,突然拍開我無意擱在衣箱邊緣的手。「箱是戲子的龍椅,坐衣箱等於坐祖師爺頭頂!當年有武行不信邪,開箱前坐箱上抽菸——」他壓低嗓子:「當晚吊嗓就啞了,喉嚨裡卡著菸灰似的咳血。」

「鬼戲不謝幕」

演了六十年鬼角的金姨,卸妝必用艾草水淨面。「《李慧娘》《鍾馗嫁妹》這類冤魂戲,唱完絕不能謝幕!」她抖開泛黃的《遊魂》劇本,內頁夾著符紙:「冤鬼上台討的是公道,你鞠躬道謝,祂當你受得起這份冤,要纏著你討利息的!」

「鏡中莫點睛」

最悚然是梳頭嬤的警告。她示範旦角貼片時,突然用粉撲蓋住鏡面:「扮鬼角最忌對鏡畫眼!民國初年上海名旦演完《陰陽河》,夜半在妝鏡前補胭脂,竟見鏡裡人影沒畫眼珠——第二天就被發現溺死在卸妝水盆裡,眼窩塞著兩顆硃砂痣!」老人顫巍巍地點香插在鏡框縫隙:「鏡是陰陽界,點了睛的鬼,可就回不去了。」

這些傳說在科技時代看似荒誕,卻藏著梨園的血淚智慧。老藝人用禁忌築起防線,實則警示後輩:粉墨登場易,清白下台難。戲台上演的是忠奸善惡,戲台下更需敬畏因果。

書中陳嘉欣因私穿故衣招禍,靈感便來自1980年代真實事件:某劇團啟用老戲箱演出,女主角頻見紅衣女人在鏡中梳頭,堅持演完《鎖麟囊》後高燒譫語:「姐姐說我的頭面該還她了……」戲班開箱檢視,赫然發現夾層藏著半幅頭套,髮髻裡纏著鏽蝕的點翠簪——正是三十年前猝逝的台柱遺物。

寫至結局那枚染血銅鳳簪時,我想起陳師父的話:「行凶的從來不是鬼,是人心裡的魔怔。」正如小說所揭,鄭國棟的罪孽始於權欲,周建興的悲劇源於懦弱。戲台上的冤魂索命是警世寓言,厲鬼索的從來不是命,是遲了二十五年的公道

梨園有偈:「水袖能纏魂,亦能渡魂。」願這部作品如一方戲台,讓逝者冤屈隨鑼鼓聲遠去,更願生者記得——粉墨終會褪色,唯有心頭那點善念,才是永恆的頭面

(後記終)


附:梨園禁忌備考(寫作取材實錄)

1.     血衣不葬:自縊或橫死者戲服須火化,否則怨氣附衣成煞

2.     夜鼓不響:子時後敲響單皮鼓,易召徘徊戲班的無主孤魂

3.     胭脂債:共用胭脂者命運相纏,故名角胭脂匣必刻姓名鎮魂

4.     破傘禁忌:《白蛇傳》毀傘道具須當場焚化,喻斷孽緣

5.     祭箱咒:老戲班開箱必唸「衣是人身,魂歸乾坤」,防陰氣附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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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案暗房 Crime Dark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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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rime Darkroom》是張介安的小說解剖室 在這裡,台灣歷史不是教科書,而是層層剝離的傷口與未解的案發現場。 每一則改編小說都是從報導縫隙中滲出的暗影,在解剖台與放大鏡下逐步顯影。 你可能會懷疑這些故事是真的——那正是恐怖的開始。 如果你喜歡帶著歷史餘溫的懸疑感、帶著冷光的小說筆觸, 歡迎進入暗房,打開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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