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嗶嗶嗶——」警示聲響起催促著乘客們趕緊下車,我也加快腳步走出車廂,終於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我的心情輕鬆不少,毫不遲疑地跟著指標走,只差幾步路,就要到了!
一出美麗島站,絢麗的光之穹頂即在眼前,正中央的紅藍兩長柱,恰似一對戀侶相望,周圍的玻璃天幕,猶如說書人用那微妙的光影變化紀錄著他們的故事。
站在海藍的光圈下,我的皮膚成了冷藍色,我伸手想接住那些藍光,就像是,我曾經想抓住那天的海風一樣,很傻,卻很快樂。當時的我,坐在西子灣的景觀堤防,眼前一望無際的海浪輕舞著白色紗裙,刺眼的陽光逐漸將天空染成斑斕彩霞,霎那間,我竟高舉雙手,試圖擋下吹瞇了我眼的海風,還妄想命令太陽停止墜落,無奈只留下了紊亂的髮絲和黏膩的皮膚,雖做了無用功,卻讓我感到身心舒暢,陶醉不已。
只是,我沒料到有人會站在我身後,將我的舉動全看進了眼裡,還帶著一絲笑意為我拍照。
當我察覺到時,他已經拍下不少的照片,還喜孜孜地說鏡頭裡的我真是美極了,他實在忍不住多拍了幾張,努力想留下那些令人驚豔的瞬間。
我有些惱怒,氣撲撲地想要他將照片都刪掉,他卻突然按下快門對著我正在生氣的臉,還頗得意地說:「這個點抓得真好,表情很到位!」甚至還非常大方地將相機遞到我眼前,與我分享他拍的那些照片。
裡面有我獨自坐在堤防的背影、我抬頭瞇著眼吹海風的側臉、我高舉雙手大笑的臉龐,還有我專注凝視著夕陽身披彩霞的樣子,最後則是我嘟著嘴生氣瞪著他的模樣。
我有些愣住,因為在他快門下的我,是如此純真自然,更是因為,那暖黃橙紫的背景襯得我更加生動幾分,於是我將要說出的話在嘴裡轉了個彎:「你把照片傳給我,但是你不能留。」
他笑得露出深深的酒窩:「好啊,我們加個連絡方式,我傳給妳。」
我也跟著他笑了。
後來,我收到他的照片,而他,沒來得及刪掉我的照片,就變成了他的手機背景,再後來,從我的獨照換成了我們的合照,是笑開懷的我們,在同樣的場景,那個傳說中的情人專屬地——蘿蔔坑。
突然發現我站在原地傻笑好一會兒,為了化解尷尬,我開始往旁邊移動,走到綠蔭的光影下,立刻注意到那顆地球上被放大的台灣,想起了那時的我們,曾經許下雄心壯志,要來個環球旅行,將世界所有的美景看透,然後拍照下來做成紀念冊,上面寫著:「世界很大,值得去看看,而我們已經做到了!」
我們世界之旅的第一站,就是離學校不遠的旗津。
他誇下海口告訴我,旗津的星空隧道是他見過最美的隧道,宛如陸上的海洋步道,還有唯美的燈光,能夠讓所有的過客駐足不前,而事實也的確像他說得如此,那裡成了我日後最懷念的景點之一。
看著舊得像是荒廢已久的隧道入口,裡面竟是別有洞天,那是通往海底龍宮的秘密通道。
才一踏進去,就像被領到了海底世界,岩壁上的作畫讓洞裡充滿著深海裡的繽紛光影,還能感受到魚群的熱情圍舞,更有生動的兇惡大魚前來好奇打探,他笑著說我是龍宮公主,恭迎我回宮的陣仗是如此高調華麗,連忙舉起相機不停地拍拍拍,嘴裡說著:「難得遇見公主出遊,不趁機多留些紀念,可是會後悔的!」
深入隧道後,岩壁上開始出現星光點點,洞內充滿了柔和的光線,彷若站在真正的海底窺伺著深宮的秘密,耳畔傳來洞外的海潮聲,慢慢充斥整個心靈,內心的平和與滿足就在此刻正好盈滿!
他忠誠地扮演著我的護衛,看著我跟海龜打招呼、和魟魚比賽游水、與海豚共舞,還有躲避水母的無差別攻擊後,安全地護送我到出口,讓我倖免於被守門的大章魚給嚇哭,以維持我高貴的公主形象。
才剛出洞口,開闊的海景即在眼前,讓我的心胸也寬廣了不少,他看著我從龍宮走回人間,突然正經八百地對著我說:「委屈公主落入凡塵,吾必傾盡全力待君如珠似寶。」
高聳的峭壁與岸邊的浪花譜出了一首動人的樂曲,迴盪在我當過公主的夢裡。
我踱著步往紫光走去,粉嫩的光線令我聯想到了那片美麗的花海,我們曾經徜徉其中,他戲稱我是花精靈出來偷跑出來拈花惹草,而他則是精靈的窺探者,只能默默跟在背後,偷偷拍著我的照片。
我們穿梭在純白步道上,像兩個調皮的孩子相互追逐著,我在前頭狂奔,他在後面嚷著小心,我笑說他應該要躲起來不能被我發現才對,他卻懊惱地說:「不行,妳跑得那麼快,還這麼引人注意,我如果不盯緊一些,妳人不見了,我可怎麼辦?」我只是輕哼一聲,說他想太多了!
在美濃,隨處可見的美景不斷地魅惑著我,金黃的向日葵、橙紅的波斯菊,還有桃紅的百日草,片片花海盪起陣陣艷麗的浪花,對我迎面撲來,足以將我困於其中,而我不想躲也不想逃。
像是被施了魔法,牽著他的手,走向幻夢中,我彷彿真的變身成了花精靈,注定要圍繞在群花中走不出去。
我笑著說花精靈即將隱身於此,讓一般人等趕緊退下,他卻急忙說:「我非一般人等,乃花精靈之貼身保鑣,退不得!」他理直氣壯地辯駁:「不管怎麼,在重要時刻都必須留下來,換個身分又如何!」
我溺於他眼中只有我的深情漩渦中,慢慢走進他鋪好的溫柔窩裡,看他築起浪漫的花海屏障,將我們隔絕於世,安心留在只有他的方寸之地。
沿著美濃湖,更有絕美山景可以欣賞,碧綠的湖水倒映著連綿不絕的山巒,還有清澈的藍天白雲予以作陪,雲霧繚繞,畫面美得讓人相信那就是仙境。
我心血來潮撿拾著掉落的餘香,他從中挑挑揀揀,剔除殘品後,拂去上面的髒汙,細細地拾綴後夾入書中,待日後製成書籤押上日期,為我們的紀念品再添一物。
他說要小心地保存我們之間的每一刻,這些時光是如此珍貴又美好,點滴都不該被遺忘。
那時的我們相信,只要兩個相愛的人在一起,就能克服萬難永不分離。
我有些恍神,不自覺地走進了火影圈中,紅色的光有些刺眼,照得我有些心煩意亂,因為,沒有人可以永遠在一起。
那天的風很大,我們站在壽山的觀景高台上,被各國愛的宣言圍繞著,狠狠地大吵一架,不,是我,單方面的發洩怒氣。
視野很好,可以看見遠處有好幾艘大船正要入港,還能看見另一邊的繁榮街市景觀,高聳林立的建築物隱隱暗示著裡頭藏龍臥虎,遍地是機會,也處處是危機。
而我們,是即將被投放的新鮮小魚,只能努力多學些本事傍身,為自己存夠資本,方能在那找到一處棲身之地。
原本說好要並肩同進退的他,卻率先說出他要離開這裡一段時間,出國進修是他家人為他選的路。
我氣他說話不算話,明明說要陪著我的,卻先棄我而去,我說我害怕,未來充滿不確定,更何況他不能陪在我身邊,我也無法陪伴他,感情是會淡的。
他抱著我說:「我必須去,就是因為捨不得妳,更不願在以後想起來,我是怨妳的。我相信,我們的感情禁得起考驗,妳也必須相信妳自己,為了我們而努力。」
我又哭又鬧,喊著要分手,他卻只是重複著一句話:「我們不分手,我永遠都只愛妳。」
等我哭完、鬧完之後,我靠在他身旁,留戀著他溫暖的擁抱,不停地問同一句話:「你真的會一直愛著我嗎?永遠都不會變?」
他也不厭其煩地一直回答:「真的,我會永遠愛妳,永遠都不會變。」
看著觀景台下大大的LOVE白色造景字體,我相信了,我相信只要港口還在,船隻總會回航停泊。
但是,在他即將回國時,輪到我,準備出國。
沒有一段感情能撐得過遠距離的考驗,我們也不例外,在他回國之際,某次積累的負面情緒突然爆發,我們分手了。
遠距離慢慢冷卻了我們曾經有過的熱情,當我需要有人陪伴安慰時,他因為時差關係不能立刻回應我,而我也無法在他需要慰藉時提供隻字片語,我們的愛,有了延遲,慢慢地,延遲的時間將我們的心推遠了。
誰都沒有錯,只是當僅存的感情消耗殆盡,就撐不下去了。
曾經的光熄滅,只剩下無盡的黑暗。
我往中間靠過去,想尋找其他色彩,但是,中間只剩下黑,黑色吞噬了所有的顏色,剩下絕望。
我慢慢轉了一圈,好像,一切終究回到原點。
我,還是我,而他,還是他嗎?
突然間,所有的燈光都消失了,接著響起輕快的音樂,光影跳躍的燈光秀開始了,顏色忽明忽暗,彷彿將故事從頭又演了一次,我的思緒隨著燈光忽明忽滅而不停變換著,那些過往的點點滴滴都浮現腦海,原來,我根本不曾放下過。
雖然他的愛延遲,但是我仍然接收到了。
雖然兩顆心被推遠了,但是我的心,還是選擇停留在原地。
雖然心累了,口中說著撐不下去,但是,只要他願意再多給一點回應,就能讓我傻傻地繼續熬下去。
只是,他還在嗎?
當燈光秀結束時,大廳再度亮了起來。
我看著穹頂恢復明亮的光影,像是在嘲笑著我像個傻瓜,想騙自己一切都沒變過,像當年一樣。
我低下了一直抬著的頭,看見眼前一個模糊的影子,好像他。
「歡迎回來。我……一直在等妳。」他說。
我突然哽咽,眼淚盈滿了眼眶,原來,他也還在。
他帶著我坐上輕軌,在真愛碼頭站下車。
他說,這裡是他想念我的時候會來的地方。
這裡很美,看得見浪花造型的音浪塔,還有珊瑚礁群的紅白建築物,以及寬闊的海港通往無垠的大洋。
「以前,我認為這裡的夕陽不夠美,音浪塔的燈光秀不夠精彩,珊瑚礁群的人潮不夠多,只有港口的風,夠冷……」他凝視著我:「後來,我才知道,因為這裡,沒有妳。」
「當妳不是主角的夕陽背景變得單調而無趣,只剩下揮不散的失落;少了妳專注眼神的燈光秀沒了鮮活的氣氛,只剩下令人煩躁的光影;找不到妳在珊瑚礁群裡穿梭的身影,人們變得抽象而不真實;孤單的我獨自數著手指過日子,再也感受不到溫暖。」
「現在,我才真正感覺到,音浪塔的燈光秀有多麼震撼人心,令人熱血沸騰;珊瑚礁群裡人潮如織,歡笑不絕於耳;港邊的夕陽有多麼柔美溫馨,讓我流連忘返;海風的吹拂有多麼恣意任性,舒暢快意!」他牽起我的手:「因為這一切,有妳陪著我細細體驗,才會變得如此多采多姿,我生命中最重要的調味品,就是妳。」
「少了妳,我的生活淡而無味,不值一提。」
我躲在他的懷抱裡,悄悄地說著:我也是。
沒有他的日子,就像只能品嘗過期的絕版美食,吃得痛苦,卻又捨不得吐掉,因為,口口都珍貴。
現在,我手握獨家秘方,絕版美食不再過期,驚喜猶待可期,幸福滋味將灑落在未來的每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