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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照駕車,這可要罰不少錢哩!牧雲小心翼翼的緊握方向盤。前方有一名手持公事夾的交通警員盯著他;一身黑色莊嚴的制服,犯罪的剋星。他一陣慌亂。小心,小心,鎮定,車速須保持不急不緩,不可讓警員起疑。此刻引擎更不可熄火,萬萬不可。
反照鏡顯示,警員仍目不轉睛的注視著他;左襟的兩顆星閃閃發光。戰戰兢兢的往前駛,一個右拐,煞星不見了,他懸在半空的心,這才放鬆下來。可是,車子停到何處呢?路旁不是劃了黃線就是一車緊跟一車,容不下其他車輛。他在街上慢慢地繞,尋尋覓覓,又怕教方才那警員撞見,心裏緊張得要命。怎麽也沒想到,買了車竟有這許多煩惱。那天和趙玉霜到外面吃飯;他們同住之後,家裏難得開伙。恰巧落雨,濕漉漉的,行動極為不便。搭公車不可能,計程車又輛輛客滿。兩人等得一肚子火,攪得氣氛比天氣還惡劣。
一對衣著華麗的年輕人,鑽進一輛德國『朋馳』轎車,女人身披長毛披肩,神氣而又不屑的瞧他們一眼,揚長而去。雖然隔著車窗,却令站在一邊的他們極端不自在,並感到一絲難以壓抑的羞憤。
『早跟你說過幾百遍了,在台北沒有一部車怎麼行嘛!』她抱怨著,充滿火藥味。
『我當然知道,可是錢呢?買車要錢,養車更要錢,妳知道這開銷多大嗎?』
『你就是寒酸。』
『什麼?』他覺得自尊受到傷害,像受創的野獸。『妳以為我是什麼?總經理?大老闆?』
『不會想辦法?』她說:『你是不是男人?』
這句話像一串強而有力的拳頭,打得他啞口無言。是的,我是男人,我應拿出魄力,想辦法。鑽戒沒出問題,汽車也不會有問題。他咬緊牙,握住拳頭,猛猛擊打自己的腿側。
現在已是有車階級,她該沒話說了吧?而且,她會高興得跳起來,笑著抱緊我。牧雲想著想著,得意的邁開步伐,正待推門進去,迎面却和趙玉霜撞個滿懷。
『下班了?』他討好著。
她不理會,一雙大眼睛彷彿在責怪他的魯莽。他連忙掏出鑰匙在她眼前晃了晃。她一把抓住鑰匙,臉上充滿驚奇與笑意。
『買車了?』
他得意洋洋的點點頭。一種滿足的快慰跳上心頭。
『快帶我去。』她緊緊的拉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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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沒有?』
牧雲指指前頭。這條民初就已聞名的商業老街,兩邊都是些老行號老招牌。街道不寬,加上兩邊停靠了汽車,馬路寬度更為有限,已改成了單行道。
她奔過去,站在一輛美國福特轎車旁邊。
『是不是這一部?』
『不,前面一輛。』
牧雲自她手中取過鑰匙,打開車門,請她上車。她臉上的笑容與興奮都像下雨天晾衣架上的衣物,一下子全收起來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沮喪、失望的表情。
這是部國產汽車,一千六百CC,白色漆身,黑頂蓋,淺黃色座椅。
他充滿自信的握住駕駛盤,看她不說話,便問:
『怎麼?這可是百分之一百的新車。』
『我知道。可是我還以為是後面那輛外國車。』
『那的確漂亮、神氣,但我負擔不起。那種豪華汽車吃起汽油,簡直像牛喝水一樣。何況在台北,開大型車反而不方便,不如小型車靈巧。』他忙為自己辯護:『比如零件補充和停車等等,都是問題。』
『老覺得這像計程車。』
『那麼我就是計程車司機,李先生。』他自嘲地向車鏡中的自己無可奈何的笑,心裏給挖空一塊似的,空洞洞。
想告訴她,喜歡是一回事,讓別人忍受與承擔是另一回事。可是他沒講。他現在正忙著運用三天來在駕駛訓練場習得的粗枝大葉的技術,費力的將車子弄上馬路。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