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ns mercurialis, Mercurial Fountain
「那…煉金術版本的快樂王子，會是怎麼樣呢？」才說完話、還來不及吐一口氣的朵拉，又再開口：「煉金術這東西我明白，但到底是什麼？魔法實驗室，一聽就很炫，但似乎只存在給兒童看的故事裡，我不是很懂，而且，既然有煉金術，該不會有摸魚術、賴皮術、分身乏術、不學無術…」
朵拉開啟歐巴桑模式，進入話多狀態。不曉得是不是被《快樂王子》死了燕子毀了雕像的不快樂結局勾起內心的死亡焦慮，想要藉由滔滔不絕的言語將這股焦慮阻隔在外…
「…堪輿術、駐顏有術、隱身術、房中術，龍眼樹、楊桃樹…」是對前夫拋棄這段婚姻、對王宮大臣們壓抑市民情緒的這股怨念無處可去，激發為朵拉停不下來的言語、成為抗議？是長久以來的隱忍被悲傷的故事結局開啟了封印、一股腦兒跑出來？
聽到朵拉這麼多押著尾韻的字詞，法蘭茲瞠目結舌、一時不知如何應對，倒是習慣聽別人說話的榮格，隨著一直飄落的韻律，眼睛半閉、以極微小的幅度搖晃著身體。
昆雅語（Quenya）*嗎？這韻律真好聽…是來自中土世界的維林諾上凡雅精靈？還是哈比人使用的通用語言？
「木瓜樹、西瓜樹（？！）、登龍術、採礦術…」隨著朵拉 blah blah blah 的說著，進到一種自己也不知道操持著什麼語言的境界、只曉得一直輸出語詞時，榮格突然張開眼睛：「…採礦術，你這個說法挺讚的；哪兒聽來的呢？」
「呀不就是一堆術來術去、術術叫的名稱而已；怎麼了嗎？」
榮格坐正了身子：「採礦術這個說法，很有意思…」昏頭轉向的法蘭茲聽到不同於朵拉咒語似的音調後，很快回神，看著榮格要說些什麼。
「這已經不是術術叫的樣子；不樹哦，不術這樣的～」榮格眼神銳利的看著朵拉，「…從採礦術的字面上來看，這是透過人力、獸力或者是機械力，將埋藏在地底的礦物或重要物質，開發挖掘的一種手法，然後再藉由加工或精鍊程序，提升物質的價值。例如，從地底下挖掘出來的礦石，經過加工處理後，可能會變成人見人愛、閃亮亮的鑽石，又或者像是石油，從地底發掘出來時是一片濃稠的黑色液體，可是精煉過後，就成為提高工業生產力的利器，換句話說，將原本埋藏起來的物質發掘出來後，加以改造的手法，就稱為採礦術。
「在這個概念底下…」榮格停頓了一眨眼的時間，「…佛洛伊德先生便借用了採礦術的說法，將一個人的心智譬喻成『地形學模型（Topographic Model）』，有些性格或個性或特質很容易被他人一眼看到，例如我的性別、身高、抽菸習慣、子女、職業、外貌、說話嗓門…等，這些林林總總表露出來、容易被看到的，是露出在地表、易於發現採用的物質，這算是表層；至於我的生活習慣、飲食偏好、宗教信仰、政治傾向，乃至睡眠習慣，這種我自己知道，也容易透過我的行為表現被觀察到，但不會直接顯露的特質，則是屬於地表底下淺層的特質；到了我說話的語氣、慣用的詞句、或者是說溜嘴的情況，甚至是夜裡作夢的情境…這種我自己不見得注意到、卻會被人觀察到的非口語行為，或者是我自己知道、但不容易說出來的東西，則是深藏在地底下的特質或性格…
「相較於19世紀初期興盛、將人的個性或特性以大腦的區塊來分類，佛洛伊德先生的地形學模式則顯現了人格的深度及複雜性；透過適當的挖掘就能發現更深層的特質，也因此區分出意識（Bewusste / Consciousness）、前意識（Vorbewusste / Preconscious）、無意識（Unbewusst / Unconscious） 這三個層次。雖然採礦術延伸出來的地形學模型可以解釋許多的人類心智現象，但也有些現象無法單一解釋說明。我和包立討論他的夢境時（見：＜假如榮格34＞），這位講究事實的物理學家也認為事實沒有那麼簡單哩；至少他的許多夢境都沒有單一的解釋啦！」
「對耶！這個我們聊過～」朵拉想起和榮格聊天時的另一個片段。來不及參與那個片段的法蘭茲，則是一臉疑惑不曉得包立是誰。
「所以說，我們講到的煉金術、採礦術、地形學、冰山…這些不同的模型說法，只是用來不同隱喻來解釋人類行為或是人格，沒有誰對誰錯，差別在於能夠解釋的範圍有多廣、好不好消化吸收…唔，我這裡說的消化吸收，也是借用人類生理現象的一種隱喻啦！」
Rebis, The Alchemical Hermaphrodite
「難怪你那時候找我問煉金術的事；會是你和佛洛伊德醫生吵架、嚥不下這口氣，所以你要另起爐灶嗎？」法蘭茲好奇。
「倒不完全是因為這個緣故；是我在三十多歲的時候，好幾次遭遇非常逼真的靈視，也差不多是我和佛洛伊德先生分道揚鑣後的事，那時候的他從考古學借了開採先人遺跡的概念*，提出地形學模型的說法，但對我來說，我那印象鮮明的靈視不必開發挖掘就存在那裡，我很難接受開採這種用法。因此我在想，在世界其他地區或歷史洪流裡，有沒有什麼說法是以圖象為主、用來解釋人類心靈結構的模型呢？結果我發現，遠的不說，近一點的就有《玫瑰園哲學家》（Rosarium philosophorum，1550年） *這本書，裡頭充滿了許多木板畫，這些看似簡樸卻充滿著各種意象的畫，怎麼看就怎麼有道理，隱隱呼應我的靈視，和佛洛伊德有著特定發掘目的的心理動力論有著天差地別——例如我和他在前往美國克拉克大學講學時我提到兩顆頭骨的夢（見：＜假如榮格80＞），他是一口咬定誰死了，意有所指的說是我希望誰死掉，完全指向他所謂的深層的、不被我了解的無意識——那時我和他交情甚好，但面對他這種強勢的、單一觀點的說法，可惜我當時不曉得這就是關係霸凌*，還是說出他可能想聽的答案。後來，我越想越不對勁，和他之間的分歧也越來越大…」
「這個我略知一二，」 法蘭茲向榮格點點頭，傳達她的理解。
「直到我開始修習法蘭茲翻譯的煉金術寶典的隱喻、而不是佛洛伊德先生地形學的隱喻後，我才慢慢悟到了人生妙諦。其後勤修內功，數年後，終於明白了天人化生、萬物滋長的要道*。」榮格幽幽嘆了口氣：「欲練神功，引刀自宮；若不自宮，也能成功；即使自宮，未必成功；若要成功，不要自宮…」
「？！」法蘭茲和朵拉一時聽不真切榮格說的語句，滿臉問號。
「我是說，佛洛伊德先生的地形學概念很好，我也認同每個人都存在著無意識、不被自己了解的地方，這模型用來解釋人格結構非常方便而且直觀，但也因此而犧牲了一些細節，例如，許多文化都發展出相似的圖形，小孩子的塗鴉也會有相似之處，但佛洛伊德先生的概念就難以推論到更大的群體，因此當我開始萌發集體無意識的概念時，就不被他認可，讓我轉向探究更大範圍的無意識結構。說來還是得感謝他，讓我透過煉金術開啟另一扇大門，也要感謝法蘭茲的協助，增進我對煉金術的研究呢～」
「好說好說，我也獲益良多哩～」
「這麼說來，煉金術是一種實際存在的學問，但也是一種比喻…」朵拉提出她的暫時性結論，「…用來解釋人類複雜的心靈的方法？」
「嗯嗯～」
「欲練神功，引刀自宮；若要成功，不要自宮…這也是一種比喻？」
「當然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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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分析的心智模型》：「心智地形學」模型能幫助我們了解什麼？
https://www.thenewslens.com/article/143158
《精神分析的心智模型：從佛洛伊德的時代說起》
https://www.psygarden.com.tw/book.php?func=visit&bookid=MjAyMDEwMTQxNTU3MzY=&deepread=5
*精靈語https://zh.wikipedia.org/zh-tw/%E7%B2%BE%E9%9D%88%E8%AA%9E
*本我、自我與超我；1923年，佛洛伊德提出相關概念，在小說裡則不細究其時間性，蓋榮格與佛洛伊德決裂早於此。
https://zh.wikipedia.org/zh-tw/%E6%9C%AC%E6%88%91%E3%80%81%E8%87%AA%E6%88%91%E4%B8%8E%E8%B6%85%E6%88%91#:~:text=%E5%9C%A8%E5%BF%83%E7%90%86%E5%8B%95%E5%8A%9B%E8%AB%96%E4%B8%AD,%E6%88%96%E5%85%A7%E5%9C%A8%E7%9A%84%E9%81%93%E5%BE%B7%E5%88%A4%E6%96%B7%E3%80%82
*Rosarium philosophorum。玫瑰園哲學家是一篇有關西方心靈煉金術的論文中的十幅配圖。最早的手稿可追溯至1578年。
https://web.archive.org/web/20080919162650/http://www.levity.com/alchemy/rosarium.html
*萬物滋長的要道；笑傲江湖 第三十一章 繡花
http://www.bwsk.net/wx/j/jingyong/xajh/031.htm
*Rebis, The Alchemical Hermaphrodite：Rebis 是煉金術的偉大事業（magnum opus）的象徵，代表二元對立（例如男性與女性、陽性與陰性）最終合一的過程和結果。這個象徵通常描繪為一個擁有男性和女性特徵的雙性同體生物，有時會被稱為「神聖的雙性同體」。圖片來源：
https://cyntheamasson.com/tag/rebis/
*fons mercurialis, Mercurial Fountain，圖片來源：
https://symbolreader.net/2017/11/26/jung-on-alchemy-7-the-coniunctio-part-1-the-mercurial-founta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