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是追不上的落日餘暉
回望僅剩無盡的漆黑海浪 拍打
接連三天霧氣瀰漫,像是有誰幫維多利亞蒙上一層白色面紗,讓本來熟悉的海景多了幾分神秘。維多利亞,這名字似乎過於堂皇,是否應該改為蒙娜麗莎?也許都一樣吧。
翻看相機拍下的照片,總覺得那片海比我眼見的朦朧感還再朦朧多一層。我無意玩文字遊戲,原以為是自己多慮:說不定,是我眼中的世界失真了,鏡頭表面可是無可挑剔的乾淨。直到昨晚,我把遮光罩拆下,才發現鏡頭與遮光罩之間多了一塊額外鑲上的鏡片,邊緣刻著幾個小字:Black Mist 1/4。難怪了,這是一片黑柔濾鏡。
在燈光下,我仔細端詳著玻璃表面那層細緻的霧化塗層,以及其背後那書桌上的暖色燈泡。我想我,與其他拿著相機的人不一樣,這點,可以從他們把玩相機的姿勢、觀看觀景窗的眼神判斷,我在他們眼中,也當屬異類,真正對攝影有所愛好的人一定嗅得出差異。拿起相機,是我厭倦了戴耳機的替代方案。霧在維多利亞港上,不見九龍;白內障患者眼見的世界,是否如此?不同作家筆下,那關於晚年失明的描寫,幾乎都在說:失明是真正看見的開始。他們似乎想淡化「盲人和非盲人不相等。」這一事實。但的確,宏觀來說,「死亡是真正活著的開始」這種語法結構,無論套用到哪裡都是說得通的。
如果天國真正存在的話。
年華裡,霧被攪動,旋轉。霧之下,到處都是光。可若處處充滿了光,光源又在哪裡? 霧來,我們深入霧的核心,會見到他、她、牠、它。霧去,我們又會幻化成哪一個「祂」?霧中,全是來歷不明的光,有神說的光,有人造的光,何必還要加上人為的霧?原本,我打算直接卸下這層濾鏡,不過想到那塊鏡片本身也具保護鏡頭的作用,怕一個不留神刮花了朋友的鏡頭。還是等到今天工作結束後,就近找了一家攝影器材店,換上一片普通的保護鏡。那感覺,就像是親自替相機動了一場小型眼科手術。
看著這片被我「割除」的黑柔濾鏡,不免有些疑惑,真不像是他會使用的東西。在霧裡,我們究竟得到了什麼?又失去了什麼?回想起在台灣讀小學的時光,老師講授運動傷害,使我對骨折這件事滿懷好奇。不久,一個假日,我在家樓下滑了一跤背摔,右手反射性往後一撐,手腕就這麼斷了。我盯著那「ㄟ」形的手,愣了好一會兒,才回家找大人處理。醫生重新接骨兩三次,石膏打了大半年,右手還是沒能長回原樣。最後不得不轉院開刀,植入鋼釘。好在年紀小,恢復得快。手腕活動度略遜左手,已是萬幸。
至少,我還有一雙能彈奏的手。
鼓手的邀約,我遲遲未回覆,我沒有愚蠢到敢以那種不成熟的樂句在外野人獻曝。人類是很依賴感官排解情緒的物種,厭倦了視覺,就假裝偏愛聽覺,而我只是正好在折返的路上,就像我說的,魚缸裡的金魚。想到 James Brown 在歌裡唱了句:「For goodness' sakes, Stevie Wonder, did you see those cakes? 」使我忍不住會心一笑,如同去年某位駐唱歌手對我琴技那句慷慨的讚美。
二〇二五年二月十八日,北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