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寂,林霧低垂。
風隨行一步一步踏回程的路途,腳步雖穩,卻帶著異樣的顫抖。
血從指縫間滲落,每一次呼吸,肺腔都如被烈刃劃開。
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軀正在陌生地變化。血液發燙、脈搏異常,似有細微的紅痕在肌膚下游走。淬血之力的回流,混合著咒世最後的掌印,留下一道難以驅散的灼痕。
步伐踉蹌,卻不曾停下。林間風聲掠過,耳畔卻總縈繞著低沉幻響。
那是咒世臨死前的殘音——
「……賭局……尚未……結束……」
風隨行停下腳步,指尖掠過劍柄,卻覺得那把暗風劍比以往更沉重。
恍惚間,彷彿看見林間浮現一道高大的背影——白髮、狼面、殘戟在手。
非是敵手,而是殘影。
咒世仍在注視。
——而這殘響,並未只停留在林間。
遙遠的清輝國境,一名青年正臥倒在荒僻的林道。
刀無鋒渾身顫抖,胸腔翻湧,血自喉間嘔出,染紅落葉。
睜開雙目,耳邊響起了當年的低語。
「……以信念為籌……」
「……這場交易,從此刻開始……」
林葉無風自動,似有什麼看不見的賭桌正在搭建。
刀無鋒怔怔望著染血的雙手,意識到自己與那位魔王,已被某種宿命之線緊緊牽繫。
胸口起伏,眼角映照著不遠處的兩具屍體。血泊蔓延,氣息尚溫。
依稀記得,那只是攔路的兩名盜匪。
一人握著殺豬刀,一人揮著鏽蝕的耙子,眼神閃爍不定。
「嘿~小哥,看你氣質翩翩,身上應該有點盤纏吧。」
「是啊是啊,跟你借一點來花花,不過分吧?」
聲音重疊、顫抖,像是從霧中傳來。
刀無鋒喃喃:「這是……第幾次了?」
高的盜匪皺眉,話音未完——
「啊? 這不關你的事,你到底有沒有……」
——和光已瞬間斬下。
刀光劃破林霧,鮮血四濺。高個子當場斷裂,慘叫尚未出口。
另一人看見此景,嚇到腿軟,倒在地上,顫抖著把耙子橫在胸前。
「不要……不要過來啊!!」
刀者的腳步卻沒有停。
——噗!
血花再度濺起。寒風吹過,化作紅霧籠罩林道。
兩具屍體側倒在血泊中,卻在他的視線裡慢慢翻轉,好似仍張著眼睛凝視著。
俠者的刀,為誰而斬?為何而斬?
林間靜默,唯有咒世臨死的聲音在耳邊迴盪:
「……賭局……尚未……結束……」
血霧凝結,寒風帶走了慘叫聲,卻帶不走兩雙死不瞑目的眼睛。
..
.
片刻之後——
刀無鋒在林道旁挖出兩處淺坑,將兩名劫匪掩埋於血泥之下。
望著隆起的兩座土堆,凝視良久。
殺豬刀,鏽耙。
這樣的工具,算不上兵器。
或許他們不是惡徒,只是走投無路之人。
父親的聲音再度在腦海中響起:
「刀,乃是心之延伸。以刀行義,方稱俠道;若只為殺戮,便與屠夫無異。」
刀無鋒低聲喃喃:
「在我出現之前,他們肯定也劫過旁人……
若今日不斬,明日必還有人倒下。」
說罷,胸口一陣發冷。
刀無鋒掏出一張染著灰塵的地圖,那是前陣子在附近駐守的律巡長交予的。
凝視片刻,隨即轉身,徑直朝下一個標記的方向走去。
這些日子,他沒有回莫雷村,沒有回去見小莫。
他心中告訴自己——
正因世間積累了太多不義,清輝國才會淪至今日,咒世才會以極端之法鎮壓。
若能在這些不義的種子發酵之前,先行斬斷,
那麼或許,明天就會有所不同。
這是他堅信的念頭……
然而在寒風中,那份堅信卻聽來有些顫抖,像是另一種聲音在低低冷笑。
這位俠者,就這樣逐漸消失在林間小徑,往下一個目標前進......
鋒影歌正義,和光似鬼吟,
心曲血影途,俠道問紅塵。
—————
暗夜時分,焦原血沙未乾,碧黎軍剛歷玄武城一役,正於林間紮營休整。
營火搖曳,軍旗在夜風中低垂。
幾名駐守衛兵閒聊著:
「聽說今天……真的殺死了燕宇凡!」
「是啊!策馬軍神真是太厲害了!」
「嘿,這下再過不久,就能把玄武城踏平了吧!」
話音未落,忽有顫顫微微的腳步聲,自遠方緩緩逼近。
「那是……?」一名衛兵緊握長槍。
另一人失聲驚呼:「啊!是風隨行大人!」
第三人立刻慌忙轉身:「快去回報軍神!」
林霧之中,風隨行的身影終於浮現。
滿頭冷汗,髮絲緊貼面頰,身上斑斑血跡尚未乾涸,看上去搖搖欲墜。
營外守兵齊齊行禮,右手五指併攏,平舉至胸:
「恭迎側風將回營!」
「嗯……咳……咳……」
風隨行抬眼,卻止不住嘴角鮮血潺潺流下。
「大人!」
「傷得太重了!」
衛兵們驚惶低呼。
忽聽一聲急步而至——
策馬臨權披著墨綠長袍大步趕來,旋即柔聲開口:
「你終於回來了。」
「這傷勢……」
風隨行直直迎視,聲音冷冽卻帶著血痰:
「咒世……已死……咳……咳……」
策馬臨權眼底閃過一抹異光,隨即沉聲道:
「你果真不負我。軍醫馬上就來,撐著點。」
話音未落,卻爆出驚天異變——
啪!
風隨行右臂竟在肩骨處齊齊斷裂,整條手臂墜落在泥地之中!
鮮血濺起,映紅了眾人眼底。
「——?!」策馬臨權一怔,瞳孔劇縮。
「大人!!!」
「側風將——!」
衛兵驚駭欲絕,亂作一團。
風隨行身軀一顫,終於支撐不住,直直栽倒在血泥之上。
「快!軍醫!」
「側風將昏過去了!」
「隨行......」
聲音逐漸遠去,風隨行意識也沉入黑暗。
..
.
村口的土路上。
瘦小的男童,總是亦步亦趨地跟在那個女嬰身後。
女嬰走路不穩,搖搖晃晃,感覺隨時都會跌倒,身後的男童緊張得不得了。
「欸!小心啊!」
「喂——不要亂跑!」
聲音急切,卻又帶著笨拙的溫柔。
女嬰跌跌撞撞,最後一屁股坐在地上,卻仰頭咯咯笑著,好奇地望向天空。
祭司看在眼裡,忍不住失笑:「真像在照顧自己的妹妹呢。」
「這孩子……還沒有名字啊。」
祭司低聲呢喃,像是對風,也像是對這兩個孩子:
「就叫她——花有情吧。」
男童怔怔望著她,輕聲重複了一遍:
「花有情……」
祭司看著兩個孩子,神情帶著一抹難以言說的慈憫與感慨。
「是啊……花有情——風隨行。」
風拂過土路,彷彿將兩個名字一併記下,成了誰也抹不掉的約定。
——
斜陽染紅村口的小坡,年少的風隨行正在學劍。
手中木劍呼嘯而下,劍影連連。
額頭滿是汗水,喘息急促,卻仍不肯停下。
不遠處的草坡上,花有情雙手抱膝,靜靜望著他。
風聲一陣陣掠過,將她的髮絲吹亂。
「風,你這樣揮,不會累嗎?」
她忍不住開口,聲音裡帶著關切。
少年沒有回頭,卻悶聲回答:
「要是累了就停下,那還怎麼保護你?」
「我以後一定要成為很厲害的劍客!」
木劍再次劃破空氣,帶起一陣呼嘯。
花有情卻忽然笑了,眼神裡閃著亮光:
「我覺得……你以後一定會成為很厲害的人。」
風隨行腳下一頓,劍勢隨之收回。
轉過頭來,少年臉龐在汗水與夕陽的映照下閃著光,眼神堅定而自信。
嘴角微微一挑,語氣篤定:
「那是當然的。花,這種事——交給我吧。」
花有情怔了一瞬,隨即笑了起來。
她把下巴輕輕靠在膝上,眼神裡閃爍著比夕陽更明亮的光彩——
彷彿此刻的少年,真的能承擔起整個世界。
——
屋內燈火微黃,炊煙尚未散盡。
花有情正整理著桌上的菜盤,忽然抬頭笑道:
「風,家裡沒有醬油了。」
風隨行正磨著劍刃,聞言應了一聲:
「嗯,等等我去買。」
「謝謝你……」她輕聲道,卻又低下頭,神情有些失落。
「其實我也可以自己去的……只是我的眼睛……」
風隨行聞言,沉默片刻,
目光凝視著那雙與碧黎族與眾不同的藍眼,語氣篤定:
「不用,我來就好。」
窗外的風聲掠過,帶來即將遠行的預兆。
風隨行忽然開口,語氣放得很輕:
「過些日子,我就要回軍隊了。到時候……祭司奶奶麻煩你來照顧了。」
花有情怔住,隨即將臉埋入他胸口,聲音有些顫抖:
「風……你一定要小心。」
風隨行沒有回答,只是緊緊抱住了她。
兩人靜靜相擁,彷彿想把此刻的溫度刻進骨血之中。
……然而,那份溫度終究在他的懷裡漸漸冷卻。
「風……你一定要小心。」
花的聲音在黑暗裡迴盪,最後只剩無邊的空寂。
——風隨行猛然睜眼,入目是軍營的帳幕與藥香。
他吃力地撐起上半身,胸口隨之劇烈起伏。
「咳……咳咳……」
低下頭,望著自己被厚厚紗布包裹的右肩,左手顫抖地撫摸著斷裂的傷口。
那份空虛與冰冷,讓他難以接受——那隻手臂,已經不在了。
片刻之後,營帳布簾被掀開。
策馬臨權快步進來,神情裡帶著壓抑不住的焦急。
在床旁坐下,兩人沉默許久,策馬終於仰頭長歎:
「……沒想到,變成這種結果。」
風隨行低著頭,聲音沙啞:
「因為我選擇對燕宇凡出手……讓咒世有了提前準備的時間。」
「不是你計畫有誤。」
兩人對視片刻,眼神中盡是沉重與惋惜。
策馬臨權低聲道:
「至少你終於回來了,否則我不知道該怎麼與你兒子交代。」
帳內一片靜默。藥香與火盆的熱氣壓得氣息沉重,兩人誰都沒有再說話。
帳外喧囂不斷。
「喝!喝!」
鐵甲碰撞,士兵吆喝,馬嘶聲此起彼伏,戰後的整備聲浪像是另一個世界。
這份反差,更襯得帳內的寂靜格外沉痛。
風中許一世,孤影憶花名。
斷臂落血泊,暗風赴殘生。
同一時分,蒼弦的玄武城內。
「啊——!好痛啊!」
「我的腳……我的腳啊!這輩子都不能走路了!」
慘痛的叫聲此起彼伏,街巷與軍營之間,遍地都是帶血的擔架與呻吟的傷兵。
醫官與術師忙得滿頭大汗,藥罐翻倒在地,蒼白的繃帶早已不敷使用。
儘管玄武城總算守了下來,但代價卻是無數斷肢、血泊與永遠無法癒合的傷痕。
雷獅騎士團們也在城中四處奔走,協助醫官為傷兵包紮與善後。
律鳳韻半跪在一名士卒身旁,聲音冷靜卻不失溫和:
「會有點痛,深呼吸。」
士卒牙關緊咬,終於還是痛呼一聲:「啊——!」
一旁,全身繃帶的羅辰洲依舊抱著筆記本,喃喃低吟:
「早晨的迷霧,傷亡的士兵,慘痛的代價,玄武的裂痕……」
魏雨衡「啪」地一掌拍在桌上,忍不住吼道:
「可惡!真該死……你全身繃帶還有心情唸詩啊!?」
羅辰洲抬起眼,神色淡然:
「繃帶綁的不是我的傷,是玄武脆裂的防線。」
呂靖嵐翻了個白眼,忍不住脫口而出:
「歐買尬……」
氣氛稍稍緩和,但很快又被現實拉回。
律鳳韻掃視全場,沉聲問道:
「司徒華與司徒銨呢?有人看到他們嗎?」
牧臻野面色凝重,搖了搖頭:
「沒有……我已經找過一輪了。除了燕大人,就剩他們還沒回來。該不會……」
話音方落,空氣頓時凝重下來。
玄武城的街道上,烽火未散,瓦礫與血痕隨處可見。
城主韜玄無疲憊又焦躁地來回踱步,眼神中透著難掩的不安。
長歎一聲:「唉……」
就在此時,前方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
朱珺卿與數名士兵緩緩走來,神色凝重,步伐沉重得彷彿壓著整座城。
待人群靠近,眾人這才看清——
司徒華渾身浴血,臂中緊緊抱著一具冰冷的屍體。
雷獅騎士團眾人快步趕上。
律鳳韻神色焦躁,脫口而出:
「找到了嗎?……」
她的目光落在那具屍身上,臉色瞬間慘白,聲音猛然顫抖:
「什麼?!銨……!」
司徒華緊咬著牙,雙眼赤紅卻一語不發,只是抱著弟弟的屍體,步伐一步一步沉重如山。
朱珺卿上前一步,神情冷峻而克制,卻掩不住眉宇間的沉痛。
對韜玄無沉聲道:
「把騎士團的人都傳來。——這件事,不讓太多人知道比較好。」
片刻後,玄武城一處僻靜角落。
朱珺卿環顧四周,壓低聲音問道:
「確定沒有人了嗎?」
韜玄無神色凝重,點頭回應:
「是的。除了騎士團與我,不相干的人已排開。」
朱珺卿聞言,長歎一聲,聲音裡透著掩不住的沉痛:
「……開吧。」
兩名親衛士兵上前,戰戰兢兢地伸手,緩緩揭開棺木的一角。
一縷冷風灌入,棺中赫然顯露出那張熟悉而蒼白的面容。
——正是蒼弦戰神,燕宇凡!
「啊……?」
「怎麼會……怎麼可能!?」
騎士團眾人一時皆失聲,氣息驟然亂作一團。
律鳳韻身軀一震,顫抖著撐住棺木邊緣。
儘管心底早有不祥的預感,然而當目光真實落在那具冰冷軀殼時,淚水仍止不住地滑落。「……燕大人……」
四周陷入死一般的靜默,只餘下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韜玄無收回視線,轉向朱珺卿,聲音低沉:
「原來如此……消息還沒傳出去吧?」
朱珺卿深吸一口氣,緩緩點頭:
「是的。除了我帶來的親衛隊和你們,暫時無人知曉。
但這是遲早要傳開的事。」
牧臻野雙膝一軟,淚水止不住地狂涌,聲音撕裂般嘶喊:
「哇啊啊啊——怎麼可能……!這不是真的!」
魏雨衡咬緊牙關,眼神顫抖地望向司徒華,聲音發乾:
「那……那銨也是……?」
司徒華一瞬間沉默,指節死死扣著棺木邊緣,回憶卻不受控制地湧上腦海——
雷暴翻湧,閃光如刃。
他衝向戰場時,銨已被雷束貫體,身軀瞬間扭曲焦黑。
那畫面,是他這輩子最心痛的回憶。
司徒華閉上雙眼,聲音沙啞卻極力壓抑:
「……嗯。我們趕到燕將軍所在的戰場時,銨……已經被波及了。」
話音落下,空氣驟然沉重。
哭聲、低吼、顫抖的呼吸,在這片角落混成一片。
——
……數刻之後。
城內街道依舊殘破,醫官與士卒奔忙不息,哀聲隱隱傳來。
就在這喧囂之中,朱珺卿腳步一頓,目光投向前方一處屋舍。
裡頭傳來爭執聲,聲音震得門板直響:
「怎麼可能?你在想什麼!」魏雨衡的吼聲幾乎掀翻屋頂。
律鳳韻哭聲漸響,聲音裡帶著顫抖:
「城主……你應該知道燕將軍在大家心中的地位。不只是我們,而是整個國家……」
羅辰洲雙眼淚水直落,卻仍強作鎮定,低聲吟道:
「壯士捐軀不留名,問誰還敢照汗青……」
律鳳韻聞言,哽咽道:
「他……他可是從父親那一代,直到現在……」
韜玄無雙眼空洞,彷彿自己都不敢相信所言,聲音低沉:
「是啊。燕將軍在朮之國——不……在朮國尚未成立、
氏族互相撻伐的年代,他就隨著先皇玉昭胤打拼天下。」
律鳳韻猛地抬頭,聲音幾乎撕裂:
「那你還……!」
韜玄無聲音顫抖,低下頭:
「是啊……這消息若傳出去,全國上下都會陷入哀痛吧……」
牧臻野握緊雙拳,聲音發抖卻極力堅持:
「……要我們對士兵說謊,還要他們再上戰場……我們真的做不到!」
屋內氣氛一時凝固。
韜玄無抬手捂住額頭,長歎一聲,語氣裡滿是自責:
「我何德何能有如此想法......」
「對不起,各位……這只是我一時鬼迷心竅罷了。」
短暫的沉默後,一個清冷卻篤定的聲音響起:
「我倒是贊成。」
眾人齊齊一震,猛地抬頭。
只見朱珺卿倚靠在門邊,神色冷冽,眼神如火一般逼人。
朱珺卿倚在門邊,環視眾人,聲音冷冽:
「各位——有沒有把握守住碧黎軍下一波攻勢?」
屋內一時死寂。
牧臻野、魏雨衡、律鳳韻都想開口,卻誰也不敢給出肯定的回答。
沉默持續,連呼吸聲都變得沉重。
朱珺卿緩緩走上前,語氣冷靜卻如刀刃般逼人:
「燕將軍的死,的確會短暫激起士兵的憤恨與求戰之志。」
「但這消息終究是陰影。」
語速不快,卻一字一字擊進人心:
「一旦戰局陷入膠著,事實便會成為士氣頹喪的釘子。」
雷獅騎士團,本是燕宇凡親手建立,朮國最精銳的特殊獨立部隊。
長年以武德為榮,習慣直面真相,從未在戰場上退縮。
朱珺卿短促冷冽的話語,像利刃般割裂了他們的信念。
現實與武德背道而馳,壓抑的矛盾在胸中翻湧。
隊長律鳳韻沉默良久,語氣中帶著掙扎:
「……這是,命令?」
魏雨衡無奈低吼:
「要我們對士兵睜眼說瞎話……這也太難受了!」
羅辰洲低頭撫摸身上的繃帶,聲音低沉而迷茫:
「持義……不負義。行義……不逞義……嗎?」
司徒華則一語不發,眼神空洞,只沉浸在弟弟的死亡之中。
韜玄無想開口,聲音顫抖:「不……各位,我只是——」
話未說完,朱珺卿的聲音便冷冷壓下:
「這是我與城主,兩位蒼麟將的命令。」
韜玄無一怔,立刻反駁:
「不,別這樣。他們是在最前線的……我覺得也該尊重他們的想法。」
朱珺卿邁步向前,眼神凌厲,聲音如劍般直斬:
「正因如此,他們才更應該理解——這件事情的嚴重性。」
身為隊長的律鳳韻雖不發一語,但神情似乎已有了決斷,
徑直走向屋外,好似無聲地接受這份「命令」。
而韜玄無則低頭沉思,心中思緒狂湧。
對他而言,這場爭執並非結束,還有更重要的現實正等著揭曉。
屋內再度陷入死寂,唯有風聲從門縫掠過,帶來黎明前的寒意。
———
數日之後——
玄武的街道滿目瘡痍,士兵正把剩餘的糧秣與器械搬上馬車。
「好了!這應該就是最後一批了。」
「先休息吧,等等換我們出發。」
護送的車隊蜿蜒出城。
韜玄無、朱珺卿與雷獅騎士團一行人,默默踏上返回首都「蒼胤城」的路途。
呂靖嵐雙手抱頭,忍不住嘀咕:「死定了……這下真的死定了……」
律鳳韻沉聲道,語氣裡透著壓抑的苦澀:「沒想到……真的會下這樣的決定。」
魏雨衡攥緊拳頭,咬牙低吼:「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城主……居然還對他發火。」
司徒華神色陰鬱,聲音沙啞:「說實話,當初聽到要隱瞞真相的時候,我心裡十分不滿……沒想到,城主竟連玄武都……」
話未說完,便陷入沉默。
號稱「天下第一關」的玄武城,在蒼弦與碧黎數十年的拉鋸後,終於由城主韜玄無親口下令,選擇主動撤守。
這是蒼弦族史上第一次放棄關隘。
那一天,所有人都明白——這不僅是一場撤軍,而是一段歷史的開始。
馬蹄聲與車轍聲在泥地裡轟隆作響,沉重的車隊緩緩遠離玄武。
一行人皆默不作聲,只有偶爾的低語在風中散開。
牧臻野苦笑,低聲嘆道:
「我說……玄無城主這個決定……會遭受怎樣的處罰?」
律鳳韻沉吟片刻,回道:
「得看上面的決斷……」
呂靖嵐一聽,立刻嚷嚷起來:
「哇啊啊~不要啊!我覺得他人很好相處,該不會要被……」
魏雨衡皺眉,低聲道:
「這幾天,城主幾乎都沒說過話……」
律鳳韻抬眼望向前方背影,語氣中帶著敬意:
「既然他能做出對自己如此殘忍的判斷,就代表他早已完整考慮過大局。」
她聲音頓了頓,低歎:
「至於隱瞞燕將軍戰死的事……若真能對戰局有利,我們只能接受。」
其餘人默默點頭,似乎終於認同這份沉重的決定。
而在最前方策馬的韜玄無,面色沉重,背影比以往更顯孤寂。
心思在腦海裡反覆盤旋:
「死定了…死定了…我真的死定了。」
——龍曆931年末——
蒼雲散盡,鐵騎如流。
玄武之關,已無胤旗。
風雪未歇,卻早有萬軍列於街前,即將迎候那為注定留名歷史的將軍。
蹄聲入關,如雷鳴至遠,
旌旗萬道,似風破長空。
蒼弦舊軍所棄之地,今朝由碧黎軍重新踏足。
城牆之上,舊痕未褪,血斑尚濕,卻早已掛上碧國之旗,風中獵獵。
前鋒軍高舉號角,吹響勝利之聲。
城門緩緩開啟,迎接那位讓朮國折戟的將星——
策馬臨權。
長袍獵獵,如英雄登基,如王者凱旋。
雙眸深沉,靜看遠方玄武高塔,彷彿能透視時代的裂縫。
士兵列陣於道側,舉槍如林,眼中透露著敬畏與崇拜。
所過之處,萬軍山呼:
「風王將!風王將!風王將——!」
軍神無言,只抬手緩緩揮下,
軍旗一瞬齊落,萬聲齊頌如潮:
「軍神之威,天命無雙!」
策馬臨權緩緩登上城主之椅,未語片言。
靜靜坐下,視線越過城牆,凝望那飄揚在遠處的旗幟。
風聲呼嘯,旌旗翻飛。
蒼弦之血,未乾;碧黎之風,正興。
這片玄武之地,曾讓碧黎數代英雄飲恨。
而今,他,一人,將其踏於鐵蹄之下。
策馬臨權輕聲呢喃,帶著不知是冷笑還是感慨的語氣:
「……這就是,前人想見的風景嗎?」
下方不破神風高舉鐵拳,咆哮如雷:
「恭喜你啊!王將——不,軍中之神!」
赤霄立於側後,聲音低沈似夢語:
「……終於做到了,師尊當年的遺憾……」
策馬臨權起身,緩緩抬手,袍袖翻動如龍,雙目炯然:
「吾之軍威!天下見證!」
下一瞬,台下萬人齊呼,聲浪如山崩海嘯——
「軍神!軍神!軍神!」
甚至隱約可聽見,在呼喊中摻雜著另一道聲浪——
「王!碧黎新王!」
王者未應,只立於玄武城主之椅之上,俯瞰芸芸。
屬於碧黎皇族都未曾坐穩的高處。
蒼弦千軍敗退之地,碧黎長久屈辱之始。
此刻——
策馬臨權已然坐上。
鐵騎長歌破雲湧,朮城殘垣風雲起,
破玄武,斬蒼雄,新朝冷焰策馬臨。
———
暗夜時分,林間血霧翻湧。
「哇啊——!!!」
「魔鬼……這人是魔鬼啊!!!」
驚恐的呼喊聲不斷響起,隨即又被利刃撕裂聲吞沒。
刀無鋒雙眼赤紅,手起刀落。
一斬斷喉,一斬碎肩,血花在夜色中綻放,濺滿他周身。
鮮血自刀鋒滴落,匯成細流,在泥土中畫出一道道詭異的痕跡。
「殺!」
「殺啊——!」
不斷湧出的敵人,誓要堅守自己最後的據點。
刀無鋒猛然回身,刀勢凌厲如風,猛然揚手,一聲怒喝:
「——一斬無極任風歌!」
刀光宛如裂空雷霆,掠過黑夜。
不過問,不分說。
殺,只有殺,殺得滿身鮮血,殺得斷肢四飛。
屍體不斷倒下,將整個山腰化作屠戮修羅場。
月光灑落,映照在那道染血的身影上。
手中和光低垂,鮮血自刀尖淌落不止,淒厲如泣,如同在哀鳴其主。
刀無鋒滿臉鮮血,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息。
無形的幻聲如惡鬼纏耳:
「對啊~這樣就對了……」
「全部殺光,就對了……」
「你終於了解我了——」
「哈哈哈哈哈哈!」
——山風呼嘯,似在替那幻語附聲。
「不對!」
殺人者猛地將和光丟在地上,雙手抱頭,聲音嘶啞到顫抖。
「不對!這不是我!」
「我……我不應該這樣……」
屍骨血猶涸,心咒難平擾。
問道何處在,問鋒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