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初至此境一樣,第二天的林子仍是一片寂靜,蒼鬱的針林樹梢上像是終年都停留在冬春交際的模樣,斑駁的枝幹掛著雪霜,雪霜裡潔白透著晶瑩,給人一種空靈感,我偶爾也會抬頭看著這些參天古木,欣賞眼前在雷理喀見不到的美景。
腳底下持續傳來雪層被踩碎的聲響,陽光至林稍隙間灑落下來,將走在前方的人那頭金俐落短髮給照到發亮,望著那頭耀眼的金髮,我不禁又走神了起來。
從昨晚到現在為止,我始終還是對於自己的來世今生,甚至還有整個自己所生活的大地都感到不可思議,彷彿就在聽別人講一個杜撰出來的故事那般沒有真實感,但很不幸的是,故事中的人物我幾乎都遇到了,而且自己還是其中一個。
假若能順利回去的話,我把這個經歷將給鈴木學長或姊聽的話,他們究竟會做何感想呢?不過,隨後又想到自己現在跟躺在冷凍庫的小維好像是類似的存在,難保阿育吠陀的高層哪一根筋不對勁就會把自己抓到雙子之心當作研究標本……一想到這,我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再度回神看向亞瑟的深色長袍,決定拋個話題看能不能甩開自己對雙子之心的陰晦回憶。
「那個,亞瑟先生。」
「怎麼?」
走在前頭趕路的神明大人倒沒停下腳步,頭也沒回地應道。
「昨晚你說過傳說跟真相是有所落差的,究竟是差在哪裡啊?」
「喔……很多,你想知道的是那一部分?」亞瑟先是短暫的停頓,估計是稍作思考究竟要怎麼回答我的問題,不過,這個停頓並沒有維持很久便給出了個不算明確的答案,最後還反問了我一句。
我才只有二十五歲,誰會知道創世太初那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啦!
儘管心裡這般嘀咕,但我仍還是將其抑制在臉皮之下,只是禮貌上地表現出自己身為凡人的無知卻認命的模樣,也就是垂下頭來,放低聲量的應道:「我、我……實在是太年輕了,哪裡知道太古時候的事?還請亞瑟先生給我說說。」
「也對啦,你的知識大多來自人類。」
林子的路徑走著走著也逐漸開闊起來,我這時腳程終於追上了亞瑟,一個箭步便挨到他的身旁,抬其眼便瞧見這位面容俊秀的神明大人露出了難得的思索表情。
「好吧,那我就昨晚的話題——迷航到虛無之海那邊繼續說下去好了。」
邊走便思索了好一會兒後,亞瑟終於鬆口繼續說道,腳下的聲響已不再吱呀吱呀的,取而代之的是穩穩落在結實石地上的嘎嘎聲,偶爾還會有令人不慎便會失足的哇哇踩泥聲。
「事實上到虛無之海之前還有段插曲,反抗軍的劫掠行為很快就被聖殿騎士團發現,於是就聖殿騎士團就與劫走小維的反抗軍展開了漫長的宙域追逐戰。」
聽著亞瑟平穩的語氣,我偶爾低頭循著自林隙間灑落的陽光將目光撇向石面上點點頗有生意的青苔,此時林子的沉寂終於被林梢悅耳的啁啾鳥鳴打破,心裡頓時在這趕路的不安中,宛若已經飄蕩已久的孤舟偶然靠上了岸邊那般感到踏實不少。
「為了甩開騎士團的追捕,反抗軍分成兩路逃竄,那時剛從阿瑪拉瓦蒂被救出的我和伊萊恩(Elaine),連同載著小維的太空梭就遁入偶然產生的黑洞(black hole)。」
「等等,伊萊恩是誰?黑洞又是什麼玩意啊?」
雖然已經開始習慣神口中常會冒出不少超出我知識水平所無法領悟的事物,但仍還是無法抑制內心不斷湧現的好奇,就像腦子飢餓很久一般,正驅使我迫切找出答案來。
「啊啊,忘了你還沒見過善見,不知道是正常的。」
見我再露疑惑的表情,亞瑟只是尷尬地發出了幾聲乾笑,同時伸手搔了搔頭髮後繼續為我解惑說道:「伊萊恩就是芙蘿娜(Vouruna),不過,在更早之前,她與我是指腹為婚的關係。」
「什……什麼?未婚妻!」
神明大人此番答覆可謂是自開天闢地以來的最大的震撼彈,一時讓我錯愕到下巴都掉了下來,雖然小時候曾經好奇那創世三神究竟是從哪來到虛無之海的,但怎麼想也沒想過居然是是宇宙難民吶……
而且,天空神釋迦提桓因陀羅跟海神芙蘿娜是未婚夫、未婚妻的關係,太陽神維瓦斯法特又是因陀羅很久遠的祖先所研發出來的類人類高等智慧生物,然後維瓦斯法特和因陀羅似乎有不為人知的曖昧關係,但是文獻上芙蘿娜跟維瓦斯法特生下了日輪之子……不對!
這時腦海中又再次浮現在雙子之心的回憶,當時那個帶自己去提取小維的士官似乎提到小維是「人類真正意義上的祖先」……
難道阿育吠陀不曉得祂是維瓦斯法特嗎?
越想腦子只覺得就像攪和一糰生硬的麵糰,越覺沉重昏沉……算了,還是別瞎想了。
念頭一及此,我無奈闔起了雙眼,不禁在內心嘆了口氣,感嘆自己這個扳指確實太小了,裝不了當下聽起來很複雜混亂的神仙圈子關係。
「沒事吧,頗勒古納?」
亞瑟的輕呼再度將我的思緒拉回了現實,我有些緊張地將目光匆匆掃過他的臉龐,只見他雙眸裡滿是關心,讓我只得吞吞吐吐地表示:「沒事……只是感到有些衝擊。」
我所言的感受倒是不假。
「這樣就被衝擊啦?等到你離開『世界』來到了真正的宇宙時,那時候才算是真正的衝擊……算了,現在對你講這些都太早了,我們還是回到方才的話題繼續說下去吧!」
亞瑟對於我有些無法適應的神情倒是瞇起眼來,露出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接著語氣一轉,便伸出手來按揉我的腦袋瓜。
「喂!手給我放開啦!很痛耶!」
他的手勁實在不輕,都揉到我覺得頭有些發疼,忍不住叫了出來。
「哈哈哈,抱歉抱歉。」金髮青年連忙賠不是地把手從我的頭上收了回去,不過,我這時發現他的雙眸偶爾會閃爍著一股不知該怎麼形容的抑鬱感,但礙於自己還沒搞清楚狀況的下,最終還是沒有開口詢問。
「伊萊恩的事大概就講到這樣吧,至於黑洞,我覺得目前的狀況也不適合花太多時間去解釋,你就暫時理解成我們通過一個便道逃到宙域另外一個角落吧。」
「喔……」
原來黑洞是這麼神奇的東西啊,世界外的世界還真是不可思議啊……我應了一聲,點了點頭表示自己對於不可知之事物的認同。
「不過,更糟的是,太空梭才剛出黑洞的出口,就被出沒附近的宇宙海賊給劫機了……」
「劫機……」
好、好離奇的神生經歷啊……聽到這,我倒抽了一口氣來,而這時說話的神明大人則是無奈地闔上雙眼,皺起眉頭,一臉似乎就是在告訴外人自己究竟受了多大的屈辱。
「要不是伊萊恩要我不要將身份輕易示人,要不然我早就……」
要不然早就叫皮諾可直接給他們電死嗎……不對,亞瑟他自己上就可以了。
我聽著亞瑟那表面平淡,但卻難掩內心強烈憤恨的口吻,不曉得為什麼突然想起昨晚亞瑟引雷燃起篝火的磅礡畫面來。
就我到目前的認知,因陀羅只要願意,便可將投擲強烈電流當作呼吸一樣的輕鬆;但從這番話語中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懷疑——
為什麼身份不能輕易示人?
雖然先前亞瑟花了不少時間跟我解釋他跟我之前的關係,也明確地告訴自己的生世,甚至也不吝告訴我創世前、虛無之海外的部分面貌,但不曉得為什麼我總覺得亞瑟有些事沒有跟自己坦承,包含他和小維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及那個讓小維受難的天眼,這些事神明大人似乎不是輕描淡寫帶過,要不就是刻意轉個話題避而不談,彷彿就像我知道會發生天大災厄似的。
究竟為什麼要隱瞞……
「唉!算了,」就在我正思索對方為何如此之際,亞瑟的一聲嘆息又將我拉回了現實。
「總之就是受人要脅,結果為一群不學無術的混球困在虛無之海……」
再仔細聽聽亞瑟偶挾有抱怨的敘述,想想若換作是自己,恐怕早就慌亂到不知所措了,更何況是來到人生地不熟的地區,白手起家來創造新生的星球。
「很快地,船上的備糧和燃料就快要見底,眼見那些海賊打算要把抓到的人質當作食物,突然放在倉管的小維自己莫名其妙甦醒過來,把關住自己的人工子宮給破壞掉了……哼哼,我記得當時還引起了不小的騷動呢!」
亞瑟說著說著,居然忘神到笑了出來,那笑容甚是靦腆,雖然我無法想像那個幾乎無法說話的幽靈有多大的破壞力,但從亞瑟那充滿著敬仰和痛快的目光中,還是能猜出當時的畫面應該非常帥氣。
只是沒想到這個中二破表的神也會有這種小男孩看到假面騎士的欣羨神情啊……
「就在騷動的同時,太空梭不知不覺就飄流到一團還未成形的塵埃和氣盤混合物附近;大家為了要活下去,最後做出了妥協,聽從伊萊恩的建議把太空梭上能用的資源拿來做米勒.尤里實驗(Miller-Urey experiment)。」
「米勒.尤里實驗?」
我是第一次聽到這個名詞,終於有些不解地開口問道。
「啊啊,就是一種模擬蓋亞早期大氣環境產生氨基酸的實驗;不過,我想依你現在角質腦袋的狀況下,我講太多怕你會負擔不了。總之,你就當那時我們正在做連地形和獵物都要自己組的Minecraft。」
「Minecraft……」
雖然說非常感激神明大人體諒我這位凡人的愚鈍,讓我得以避開腦容量爆炸的危險,但實在想不懂的是一個從太古時代就存在的神究竟去哪學會這些宅男才知道的玩意兒?
一想到這,我不禁好奇地直盯著對方的臉龐,而對方也與我對視,從容地露出微笑來繼續說道:「雖然『世界』創造的過程非常漫長,但至少那段期間大家都很快樂,我甚至覺得假若迦埃查克帝國的國政沒有好轉,其實就這樣跟伊萊恩、小維在這個星球上生活似乎也不賴。」
此時他的語氣居然溫柔異常,就像是跟好友傾訴對於自己所眷戀的事物懷抱已久的思慕一般,柔和的眼光輕輕地往我身上掃來,一時之間,我也不知該怎麼回應對方,只能勉強擠出笑容,傻呼呼地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可惜,寧靜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災難就來了。」
突然間,亞瑟的話鋒一轉,只見他劍眉一顰,眼眸裡頓露哀戚,聲音也開始有些沙啞了起來。
「災難?難道是……一度差點把世界毀滅的弗栗多(Vṛtra)?」
「嗯,正是。」
神明大人低聲應道,表情愈益凝重,令我又倒抽了一口冷氣來。
弗栗多,傳說中曾讓世間一度變成炙熱煉獄的怪物。按照哈里姨媽的敘述,弗栗多身型龐大,頭上有著高聳入天、光芒四射的雙角,炯炯似烈火燃燒的眼光一掃便能燎原千里,身後的背光挾著嗆鼻的濃煙和灼眼的火光朝著四面八方蔓延展開,幾乎遮掩住整個世界的天空;在短短的一年內,他殘暴蹂躪、殺害了地表上難以計數的蒼生,三神與祂纏鬥甚久,最後因陀羅用了一根蘆葦桿當作羽箭,貫穿了弗栗多雪白的身軀,他的血肉化做了飛雪覆蓋了整個須彌山,成為了雪域……當然,這些都是大人和書籍上教我的,實際的情況恐怕只有當事人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吧?
「不過,弗栗多並不是外人……」
「咦?」
亞瑟天外飛來的一筆讓我大感到不可思議,這讓我不禁豎起了耳朵,打算聽的更清楚些;而此時神明大人則是露出苦澀的表情,將雙眼闔上,似乎不想讓我看透他的眼神。
「不……正確的說法是小維暴走變成了弗栗多。」
什——
弗栗多居然是小維?!
由於聽到的事實在是過於震驚,我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來,只是反射性睜大了雙眼看著漸露自責的亞瑟。
為什麼是小維?我真的不懂。
此時愣在原地的我回想昏厥前和小維的種種,雖然剛開始被祂嚇個半死,也對於祂不善言辭的表現弄得有些生氣,但那看似弱不禁風的外型,也經常露出無辜表情的他怎麼會……
「別用那種神情看著我。」或許是觸動內心的傷疤,亞瑟維持了一段緘默後才開口,聲音也聽起來有些顫抖,但他仍還是打起精神睜開眼來看著自己,深邃的雙眸滿是苦楚和罪惡感。
「亞瑟先生你……」
突然間,我似乎明白先前種種的一切,包含小維對於我的那種孺慕神情、亞瑟先生一路上的殷切叨絮,還有自己心中對於小維那種捨不得放下的莫名情感,那些並非毫無關連,也不是憑空出現,它們都其來有自。
「沒事的,」亞瑟朝我擺了擺手,要我別為他擔心「當時若不阻止他,他會把大家的未來都付之一炬,我也不過就是情勢所逼,做了應當做的處理。」
「可是……」
可是你並不想射那一箭不是嗎?!明明小維就是你最在意的人,可是為什麼得是你要做那件事!
我原想把話給講出口的,但就在這時遠方的天空再度陰晦了起來,烏雲挾著輕雷緩緩往這裡圍攏,雷鳴雖沒似昨晚那般懾人,但與隨行的閃光劃破頂上的沉寂與昏黑之際,倒是讓我不自主警醒起來。
啊……差點忘了這裡是因陀羅的緣起心境。
意識到亞瑟的情緒正在影響週遭環境時,我還是不忍地把欲說出口的話給嚥下了喉頭。
原來神明也是跟我一樣都有無法完美處理的事啊……
這般消沉的念頭頓現,雷聲也愈益洪亮,沒多久滂沱大雨落下,在林裡的我倆也無一倖免,而原有的鳥鳴盡都消失了,就只剩雨聲,似哭號,似悲鳴,也似嗚咽,更似撕心裂肺的嘶吼,籠罩整個山林。
為雨水浸濕全身的我這時伸手揮抹去眼周的水珠和髮絲,抬頭看著身旁的亞瑟;亞瑟什麼話也沒說,只是抬起有些蒼白臉來注視著我,我看著他臉上掛滿了水痕,也無從分辨究竟是天降下的雨水還是蹦出眼眶的淚水,就這樣,我們看著彼此,誰也沒對著誰開口說話,一直到輕雷逐漸遠去,雨聲漸歇為止。
「頗勒古納,」待林上的蒼穹一掃陰霾,恢復原先的澄澈青色後,亞瑟這才捲起袖子拭去臉上的水珠,眨了眨眼對我說道:「很抱歉我的一點負面情緒給你帶來這麼大的不便。」
「沒事……」雖然心裡甚多感觸,也很想一口氣把這些複雜的情感發泄出來,但一想到我現在身處的是一個恐懼就能白雪皚皚,一個悲憤即可山洪暴發的緣起心境,理性告訴我一定得要沉著下來,雖然不似阿育吠陀的人事那般令人煩躁生厭,但就像鏡子般毫無遮掩的情緒投射到大環境也是很讓人吃不消,反省了一段時間還是決定繼續靜觀其變,看事辦事,於是只是平靜地伸掌抹了抹濕淋淋的臉,繼續說道:「我想再過一陣子我應該就會習慣了……」
習慣嗎?習慣什麼?我突然想到已經不曉得錯過幾天的卡池,心頭竟有些小小鬱悶感;就在這麼感嘆之際,遠方再度響起輕雷。
……唉!我連一點抱怨都不可以嗎?
「習慣啊……哼哼,看起來確實是如此呢。」
亞瑟聽了我的說詞後,忍俊不禁,神情也不似先前嚴肅和悲痛,恢復初次見面的從容自在。
「對一個已經離開雪域多年,又被人類社會成功馴化的鞘身來說,能這麼快找回直感著實是讓人很驚訝呢。」
看著亞瑟的笑容,我一時之間居然有種做夢的感覺,原來凡俗如我也會有獲得神認同的時候嗎?感到不真實的我有些羞澀地開口問道:「這……算是誇獎嗎?」
「哈哈,居然這樣就害羞了呀!」
神明大人回覆時爽朗的笑聲更讓我羞赧到有點想蹲下身在雪地挖個洞把自己的頭給埋起來,但想想這樣只會自取其辱的情況下,我還是別過臉迴避亞瑟討趣般的目光,低聲反駁對方道:「我只是……臉和耳根容易熱罷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亞瑟這時笑得更沒形象了,興許笑的力道過於強勁到難以控制,他有些無力地扶住一旁的樹幹,搖晃的身子感覺再笑得用力點就會散開來。
喂!喂!有這麼好笑嗎……
我對於神明大人近似放肆的大笑,只感到一陣無力,但念及出糗的自己本就只會討人戲謔外,也只能有意無意地心裡嘀咕了一句,再來就是無奈地望向遠處稍矮林稍的山稜天際,希望鬧劇能盡快結束。
不過,話說回來,儘管亞瑟先生有令人心痛的過去,也偶爾會有煩躁的小情緒,仍還是非常堅強且穩重的處理任何危機;雖然平常會給人滑頭的感覺,但實際上是個相當可靠的傢伙,「釋迦提桓因陀羅」這個最強神的稱號確實當之無愧。
可是,反觀自己,除了剛進入阿育吠陀前亮眼的學歷之外,從接到押運拱心石任務開始,我發現自己到目前為止都是絆腳石的存在,之所以還活著,是因為遇到小維和亞瑟先生,若沒有祂們,我也就只是個極度庸俗,完全沒有能耐去改變什麼的小小人類……不對,是扳指,只是會說話,會跑跑跳跳的扳指……
越想越覺得窩囊的我最後否定性晃了晃有些沉的腦袋,眨了眨眼轉換一下心情,刻意避開亞瑟帶著笑意的湛藍雙眸,眺向他身後林子的鬱鬱深處。
就在我無意將目光飄過去之際,剎那間,耳畔傳來了像是有人用指頭捻住弓弦,弓弦應力拉開發出細微的聲響。
……咦?
畢竟有背弓的亞瑟就站在自己的面前,他這時還未從愉悅的氣氛裡恢復,整個人仍笑得人仰馬翻,根本不可能拉弓。
那、那我聽到的是錯覺嗎?
……
不!拉弓的聲響越來越清楚,就像是真的有人站在我身旁拉開大弓一樣,練過射箭的我對於這個聲音並不陌生,而弓弦似乎張開到那咿咿振響足以拉緊神經,分明是箭已在弦上,處在一種蓄勢待發的危險狀態。
有人要狙擊我們?!
很快地,我意識到這可能是一個警訊,雖然不太曉得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還是連忙告訴自己得冷靜下來,絕對不可以忽略這種枝末細節。
不過,究竟聲音是從哪裡傳到我耳裡的?
邊想我邊緊張地環顧四周來,然而此刻陣陣涼風吹入林間,高聳的針林隨風搖曳,弄出了唦唦聲響,一時間我難以辨別這聲音究竟是發自林子裡哪個方位。
「怎麼了,頗勒古納?」
亞瑟大概注意到我不尋常的舉動,不知道什麼時候停止大笑,突然眉頭深鎖,露出有些凝重的表情看著我問道。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暗處要獵殺我們……」
儘管對於自己的直覺並非完全有把握,但想到身旁神明大人的能幹,我還是克服自個兒的緊張把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對方。
「喔,看來『那傢伙』把持不住了呢!」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亞瑟只是眉頭一抖,臉上並沒有太多變化的繼續應道:「說不定再過一陣子我們就會知道它的底細喔。」
……
這傢伙也太過樂觀了吧?!雖然不曉得究竟是多麼強大的自信和實力可以如此從容鎮定,但完全處於「越級打怪」的我連自己能不能脫逃都沒把握,哪有這般雍容的成本可以面對不知何時會奪取性命的威脅,於是心慌的我忍不住上前抓住亞瑟的袍子,如在渺渺大水中抓到稻草桿般地死命搖著大喊道:
「喂!神、亞瑟先生現在可不是悠哉的時候啦!我看不到對方是要怎麼——」
「我,釋迦提桓因陀羅有說不幫你了嗎?」
面對我的慌亂無措,亞瑟倒只是一個轉身抽回我手裡的寬袍,冷冷的眼光鋒利如刃掃過了我滿是惶恐的臉龐,語氣中多了幾分責問,無疑是一記當頭棒喝。
「沒有……」
頓時恢復嚴肅面色的亞瑟確實讓我感到震懾不已,一時間也已忘了對先前警訊的恐懼,只是反射性低頭鬆手回答對方的問題。
也對,這麼可靠的神明大人就在旁邊,我為什麼要感到不安?我……實在是太魯莽了……
「看來你似乎冷靜不少了。」就在我思路稍稍恢復清晰後,亞瑟終於鬆了一口氣來,雙眸也沒似方才那般犀利。「我沒想到你的迴路複雜程度到這麼精細,大概是鞘身在構成時為了彌補先天材質缺陷所意外發展出來的系統吧。」
「亞瑟先生你剛剛說什麼……?」一時之間沒聽對方話語的我只覺得懵然,只好支吾問道。
「我們現在沒時間解釋這個了,」亞瑟對於我的問題似乎不急於恢復,而是邊說邊像準備要比賽的運動員開始伸展筋骨,竟做起了暖身運動。
「待會就照著我說的去做,我會引導你去找『那傢伙』躲在哪裡。」
「什——唔!」原本想要反駁的我突然看到亞瑟那自信到發亮的眼神時,似乎理解他的話語應該有所用意,便把要一秒前要脫出口的話語給吞了回去,改口說道:「我……我知道了,不過我……」
……我真能做到嗎?
「不用擔心太多。」相較於我的忐忑,亞瑟臉上仍是相當平靜,只是將背後的銀白大弓摘下,一手握住弓臂,另一手則輕叩在發著淺淺藍光的細弦上,不過,看在曾當過射箭選手的眼裡,總覺得哪裡怪怪的。
「你的生命安危就由我來守護,而你所要做就是——」
啊!怔怔地看著那弦與弓臂間的虛空數秒後,我突然恍然大悟——亞瑟先生……他似乎沒有背過什麼箭袋這類的東西呢……
該不會……他的箭是……
我的猜測再度引導我回過神來看向面前的神明大人,只見他又笑眯了眼,一臉胸有成竹的道出下話:「像鳶鷹那般死盯著『那傢伙』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