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宋朝仁宗年間,境內四海昇平,一片繁華景象,各地商旅貿易往來頻繁,熙來攘往的市集,道路兩旁的叫賣聲此起彼落,此處是湖州往來通商的要道。
此時,兩騎快馬遠遠地急馳而來。進城後,主人勒住了韁繩,馬兒放慢了腳步,兩匹駿馬就在道旁的客棧門外停下。
馬上的兩個男人,一個約莫四十出頭,看來剽悍、剛毅,臉上盡是風霜之色;另一個則最多不過二十歲上下,容貌俊美、氣宇不凡、一副英武之姿。
年長者名叫白金堂,他栓好了韁繩,回頭對著年少者說道:「二弟,你先進去叫些吃的,我到鎮上去探探路,隨後便來。」
二弟白玉堂簡單應了聲「是」。
白金堂往鎮上快步走去,玉堂卻沒有立刻走進客棧,他舉目望向市集,湖州位在太湖畔,素有魚米之鄉的稱號,這個地方玉堂還是第一次來,熱鬧的市集吸引著他。
驀然間,一個纖細的身形牢牢吸住了玉堂的目光。
那是一位年輕姑娘,她的容顏秀麗絕倫、清雅脫俗,姑娘的舉止窈窕婀娜,一雙澄澈溫柔的雙眼最是動人,眼波流轉之間靈動無比。
「這位姑娘真美!」玉堂心裡讚嘆著。
這位秀麗清雅的姑娘叫程文秀,她是鎮上懷安醫館程大夫的獨生女。文秀的年紀看上去似乎比起玉堂還小了兩、三歲,在她的身邊跟隨著一個十三、四歲的小丫鬟名喚琴兒。
琴兒手挽著文秀的手臂、沿路走走停停,流連在每一個攤位前面,小丫鬟年紀小,孩子心性,一路上吱吱喳喳說個沒完,文秀倒是默默微笑聽著。不一會兒,琴兒不知想到了什麼,叮嚀了文秀幾句話,跟著便轉向來時路跑了去,文秀則靜靜地站在原地等著。
玉堂一動也不動,目光緩緩地追隨著文秀,他心裡忽然想起幼年時大哥為他延聘的夫子,夫子曾指導玉堂讀過詩經上的句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自幼好武的玉堂對於詩文的意思不甚了了,直覺得舞刀弄棍可比吟詩作對有趣許多,但可不知為何,眼前這位姑娘卻讓玉堂想起夫子所說的詩文,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有些急促。
突然間,馬車的聲音由遠而近、急駛而來,文秀聽見聲音略為往後退了一些,她目光一轉,立時看見道路中央站著一個幼小孩子。孩子看來只有兩、三歲,一邊啼哭、一邊張惶地直喊娘。此時馬車的聲音越來越近,但卻沒有任何一個人過來抱走孩子,眼看著馬車勢將輾過孩子。
與此同時便驚動了二個人。
文秀離孩子較近,她快步向前抱起了孩子。但文秀只是個文弱女子,抱著孩子的她跑不快,心驚之下竟是不敢跑開,文秀只能緊緊抱住孩子、背對馬車,希望能用自己的身軀護住孩子。
而在道路的另一側,站在客棧門口的玉堂也看見了這一場危險。玉堂想也不想,一個箭步立即飛身衝了出去,轉眼間他就竄到了文秀身邊,一把抱住了文秀和那孩子,跟著縱身往旁邊一躍躲過了馬車。
躲過馬車的三個人一起撲倒在地上,玉堂率先站了起來,扶起了文秀和孩子。
文秀還沒來得及察看自己身上有無損傷,就先趕緊扶住孩子,輕輕拍去孩子身上的塵土,文秀前後打量著孩子是否受傷,同時柔聲問道:「孩子,你有沒有受傷啊?摔得疼不疼啊?」
小娃兒被嚇壞了,哀哀地大聲哭喊,聲音聽來更覺淒慘。
文秀便將孩子抱在懷裡,輕輕拍著他的背,柔聲安慰道:「孩子別哭,不怕,已經沒事了。」
文秀是江南人,正是所謂的「吳儂軟語」,說起話來語音文雅輕柔,讓人聽了直覺得心裡恬靜適意。漸漸地孩子因為心情放鬆,哭聲也跟著變小了,文秀接著笑問道:「你娘呢?姊姊陪著你去找你娘,好不好?」
孩子年紀小,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能一邊吸著鼻子、一邊猛搖頭。
不一會兒的功夫,孩子的娘親尋了來,她遠遠看見孩子跟文秀在一起,急忙跑過來,伸手一把就從文秀的懷中將孩子扯了過去,婦人緊緊地將孩子摟在自己懷裡,嘴裡少不了要苛責幾句:「長壽啊,你怎麼不聽話到處亂跑啊?娘找不到你,都快急死啦!」
之後,婦人轉向文秀與玉堂,感激地直說:「多謝二位相救,多謝大爺,多謝姑娘,多謝多謝!」一陣千恩萬謝之後,婦人急忙抱著孩子離去。
文秀目送著這對母子離去,一轉頭剛好與玉堂四目相接,文秀心中突地一跳,臉上立刻湧上一陣緋紅,她急忙低頭眼望向自己的繡鞋,一向拘謹靦腆的她,從未單獨跟陌生男子說過話,此時也不得不欠身行禮,輕聲細語說了句:「多謝大爺出手相救。」
玉堂裝作一副若無其事的模樣,搖搖手、微微一笑:「小事不足掛齒,姑娘無須言謝。」此時玉堂真怕文秀聽出他的嗓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忽然間,玉堂看見文秀的右手臂上接近手腕處帶了傷。原來三人跌倒時,文秀只顧著懷抱中的孩子不要受傷,卻顧不得自己的手臂破皮流血。
玉堂驚聲叫道:「姑娘,妳的手受傷了!」
玉堂也沒多想,大庭廣眾之下,他竟是握住了文秀的手,完全沒有想到男女授受不親的禮教約束,嘴裡直說:「別擔心,在下有刀傷藥,可以為姑娘療傷。」
文秀還來不及縮手,就已經被玉堂緊緊抓住,拉著穿過街道,走回到客棧門口。
玉堂對著客棧裡頭高聲急喊:「小二,快拿一壺酒來!」
客棧裡的伙計應了一聲「是」,跟著就迅速送來了一壺酒。
玉堂自伙計的手中接過酒壺,只見他一手拿著酒壺,一手抓住文秀的手,笑著對文秀說道:「姑娘別怕,在下先用酒替姑娘清一清傷口,這有些疼,妳忍著。」話一說完,便將酒緩緩地往文秀的傷口處傾倒下去。
文秀眉頭一皺、手微微掙扎著,但卻掙不脫玉堂的手掌心。
傷口用酒清洗過後,玉堂從隨身的包袱裡取出一小罐陶瓷瓶,對文秀解釋:「姑娘,這是我家祖傳的刀傷藥,很有療效的,妳敷過之後相信很快就會痊癒。」說完之後打開瓶塞、往文秀的傷口上灑了一些粉末,再取出一條汗巾,小心翼翼地為文秀包紮傷口,包紮妥當後,玉堂抬頭看著文秀,笑說:「妳瞧,沒事啦。」
文秀見玉堂為她忙活了許久:牽著她過街、為她清洗傷口,還為她上藥包紮,文秀心中感激,她淺笑施禮:「多謝大爺,讓您費心了。」
玉堂直搖著雙手,言道:「不費心!不費心!讓姑娘受傷,在下過意不去。」玉堂望著文秀,找不出其他的話可說,只能傻傻地笑著。
這時,琴兒發現文秀站在客棧門口,趕緊跑了過來,她語帶責備地嚷著:「小姐,妳怎麼到處亂跑,害我找不著妳。」
琴兒瞥見了玉堂,她立刻警戒地站到了文秀與玉堂的中間擋著:「小姐,別跟不認識的人說話。」
玉堂頓時覺得有些尷尬,訥訥地更是不知該說些什麼。
緊接著琴兒就看見了文秀手上包紮的傷口,她抓起了文秀的手驚聲叫道:「小姐,妳的手怎麼啦?」
文秀輕輕推開琴兒的手,神色自若地說:「沒什麼,剛才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現在已經沒事了。」方才與玉堂兩人合力搭救小孩子之事,文秀不想提及。
琴兒翻轉著文秀的手臂,仔細看了看傷口包紮處,皺著眉頭、語帶責備地說:「這是哪來的走方郎中包紮的?這傷口包的根本不扎實嘛!」
玉堂因為怕弄痛了文秀,包紮傷口時不敢出力,這汗巾確實是綁得鬆了些,此時聽見自己包紮的傷口竟被一個小丫鬟嫌棄,不由得「啊」地喊出聲來,玉堂的臉上也跟著躁熱了起來。
琴兒與玉堂,一個是大喇喇地口沒遮攔,一個則是直愣愣地不知所措,一旁的文秀看著忍不住好笑。
文秀的盈盈一笑,更讓玉堂立時呆住,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著文秀,身子像是忘了該如何挪移周轉。
文秀注意到玉堂的目光直盯著自己,不由得又低下了頭,臉上仍是一陣緋紅。
琴兒看見玉堂兩眼直勾勾地盯住自家小姐,模樣十分無禮,她張開雙手護住文秀、擋在玉堂的面前,同時怒氣沖沖地對著玉堂吼道:「你這人怎麼如此無禮?一直盯著我家小姐看,像隻蒼蠅盯著肥豬肉似的。」
玉堂與文秀兩人一聽,不由得同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文秀覺得好氣又好笑,她低聲笑罵著小丫鬟:「琴兒,妳說的肥豬肉正是我呢。」
玉堂聽了更是忍俊不禁。
琴兒氣急敗壞地跟文秀解釋:「小姐,我沒說妳是肥豬肉,我是說這個男的像隻蒼蠅盯著肥豬……」琴兒用手從玉堂的眼睛,比劃到文秀的臉上,這才驚覺到自家小姐真的被自己說成了肥豬肉,她趕緊用雙手摀住自己的嘴,不敢再講下去。
文秀臉上微帶著怒意,噘著嘴直瞪著琴兒。
琴兒深感委屈,她想到都是眼前這個男人害得她說錯話,琴兒罵道:「都是你不好!害我們小姐成了肥豬肉。」
玉堂聽這這小丫鬟左一句肥豬肉、右一句肥豬肉,實在是有點忍不住,想笑又不敢笑,憋得有些辛苦。
文秀也想笑,只是想到自己就是那塊肥豬肉,又覺十分尷尬,她偷眼見到玉堂捧著肚子、強忍住不敢笑出聲的模樣,想想自己也是如此。文秀輕輕扯了扯琴兒,低聲罵道:「琴兒,別一直在說肥豬肉,很丟人的!」
文秀一個拉扯,讓琴兒又看見小姐手上的傷,小丫鬟想想仍是不放心,她勸說:「小姐,我看我們還是趕緊回去,請孫大夫再替妳看看,重新上藥、包紮吧。」
文秀搖搖頭,溫言解釋:「不用,這位大爺用的是他家祖傳的刀傷藥,其中含有黃芩、大黃、毛麝香,血見愁這些藥材,對傷口止血很有療效,琴兒別擔心。」
玉堂一聽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神情,急著追問道:「姑娘,妳怎麼知道在下祖傳的刀傷藥裡有這些藥材?」
文秀生性靦腆,不願在陌生男子面前多作解釋,是故笑而不答。
琴兒可忍不住,她神情驕傲地說:「我家小姐自然知道,她可是……」
文秀趕忙攔住琴兒的話頭,低聲喝了句:「琴兒不許多嘴!」
琴兒頓時醒悟過來,話到嘴邊趕緊打住。
一時之間,三個人好似僵住,誰都找不到話說。
琴兒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她抓住文秀的手,緊張說道:「小姐,咱們已經出來大半天,也該回去了,要不然老管家會責罰我的。」
文秀想了想,回說:「嗯,是該回家了。」接著她回頭向著玉堂微微頷首:「多謝大爺相助。」
文秀的一句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被琴兒緊抓住手,拖著往鎮上的方向跑去,琴兒一邊跑還一邊叫嚷:「小姐別說了,快走吧!」
二位姑娘一前一後地跑著,文秀最後又回頭看了玉堂一眼,報以嫣然一笑。
文秀這一笑,彷彿把玉堂的魂魄都給帶走,玉堂直愣愣的雙眼始終追隨著文秀俏麗的身影,就連大哥白金堂站在自己身邊,玉堂都渾然未覺。
「看什麼呢?看得眼睛都發直了!」白金堂一邊說,一邊用手在二弟的眼前揮了幾下。
「沒什麼!」突然聽見大哥的聲音著實讓玉堂嚇了一跳,他話說得有些心虛,深怕大哥看出自己對那位姑娘心生好感的念頭。
「還說沒什麼,我遠遠地就看見你跟兩位姑娘站在這兒說話呢,那位漂亮姑娘是誰呀?」白金堂仍是鍥而不捨地追問下去。
平時舞刀弄劍、豪邁不拘小節的玉堂,此時竟然彆扭了起來,他吞吞吐吐地回說:「我不認識那位姑娘,我跟她也沒說什麼,只是萍水相逢罷啦。」
玉堂回想起方才兩人一同搭救孩子,想起自己為文秀敷藥,還有文秀的溫言軟語,玉堂的嘴角忍不住揚起了笑意,他自言自語地說著:「她說話的聲音真好聽,又斯文、又客氣,難得她心地善良,又懂得哄孩子。」玉堂竟自顧自地傻笑。
白金堂驚詫地看著自己的弟弟,他從未見過玉堂這樣:「你跟人家姑娘很熟啊?」
玉堂猛地驚醒過來,他大聲嚷道:「別胡說了!我這是第一次見過那位姑娘!」為了掩飾自己的難為情,玉堂可不想再提到那位姑娘,他移轉話題問說:「別說這些了,大哥,你到鎮上去察看得如何?」玉堂一邊問、一邊逕自往客棧裡走進去。
白金堂緊跟在弟弟身後,回說:「我看過了都沒問題。」他還是不肯放過玉堂,繼續追問:「二弟,聽你這麼說,這位姑娘人品是很好的,跟你很相配啊!她家住哪兒啊?是在這個鎮上嗎?」
只聽見玉堂不耐煩地說著:「都說了不認識,別再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