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偏殿,燈火昏黃。
知棠半倚在榻上,花綿替他溫著酒。
外頭風聲未止,宮裡剛傳出「太子妃生下四公主」的消息,朝中議論紛紛。幾個言官在太子面前隱晦點名,說起「先帝遺孤風王有一子」,說得含沙射影。
——這些話,傳到他耳裡時,刺得他腦仁一跳一跳。
他拎著酒盞,冷笑一聲:「呵……」
(我都已經這麼退讓了...還想怎樣?)
他嘴上笑笑,可心裡的鬱悶,袖下指節繃緊,都感覺得到知棠的不快樂。
花綿安靜的坐在一旁,溫柔的拍拍他的背。
知棠靠在她的懷裡,半闔著眼睛,卻掩不住眉宇間的煩躁。
「本王沒要什麼……」他低聲喃喃,似是對自己說...
知棠從小就是一個調皮搗蛋愛打架的跟所有人打成一片的人。
喜歡研究兵書,下棋思考戰略,不然就是騎上馬匹去感受速度的快感。
先生師父們都說他頗有天賦,是天生的將才。
(欸...早知道就把宋老頭的話聽進去了)
當年他的皇家教師時時刻刻跟他說,做事不能功高蓋主,尤其是像我這種寄人籬下的身份...
(誰他馬知道...我從小也沒看過我的親生父母,皇后就是我媽,太子就是我哥啊!)
知棠猛地仰頭,把剩下的酒一飲而盡。
「……真煩。」
知棠忽然笑了一聲,帶著醉意的沙啞:
「什麼大將軍、什麼英雄……笑死人了。英雄?最後還不是成了眼中釘?」
花綿在一旁倒酒隨即補上。
他眯著眼,嗓音低低的,像是咬著牙,又像是真心疲憊。
(若我是尋常百姓,去報考武職,從基層幹起是不是比較輕鬆快樂...)
想著想著知棠想到他身邊的將領弟兄,他知道他的身份讓人難以親近,所以他才想要打破界線去融入他們。
想到前幾日自己才仗勢自己的身份壓制陸昭,真的覺得很可笑。
(才說自己不想成為,沒多久就成為了...)
花綿安靜地替他把外袍拉好,沒有插嘴,只是輕聲道:「王爺的心思,旁人不懂也罷。」
知棠卻沒有再回,只是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濁氣。
屋裡燈火搖曳,把他眉宇間的疲倦照得更加深沉。
知棠把最後一口酒灌下去,眼神冷冷盯著案上一盞燈。
「……真煩。」
花綿還來不及開口安慰,他忽然伸手,一把將她拉進懷裡。
「王爺……」她愣住,還想說什麼。
知棠卻低聲笑了,帶著幾分醉意與倔強:
「別說話。」
喉間溢出一聲低笑:「你啊……總是不嫌我爛。」
話沒說完,人已經吻了下去。
燈影搖曳,酒氣氤氳。
外頭滿是朝堂風聲,這間屋子裡卻只剩荒唐又癲狂的縱情。
清晨,王府書案室。
侍衛們小聲竊竊私語:
「王爺怎麼還沒出來?」
「往常這時候早就到了……」
最後,眾人目光刷地落在雲兒身上。
「你去找找看吧。」
雲兒:「蛤??為什麼是我???」
阿楠理直氣壯:「搞不好王爺在深宮後院啊……那地方我們可進不去……」
雲兒心裡「咯噔」一下。
(靠!這不是逼死我嗎……我也不是很想去啊!)
——
她先跑去王爺的臥室,沒人。
大廳,沒人。
雲兒雖然全身都在抗拒,但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側室院落去了。
——
院裡,花綿正著人散步,眉眼還帶著倦容,一見雲兒,神色微愣。
她想起昨夜王爺宿在此處,便淡聲開口:「王爺昨夜……在這裡。」
雲兒尷尬地乾笑兩聲,心裡直叫苦。
(啊這是什麼修羅場任務啊!)
在丫鬟引領下,她戰戰兢兢踏入屋內。
空氣裡混著昨夜的脂粉香,又濃濃摻著酒氣,熏得人腦袋發脹。
榻上,王爺衣衫半解,正酣睡不醒。
雲兒一愣,下意識捂住鼻子。
(嘶……渾身都是酒味!這要是我們這些下人,早就被記一個大過了吧?!)
她忍了忍,還是壓低聲音問旁邊的丫鬟:「你覺得……王爺這樣還能上朝嗎?」
丫鬟啞口無言,只怯怯望著王爺。
雲兒盯著床上那張「睡美男」臉。
劍眉星目,五官端正,若放在畫軸上,定是人間絕色。
可偏偏現在滿室酒氣、襟口散亂,睡得一副昏天暗地的德行。
她心裡一陣火,手心直癢,巴不得把掃帚往他腦門拍下去。
(……真是見鬼了。這種人遠遠看像一朵花,近看……越看越像一坨大便!)
雲兒深吸一口氣,心裡千百個不情願,但還是硬著頭皮湊近榻邊。
「王爺……」她小聲試探,語氣像踩在薄冰上。
知棠一動不動,呼吸裡全是濃烈的酒味。
雲兒皺著鼻子,心裡直翻白眼:
(這要是豬圈,味道也不過如此吧?!)
她又推了推他的肩膀:「王爺,該起了,外頭……外頭都在等您呢……」
男人眉頭一皺,翻了個身,竟像孩子似的嘀咕:「吵死了……」
雲兒額頭青筋直跳
(哇!還敢嫌吵?要不是你是主子,我早一盆涼水下去了!)
她再不甘心,也只能加大動作,用力拍了拍他手臂:「王——爺!」
知棠終於睜開眼,眼神渙散,帶著醉意,瞇著眼瞧她。
「……雲兒?」嗓音沙啞低沉,尾音還帶點慵懶。
聽到王爺叫她的小名,嚇得倒退兩步
(這不是只有我跟小石頭還有小世子知道的小名而已嗎?)
震驚之餘雲兒還是趕快清醒:「奴婢來叫王爺上朝的!」
知棠看著她滿臉緊張的樣子,嘴角忽然勾起一抹似笑非笑。
「你不會又一直盯著我了吧?」
雲兒腦袋「轟」地一聲
(媽呀!這人還敢自戀?!)
她心裡大喊:(長得好看有屁用啊!私生活一塌糊塗!)
嘴上卻只敢硬擠出一句:「……王爺快起吧,遲了要被御史彈劾的!」
榻上那人一副還沒清醒,雲兒急得額頭直冒汗,心裡一萬個吐槽,卻完全不敢再動手。
(完了完了……要是今天耽誤上朝,這鍋我可背不起啊!)
她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這時候門口傳來腳步聲。
花綿捧著一碗醒酒湯進來,看到榻上的模樣,也只是無奈一笑。
「辛苦你了,」她語氣溫柔,卻帶著幾分主人的鎮定,「你先在外頭等一等吧,這裡交給我。」
雲兒如蒙大赦,立刻點頭,乖乖退到院外。
——
沒多久,房內傳出低沉的咳嗽聲。
不多時,知棠終於迷迷糊糊地走出來,腰間衣帶隨意繫著,氣色還帶著幾分倦容。
雲兒立刻迎上,強壓著聲音提醒:「王爺……外頭的人都在等您呢。」
知棠抬眼看她,眼神還帶著些許酒意,冷不防淡淡問了一句:「不會迷路了?」
「記起上次的教訓,奴婢已經記得了...」
雲兒心裡直翻白眼:
(誰在乎我迷不迷路啊?!現在重點是你快去上班啊!)
知棠挑了挑眉,沒再多言,腳步一邊不疾不徐往前走,一邊隨口道:「走吧。」
皇宮清晨,鐘鼓聲早已響過。
金鑾殿內,群臣正襟危坐。
今日議事格外激烈,話題仍繞著「太子妃連生四女、太子無嗣」這根敏感的刺。
——而賀知棠不在。
而知棠走得慢悠悠,根本沒打算去殿上,腳步徑直轉往煉丹室。
(今日這朝會,都遲到了,去了也不過成了活箭靶。腦子沒壞,自然不去。)
外頭的風聲好像與他毫無干系。
他沒去,因為知道:有時候,躲一躲,才能活得久。
宮門外,雲兒和一眾侍衛候在台階下。
今日的行程亂得一塌糊塗,但這些事似乎又跟他們毫無關係。
雲兒抱著帳冊,眼神發直,腦子裡王爺的「私生活」自動翻開:
——剛到職在書房,逼她連夜加班抄到昏倒。
——後院裡,兩個女人嘻笑怒罵,還會去喝花酒。
——昨天在花園,對世子冷冷一眼就走。
——如今,竟醉宿在側室房裡。
想到這裡,她胸口「轟」地竄上火氣。
雲兒終於忍不住,咬牙低聲罵出口:
「長得好看又怎樣?私生活一塌糊塗……這什麼爛人啊!」
阿楠瞪著她,嘴唇動了動,卻沒敢接話。
雲兒心口「咯噔」一下,還沒來得及補救,餘光就瞥見宮裡有太監宮女走過來。
她嚇得立刻縮著脖子,飛快往侍衛們後頭一躲。
(沒事沒事……我剛剛什麼都沒說,什麼都沒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