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創作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第一章:惡種初萌
濕冷的空氣中瀰漫著鐵鏽、霉味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的腐敗氣息。他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腳趾,刺骨的寒冷彷彿已鑽入骨髓,將他釘在這片無邊的黑暗裡。他想睜開眼,眼皮卻沉重得像焊死了一樣。聲音先於視覺回歸。
滴答…滴答…滴答……
規律的水滴聲,來自某處,空洞地迴盪著,像是這片死寂的心跳。然後是細微的、窸窸窣窣的聲音,像是有什麼東西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拖行,又像是無數細小的爪子在刨刮著什麼。
一股強烈的不安攫住了他。這裡是哪裡?他為什麼會在這裡?
他拼命集中意志,與那沉重的眼皮抗爭。終於,一絲微弱的光線滲入視線,模糊、昏黃,像是即將熄滅的燭火。他花了好幾秒鐘才讓視線聚焦。
天花板很低,是粗糙的、未經粉刷的水泥板,佈滿了深色的水漬和蛛網。那盞發出昏黃光線的,是一顆懸掛著的、沾滿油污的裸燈泡,輕輕搖晃著,讓光影隨之扭曲舞動。
他試圖移動,卻發現自己被粗硬的繩索緊緊捆綁在一張冰冷的金屬椅上。繩索深陷入他的手腕和腳踝,傳來陣陣麻痺的痛楚。他環顧四周,心臟瞬間像是被冰手攥緊。
這是一個狹小、骯髒的房間,像是某處的地下室或廢棄工寮。牆壁上掛著各種銹蝕的工具——扳手、鐵鍊、鉤子,在搖晃的光線下投映出猙獰扭曲的影子。角落堆積著不明的雜物,覆蓋著厚厚的灰塵。而那滴答聲,來自牆角一個不斷漏水的破舊水管,水滴落在一個積滿污水的水桶裡。
但最讓他恐懼的,是房間的另一端。
那裡擺著一張老舊的錄影帶播放設備和一台小小的CRT電視螢幕。螢幕是黑的,但一種低頻的、令人心悸的電子嗡鳴聲正從那機器裡傳出來。
窸窸窣窣……那聲音又來了。
這次更近了。他猛地轉頭,看向聲音來源的方向——房間最陰暗的角落。光影交界處,似乎有一團比黑暗更濃稠的陰影在蠕動。
他屏住呼吸,心臟瘋狂擂鼓。
那團陰影緩緩地、扭曲地開始變形、拉長。它沒有具體的形狀,像是一團凝聚不散的黑色煙霧,又像是由無數痛苦掙扎的肢體勉強拼湊而成的輪廓。隱約中,他似乎看到了一雙眼睛——沒有瞳孔,只有一片渾濁的死白,正空洞地「凝視」著他。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惡寒瞬間竄遍全身。他想尖叫,喉嚨卻像是被扼住,只能發出「嗬…嗬…」的氣音。
那團人形的怨毒黑影,開始緩緩地、一瘸一一拐地向他「走」來。它所經之處,地面似乎凝結出一層薄薄的黑霜,空氣中的腐臭味道更加濃烈。
滴答…滴答…滴答…水滴聲變得愈發急促,像是在倒數著什麼。
電視螢幕突然「啪」一聲,亮了起來。
螢幕上是一片跳動的雪花雜訊,伴隨著刺耳的沙沙聲。然後,影像猛地跳了出來——
——是一個少女驚恐萬分的臉龐,淚水模糊了她的妝容,她的嘴巴被膠帶封住,只能發出絕望的嗚咽。鏡頭劇烈晃動,一個男人的笑聲從螢幕喇叭裡傳出來,得意而殘忍……
——場景切换。一個少年被打得遍體鱗傷,蜷縮在地,幾個年輕卻面目扭曲的身影正對他拳打腳踢,咒罵著關於錢的數字……
——畫面又一閃。一個昏暗的空間裡,燒杯、酒精燈、各種化學器皿擺放著,一個瘦削的男人背對鏡頭忙碌著,空氣中似乎都飄散著詭異的化學氣味……

這些影像破碎、混亂、快速切換,伴隨著受害者們的尖叫、加害者的狂笑、以及一種持續不斷的、彷彿來自地底深處的哀嚎背景音。
「不…不……」他終於掙扎出聲音,卻微弱得如同嘆息。
那團黑色的怨靈已經逼近到他面前。他能感受到那幾乎要凍結靈魂的冰冷,能看到那死白雙眼之中無盡的痛苦與憎恨。它緩緩地舉起了一隻「手」——那與其說是手,不如說是一團扭曲變形、末端尖銳如刺的黑暗物質。
電視螢幕上的影像定格了。是三張並列的照片。
左邊,一個穿著軍服的年輕男子,臉上掛著輕浮的笑容。中間,幾個勾肩搭背的少年,看似無憂無慮。右邊,一個眼神陰鷙、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
螢幕上的影像開始扭曲、融化,如同被火焰灼燒的膠卷,最終化為三行不斷淌流、如同血書般的繁體字:
淫慾之鎖
貪婪之阱
癮毒之窟
那黑色的尖刺,對準了他的眉心,緩緩刺下。
「啊——!!!!」
魏仁杰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渾身冷汗淋漓,心臟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額頭上青筋暴起,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緊貼在背上。
又是那個夢。該死的,又是那個夢!
他顫抖著伸出手,摸索到床頭櫃上的煙盒,抖出一根香煙點燃。猛吸一口,尼古丁辛辣的味道暫時壓下了胸腔裡那股幾乎要爆炸的恐慌。昏暗的臥室裡,只有煙頭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著他蒼白失措的臉。
已經連續一個星期了。自從他接手調查那該死的「高雄少女失蹤案」以來,這個詭異、恐怖、真實得可怕的夢魘就每晚準時報到,而且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更令人窒息。
夢裡的那個「他」是誰?那個被捆綁的男人?那個瀕死的體驗?還有那些破碎的影像、那三行血字、以及那團充滿絕對惡意的黑色怨靈……
它們到底想告訴他什麼?或者,只是想折磨他?
作為刑警,魏仁杰不是沒見過世面。兇殺、分屍、殘虐的現場他去了無數次,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但這個夢不一樣。它不是單純的血腥恐怖,而是一種更深層的、直擊靈魂的冰冷和絕望,彷彿有無數雙充滿怨毒的眼睛,正從另一個維度死死地盯著他,要將他也拖入那無底的深淵。
他掐滅煙蒂,抹了一把臉,拿起床頭櫃上的案件卷宗。即使是在黑暗中,他也能清晰地回憶起裡面的每一個細節。
「高雄少女失蹤案」,失蹤者:林美婷,十六歲,高中輟學,交友複雜。最後被監視器拍到的身影,是走進高雄某陸軍營區附近的一條小巷。所有線索都指向營區內一名現役軍人——陳國偉。
陳國偉,二十二歲,專業技能優良,但私生活風評極差,有好賭、酗酒、暴力傾向的傳聞。初步偵訊時,他態度輕佻,矢口否認,聲稱當天在營區休假從未外出,卻又無法提供確切的不在場證明。由於其軍人身分,調查處處受限,軍方態度也顯得消極迴避。
但直覺告訴魏仁杰,這個陳國偉絕對有問題。他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睛裡,藏著令人不舒服的、獵食者般的貪婪。
而他的夢境,似乎印證了更多……那個被封住嘴的少女、男人的笑聲、還有「淫慾之鎖」四個字……
魏仁杰甩甩頭,試圖驅散腦中那些令人不快的聯想。他告訴自己,夢只是潛意識的投射,是壓力過大的表現。他是警察,破案要靠證據,而不是該死的噩夢。
然而,當他閉上眼,那雙渾濁的死白雙眼和那三行淌血的字跡,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
天剛濛濛亮,魏仁杰就頂著兩個濃重的黑眼圈出現在刑警辦公室。空氣中瀰漫著廉價咖啡和疲憊的氣味。幾名同事也一臉倦容,顯然都在為手頭上堆積如山的案子奔波。
「仁杰,你看起來像是被鬼壓床了。」同組的資深刑警老吳遞給他一杯濃得發黑的咖啡。
「差不多。」魏仁杰苦笑一下,接過咖啡灌了一大口,苦澀的液體讓他精神稍振。「『少女失蹤案』那邊,軍方還是沒鬆口?」
「鬆口?他們恨不得我們直接結案,說是女孩自己跟人跑了。」老吳嗤笑一聲,壓低聲音:「不過,我這邊查到點有趣的。那個陳國偉,最近財務狀況很有問題,欠了一大筆地下錢莊的賭債。但奇怪的是,就在女孩失蹤後沒兩天,他居然還了一筆不小的數目。」
魏仁杰眼神一凝。「錢從哪來的?」
「不清楚,現金還的,來源不明。」老吳聳聳肩。「還有,技術隊那邊試圖恢復他手機刪除的資料,進展緩慢,但那小子手機裡有個加密雲端帳戶,很可疑,我們正在申請搜索票。」
雲端……影片……魏仁杰的心猛地一沉,夢境中那台播放著殘虐影像的電視螢幕再次閃過腦海。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來電顯示是鑑識科的一位朋友。
「魏哥,你之前私下要我幫忙分析的那段網路流傳的詭異影片,」對方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緊繃,甚至帶著一絲恐懼,「有結果了……你最好親自過來看一下。」
魏仁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因為那個噩夢,鬼使神差地請鑑識科的朋友幫忙分析一些近期在暗網或特殊論壇流傳的、可能涉及刑案的怪異影片,原本沒抱太大希望。
他立刻驅車前往鑑識科。在一個充滿各種螢幕和儀器的實驗室裡,他的朋友臉色凝重地讓他坐下。
「這段影片大概一週前開始在幾個很小的、需要特殊權限的封閉論壇流傳,標題很噁心,什麼『馴奴實錄』之類的。」朋友操作著電腦,語氣充滿厭惡。「影片本身經過多次壓縮和轉碼,畫質很差,而且大部分時間光線昏暗,聲音雜亂。但是……」
他點開播放鍵。螢幕上出現一個模糊晃動的影像,看起來像是在一個狹小、凌亂的房間裡。一個看似年輕的女孩蜷縮在角落,衣衫不整,低聲啜泣。一個只穿著軍用內褲、看不清臉部的男人身影在鏡頭前晃過,伴隨著下流的笑聲和污言穢語。
魏仁杰的胃部一陣翻攪。這場景,與他夢境中電視閃過的第一個畫面該死地相似!
「這些內容雖然可惡,但還不足以證明什麼,這類變態影片網上其實不少。」朋友頓了頓,臉色更加蒼白,「詭異的是這裡……」
他將影片拖到接近結尾處,並放慢了播放速度。畫面中,那個男人似乎暫時離開了鏡頭範圍,只剩下女孩絕望的臉部特寫。就在這時,朋友將畫面放大,並進行銳化和降噪處理。
「看這裡,」他指著女孩身後的牆角陰影處,「正常播放根本不會注意到。」
魏仁杰湊近螢幕,仔細觀看。經過處理後的畫面依然模糊,但能勉強看到,在那片陰影裡,似乎有一個極其淡薄、幾乎透明的人形輪廓!它像是一團扭曲的、搖曳的氣流,隱約構成了類似頭部和肢體的形狀,就那樣靜靜地「站」在陰影裡,面對著女孩。
更讓人毛骨悚然的是,隨著影片一秒秒過去,那個透明扭曲的輪廓,似乎正在……緩緩地、一點點地變得清晰一點點!
「這…這是什麼?光影錯覺?還是拍攝時鏡頭上的污漬形成的殘影?」魏仁杰感到背脊發涼。
「我們排除了所有技術上的可能性。」朋友的聲音乾澀,「這『東西』不是影片本身的雜訊,也不是物理污漬。它……它像是在『那裡』,隨著影片拍攝而被記錄下來。而且,你看最後……」
影片的最後幾幀,那個男人回到畫面,似乎想去拉扯女孩。就在他手臂揮過那片陰影的瞬間,朋友將畫面逐格播放。
可以清晰地看到,當男人的手臂「穿過」那個透明扭曲的影子的瞬間,影子似乎波動了一下,而那個男人也有一個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像是突然打了個冷顫的動作。
影片結束。
實驗室裡陷入一片死寂。
「這能說明什麼?」魏仁杰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沙哑。
「我不知道,魏哥。」朋友搖搖頭,眼神裡充滿了困惑和一絲恐懼,「從技術上講,這無法解釋。感覺……感覺就像當時那個房間裡,除了受害者和加害者,還有第三個……『東西』在場,並且被意外拍了進去。而且,這個『東西』,似乎正在……『凝聚』?」
轟隆!
窗外突然響起一聲悶雷,陰沉了許久的天空終於開始落下豆大的雨點,急促地敲打著窗玻璃,像是無數的手指在焦急地叩擊。
魏仁杰離開鑑識科,開車返回警局。雨刷器單調地左右搖擺,卻怎麼也掃不盡傾瀉而下的雨水,眼前的道路模糊一片。他的腦海裡不斷交織著夢境的碎片、陳國偉那令人作嘔的笑容、少女絕望的眼神、以及那段詭異影片中陰影裡的扭曲形體。
淫慾之鎖……那個夢裡的血字,是指這個案子嗎?
如果夢境預示的是某種真相,那麼另外兩行字……「貪婪之阱」和「癮毒之窟」……又代表著什麼?難道還有其他案件,與這起少女失蹤案有著某種隱晦的、恐怖的聯繫?
車內的收音機原本播放著流行音樂,突然訊號一陣雜亂,插播進一則即時新聞:
「……最新消息,日前引發社會關注的十七歲劉姓少年失蹤案,有突破性發展。根據民眾報案,於高雄郊區一處廢棄工廠內發現一具年輕男性屍體,初步判斷與失蹤案有關。死者身上有多處嚴重外傷,疑似遭人毆打致死……警方已鎖定特定對象展開偵查……」
少年……毆打致死……廢棄工廠……
魏仁杰猛地踩下煞車,輪胎在濕滑的路面上發出刺耳的尖叫。他的心臟狂跳起來。
另一個夢境的碎片驟然閃回——那個被打得蜷縮在地的少年影像!還有那些關於錢的咒罵聲!
貪婪之阱……是因為錢嗎?債務糾紛?
他顫抖著手拿起手機,撥回辦公室。「老吳!剛剛新聞說的少年命案,是不是跟之前報失蹤的那個劉姓少年有關?是不是涉及債務糾紛?」
電話那頭的老吳似乎有些驚訝魏仁杰這麼快就知道消息。「對!剛確認了,死者就是劉姓少年。初步調查,他生前欠了朋友一筆錢,大約兩萬多塊,疑似因此發生衝突……你怎麼知道跟債務有關?」
魏仁杰沒有回答,一股更深的寒意從腳底直衝頭頂,讓他手腳冰冷。
夢境……正在應驗。
那麼,第三個呢?「癮毒之窟」……製毒師……猝死……
他猛地想起早上隨手翻過的另一份內部協查通報。一個有製毒前科、剛出獄不久的傢伙,昨天被發現猝死在一家二十四小時漫畫店裡。當時以為只是單純的猝死,並未多想……
難道……
就在他思緒一片混亂之際,車載收音機的訊號再次不穩定地波動起來,在一陣刺耳的沙沙雜訊中,一個極其微弱、扭曲、彷彿來自極遠方又像是貼著耳朵響起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夾雜在雜訊裡:
「……鎖……鏈……來了……逃……不掉……」
魏仁杰渾身汗毛倒豎,猛地關掉了收音機。
車內陷入死寂,只剩下車外嘩啦啦的雨聲,以及他自己越來越響、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
他緩緩抬起頭,看向車內後視鏡。
鏡子裡,除了他自己那張驚恐蒼白的臉之外,在後座陰暗的角落裡,似乎……有一團比陰影更黑的輪廓,一閃而過。
彷彿是夢中那怨靈的驚鴻一瞥。
雨,越下越大了。整個城市彷彿被籠罩在一張灰濛濛的、充滿惡意的巨網之中。
魏仁杰知道,這不再僅僅是三個獨立的案件。某種難以理解的、黑暗而靈異的連結,已經將它們串聯起來。而他自己,似乎也在不知不覺中,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通往深淵的恐怖之路。
那條由淫慾、貪婪、癮毒交織而成的怨念鎖鏈,正從無盡的黑暗深處,緩緩向他纏繞而來。
第二章:舊恨新孽

市立殯儀館的停屍間,永遠瀰漫著一股消毒水與死亡混合的冰冷氣味。魏仁杰推開沉重的金屬門,這股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卻無法讓他麻木,反而加劇了內心的不安。
老吳已經在裡面了,臉色凝重地站在一張不銹鋼停屍床前。床上是一個用白色屍袋包裹的隆起輪廓。
「來了?」老吳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顯得有些空洞。
「嗯。」魏仁杰走上前,目光落在屍袋上。「劉姓少年?」
「對,劉志軒,十七歲。」老吳嘆了口氣,拉開了屍袋的拉鍊。「自己看吧。初步驗屍報告還沒完全出來,但……場面很不舒服。」
拉鍊滑開,露出少年蒼白發青的臉孔。他很年輕,甚至還帶著一絲未脫的稚氣,但此刻這張臉上佈滿了驚恐和痛苦扭曲的痕跡。他的眼睛微微睜著,瞳孔擴散,空洞地望著天花板,彷彿臨死前看到了極度可怕的景象。臉上、頸部、裸露出的胸膛和手臂上,滿是瘀傷、挫傷和銳器劃開的深淺不一的傷口。有些傷口邊緣翻捲,呈現出怪異的暗紫色,甚至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不自然的灰黑。
魏仁杰不是沒見過暴力死亡的慘狀,但眼前的景象依然讓他胃部一陣收縮。這不僅僅是毆打,更像是一種發洩性的、帶著強烈恨意的凌虐。
「致命傷是頭部遭受鈍器重擊,顱骨骨折、颅内出血。」老吳指著少年太陽穴附近一處可怕的凹陷。「但你看這些傷……法醫說,很多傷口是死前造成的,甚至有些是死後不久添加的。兇手……非常殘暴。」
魏仁杰俯下身,仔細觀察那些傷口。除了明顯的毆打痕跡,他還注意到一些奇怪的細節。在少年冰冷的手臂內側,有幾道細長的、深紫色的瘀痕,排列方式很奇怪,不像是指印或棍棒造成,反而……更像是某種無形的、冰冷的「東西」用力箍緊後留下的痕跡。
更讓他心頭一跳的是,在少年蒼白的鎖骨下方,有一個非常淡的、幾乎看不清的印記。那印記的形狀……隱約像是一個扭曲的、古老的鎖頭圖案,邊緣還帶著細微的、如同火焰灼燒般的焦黑痕跡。
這個印記,他似乎在夢境的某個碎片裡瞥見過!在那三行血字閃現的時候?
「債務糾紛?」魏仁杰強壓下心中的悸動,直起身問道。
「嗯,兩萬五千塊。為首的是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叫張偉豪,也是十七歲。另外還有兩個同夥,都抓到了。」老吳語氣沉重,「據張偉豪初步供稱,劉志軒欠錢不還,還態度囂張,他們本來只是想『教訓』他一下,沒想到下手沒輕重,打死了人。之後因為害怕,就把屍體棄置在廢棄工廠。」
「只是教訓?」魏仁杰冷笑,指著屍體上那些過度的傷痕,「這叫教訓?還有,棄屍之後呢?他們就若無其事地回家了?」
「這正是奇怪的地方。」老吳皺起眉頭,「三個人都聲稱,把屍體丟棄後,他們就分頭回家了。但每個人在接受問訊時,都表現得極度驚恐,不是那種殺了人怕被抓的恐懼,而是一種……像是被什麼東西嚇破了膽的樣子。說話語無倫次,眼神閃躲,不斷地看向四周,好像空氣裡有什麼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尤其是那個張偉豪,一直喃喃自語說什麼『不是我的錯』、『它跟著我』、『好冷』之類的瘋話。」
好冷……魏仁杰想起夢境中被捆綁時那刺骨的寒冷,還有影片中那個男人不自然的冷顫。
難道……那個「東西」,不僅僅存在於夢境和影片中?它真的在現場?甚至……在兇手身邊?
這個想法讓他背脊發涼。
「他們的家人呢?問過了嗎?」魏仁杰問。
「問了。張偉豪的父親傷心又憤怒,一直嘆氣說兩人是一起長大的好朋友,怎麼會為了一點錢搞成這樣。」老吳頓了頓,補充道:「他還提到一個細節,說案發前幾天,張偉豪就變得有點奇怪,晚上睡不好,老是說做噩夢,夢到……戲台。」
「戲台?」魏仁杰敏感地捕捉到這個詞。
「對,說是很老舊的那種野台歌仔戲戲棚,紅色的布幕,還有女人在哭。」老吳搖搖頭,「可能是壓力太大吧。青少年血氣方剛,又欠錢,心裡有鬼。」
歌仔戲戲棚……女人在哭……
魏仁杰的腦海中彷彿有一道電光閃過,卻又抓不住具體的線索。他只覺得這個意象似乎觸動了記憶深處某個被遺忘的、塵封的角落。
離開停屍間後,那種冰冷的、被窺視的感覺一直纏繞著魏仁杰。他開車前往發現屍體的廢棄工廠,希望能找到更多線索。
工廠位於高雄郊區,偏僻荒涼。由於大雨的沖刷,現場許多可能的痕跡都已經被破壞。鑑識人員還在進行最後的搜證工作,黃色的封鎖線在風雨中飄搖。
魏仁杰打著傘,踏過泥濘的地面,走進廢棄的廠房內部。裡面空間寬敞,但光線昏暗,堆滿了生鏽的機器和廢料,空氣中瀰漫著鐵鏽、油污和雨水帶來的土腥味。
發現屍體的具體位置在廠房最深處的一個角落,地上還用粉筆標記著人形輪廓,旁邊散落著一些證據標記牌。
他仔細勘察著周圍。牆壁上可以看到一些噴漆塗鴉,地上有雜亂的腳印(大部分是警員和鑑識人員的),還有一些丟棄的菸蒂和空啤酒罐,看起來像是之前有遊民或青少年在此聚集。
似乎沒有什麼特別的發現。
他走到牆邊,目光掃過那些斑駁的塗鴉。突然,他的視線被牆角的一處痕跡吸引。
那不是在牆表面,而是在牆角與地面交接的陰暗處。那是一小片異常的區域——牆面和地面都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晶瑩的白霜!
現在雖然下雨,氣溫降低,但仍是南台灣的夏季,絕不可能出現結霜的現象!而且,這霜看起來異常頑固,周圍的濕氣似乎無法將其融化。
魏仁杰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觸碰那白霜。
刺骨的冰冷瞬間鑽入指尖,那不僅僅是物理上的低溫,更帶著一種陰森的、彷彿能凍結靈魂的寒意,與他夢境中感受到的酷寒一模一樣!
他猛地縮回手,心跳加速。
就在這時,他耳邊似乎響起了一陣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啜泣聲,像是年輕女孩的聲音,充滿了無盡的委屈和痛苦。
「誰?!」魏仁杰猛地抬頭,環顧四周。
廠房空蕩蕩的,只有鑑識人員在遠處工作的細微聲響,以及外面淅淅瀝瀝的雨聲。那啜泣聲消失了,彷彿只是他的幻聽。
但他確信自己聽到了。
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詭異的白霜上,發現霜面上似乎有一些極淺的、被某種尖銳物劃過的痕跡。他拿出警用手電筒,調整角度仔細照射。
那些痕跡……隱約構成了一個模糊的圖案——一個扭曲的、像是被強行掰彎的鐵鉤圖案。
這個圖案,又代表什麼?
帶著滿腹的疑竇和越來越深的不安,魏仁杰離開了廢棄工廠。在返回市區的路上,他鬼使神差地沒有直接回警局,而是轉向了那個製毒師猝死的漫畫店。
漫畫店位於一棟老舊商住大樓的一樓,門口拉著封鎖線,顯得有些冷清。附近店家對此事諱莫如深,不願多談。
轄區派出所的員警還在門口值守。魏仁杰亮出證件,詢問情況。
「死者叫趙志雄,四十五歲,有製毒前科,剛出獄不到半年。」員警翻著記錄本說道,「店員說他是常客,經常窩在最後面的包廂看漫畫過夜。昨天早上交接班時,發現他倒在包廂裡,已經沒氣了。初步勘驗沒有明顯外傷,現場也沒有打鬥痕跡,像是猝死。已經報請檢方相驗。」
「能進去看看嗎?」魏仁杰問。
在員警的陪同下,魏仁杰走進了漫畫店。店內光線偏暗,充滿了新書油墨和舊紙頁混合的氣味。一排排書架隔出小小的包廂空間。
趙志雄死亡的包廂在最裡面,空間狹小,只有一張沙發椅、一個小茶几和一盞閱讀燈。沙發椅上還殘留著人體坐臥的凹痕。
魏仁杰仔細檢查這個小小的空間。茶几上有幾個空啤酒罐和零食包裝袋。沙發椅的縫隙裡,他發現了一些極細微的、不起眼的白色粉末殘渣。他小心翼翼地用證物袋收集起來——這很可能是毒品的痕跡。
但這些並不是他最在意的。
他在包廂的角落,同樣發現了那種不自然的、凝結不化的薄霜!範圍比工廠裡發現的更小,但那股陰冷的寒意如出一轍。
更讓他毛骨悚然的是,在包廂的牆壁上,靠近天花板的一個陰暗角落,他看到了一個用某種黑色油性筆畫上去的、極不起眼的簡筆圖案——那是一個扭曲的、像是燒杯和火焰組合而成的詭異符號!
癮毒之窟……夢境中的第三行血字在他腦海中炸開。
這三個案件,絕非獨立!它們之間,被一種超自然的、充滿惡意的力量串聯了起來。而這種力量,會留下冰冷的霜凍和詭異的符號作為它的「簽名」!
返回警局的路上,魏仁杰的腦子亂成一團。三個案件,三個不同的地點,卻出現了相同的超自然跡象。夢境的預示、影片中的鬼影、兇手的異常恐懼、屍體上的詭異印記、現場的冰霜與符號……所有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難以置信卻又不得不信的結論——有某種「東西」,正在參與,甚至可能是主導著這些慘劇!
它到底是什麼?怨靈?惡魔?還是某種更古老、更恐怖的存在?
它的目的是什麼?復仇?還是純粹的散播痛苦與恐懼?
為什麼是自己?為什麼自己會做那些夢?為什麼自己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無數的問題像毒蛇一樣纏繞著他,幾乎讓他窒息。
回到辦公室,他試圖讓自己冷靜下來,將三個案件的資料並排在桌上,試圖找出它們之間除了超自然跡象之外的、現實中的關聯。
陳國偉(軍人性奴案)、張偉豪等人(少年毆殺案)、趙志雄(製毒師猝死案)。這三個人,年齡、背景、社交圈似乎毫無交集。
地點:軍營附近、廢棄工廠、漫畫店。也毫無關聯。
時間:少女失蹤案發生最早,少年毆殺案其次,製毒師猝死最晚。但相隔時間不長,幾乎是在一週內接连發生。
動機:性慾、金錢、毒品?似乎也各不相同。
到底有什麼共通點?
魏仁杰疲憊地揉著太陽穴,目光無意識地掃過牆上貼著的一張高雄市老地圖。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發出規律的聲響。
噠…噠…噠…
等等……聲音?
他猛地想起夢境開始時,那規律的、空洞的滴水聲。
還有老吳提到的,張偉豪夢到的「歌仔戲戲棚」……
以及他剛才在廢棄工廠聽到的那陣若有似無的女孩啜泣聲……
這些聲音的意象,似乎隱隱勾起了他一段塵封的記憶。那是他剛當警察不久,聽局裡老前輩當成奇聞異事講起的一件陳年舊案。
大約三十年前,高雄縣一個小鄉鎮(現已併入高雄市),在一個露天搭台演出歌仔戲的夜晚,發生了一起極其轟動卻也極其悽慘的姦殺案。一名年僅十七歲、穿著高中制服的女學生,在戲棚後方的臨時廁所附近,被歹徒強行拖至戲棚下方黑暗的空間內性侵後殺害。案件當時引發極大恐慌,但限於當時的偵查技術,雖然抓了幾個嫌疑犯,最終卻都因證據不足無法定罪,真兇至今逍遙法外。據說,那個女孩死狀極慘,雙目圓睜,充滿怨恨。
從那以後,當地就流傳起一些靈異傳說。有人說深夜經過廢棄的戲台舊址,會聽到女人的哭聲和歌仔戲的鑼鼓聲;有人說看到穿著舊式高中制服的女孩身影在附近徘徊;甚至有人說,當年那幾個嫌疑犯及其家人,後來都遭遇了各種不幸,彷彿被詛咒了一般……
老前輩當時還嘆息說:「那案子啊,怨氣重得很吶……聽說那女孩死的時候,手裡還緊緊抓著一個斷掉的、唱戲用的銀色鎖頭形狀的項鍊墜子,像是從兇手身上扯下來的……可惜啊,沒能成為證據……」
銀色的鎖頭墜子……
魏仁杰如遭雷擊,猛地從椅子上彈起來!
夢境中的血字「淫慾之鎖」!
劉志軒屍體鎖骨下方那個扭曲的鎖頭印記!
陳國偉案件中,那個被當作性奴、失去自由的少女!
難道……這一系列案件,都與三十年前那起未破的姦殺案有關?那個慘死的女學生的怨靈,在三十年後,以某種方式回來了?並且開始用這種極端恐怖的方式,向與當年罪行相似的人,或者他們的後人,展開復仇?
那麼,當年的嫌疑犯是誰?他們有沒有後人?陳國偉、張偉豪、趙志雄……他們或是他們的家族,與三十年前的案子有什麼關聯?
魏仁杰感到一陣頭皮發麻。如果他的猜測是真的,那麼他們面對的就不僅僅是殘暴的罪犯,還有一個積累了三十年怨念、擁有超自然力量的恐怖存在!
他立刻衝向檔案室,試圖查找三十年前那起歌仔戲棚姦殺案的陳年卷宗。但由於年代久遠,行政區劃調整,許多舊檔案並未電子化,查找起來異常困難。他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在堆積如山、佈滿灰塵的舊紙箱中,找到一個標註著「民國XX年高雄縣XX鄉戲棚姦殺案」的泛黃檔案夾。
他顫抖著手打開檔案夾。裡面的紙張已經發黃變脆,字跡也有些模糊。黑白照片上,是當時案發現場的慘烈情景:一個穿著白色襯衫、百褶裙的少女倒在雜亂的戲棚架下,雙腿赤裸,衣衫不整,周圍是忙碌的勘查人員。
照片的衝擊力讓魏仁杰呼吸一窒。他能感受到照片中凝結的那股絕望和怨毒。
他快速翻閱著報告。受害者名叫林秀珍,十七歲,當地高中學生。嫌疑犯共有三人,都是當地的不良青年:張坤城、趙火土、陳義信。
張坤城、趙火土、陳義信……
魏仁杰的目光死死盯住這三個名字。
張偉豪……趙志雄……陳國偉……
姓氏的巧合讓他渾身冰涼!
張偉豪的父親叫什麼?他立刻打電話詢問老吳。
「張偉豪的父親?好像叫……張坤城。對,是這個名字。怎麼了?」老吳在電話那頭回答。
魏仁杰又立刻查詢趙志雄的戶籍資料。父親欄:趙火土。已故。
再查陳國偉的家庭資料。父親:陳義信。目前經商,居住於外地。
轟隆!
窗外又是一聲驚雷,閃電瞬間照亮了檔案室堆滿舊卷宗的陰暗空間,也照亮了魏仁杰毫無血色的臉。
三十年前的三名主要嫌疑犯,正是如今這三起恐怖案件核心人物的父親!
這絕不是巧合!
三十年前慘死的少女怨靈,蟄伏了三十年後,終於帶著積累的滔天怨念,回來了!祂的報復,並非直接針對當年無法被定罪的嫌疑犯本人,而是殘酷地降臨在他們的下一代身上!讓他們的兒子,以類似當年的罪孽方式(淫慾、貪婪、癮毒),犯下駭人聽聞的罪行,並遭受痛苦與死亡的報應!
淫慾之鎖——對應陳國偉的性犯罪,其父陳義信當年涉嫌性侵。
貪婪之阱——對應張偉豪為錢殺友,其父張坤城當年據聞也有貪財好鬥的傳聞。
癮毒之窟——對應趙志雄的製毒吸毒,其父趙火土當年據檔案記載,也有藥癮問題!
一切都對上了!
那夢境,不是單純的噩夢,而是怨靈的預示,或者說是祂刻意傳遞給他的信息!那影片中的黑影、現場的冰霜、詭異的符號,都是祂存在的證明!
祂為什麼要找上自己?是因為自己是負責調查的刑警?還是……另有原因?
魏仁杰感到一陣天旋地轉,他扶住冰冷的鐵製檔案架,才勉強站穩。
他低頭看向手中泛黃的檔案,最後一頁是當年的結案報告,上面蓋著「證據不足,予以簽結」的藍色印章。在報告的末尾,有一行當年承辦老刑警用紅筆寫下的、力透紙背的備註:
「此案未破,怨氣難平。恐生後患,望來者警之。」
紅色的字跡,在三十年後的今天,看起來如同鮮血書寫的詛咒。
就在這時,檔案室角落的那盞老舊日光燈,開始劇烈地、劈啪作響地閃爍起來,光線明滅不定,將整個房間照得如同鬼域。
一股遠勝停屍間和廢棄工廠的陰寒之氣,毫無預兆地從四面八方湧來,瞬間將魏仁杰包裹。
閃爍的燈光中,他彷彿看到,在檔案室最深處的陰影裡,一個模糊的、穿著舊式高中制服的少女身影,正緩緩地、一瘸一拐地顯現。
祂抬起頭,露出了一張蒼白破碎、佈滿淚痕和瘀青的臉。
以及一雙,只有無盡怨毒與死白的雙眼。
正死死地、牢牢地,盯住了魏仁杰。
燈泡發出一聲刺耳的爆裂聲,整個檔案室,徹底陷入一片黑暗。
第三章:怨念溯源

燈泡爆裂的脆響餘韻還在耳邊迴盪,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檔案室內原本就陳舊閉塞的空氣,此刻彷彿凝固成了實體,沉重地壓在魏仁杰的胸口,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刺骨的寒意從四面八方湧來,鑽透他的衣物,侵襲他的皮膚,直達骨髓深處。這種寒冷,與夢境中、與廢棄工廠和漫畫店裡感受到的如出一轍,但此刻更加強烈、更加充滿惡意。
他的心臟在胸腔裡瘋狂地跳動,撞擊聲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異常響亮。
他什麼都看不見。
但他能「感覺」到。
那個「東西」就在這裡。就在這片黑暗之中,離他非常近。
那雙只有死白的雙眼,似乎正穿透黑暗,死死地鎖定著他。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攥緊了他的心臟,那是生物面對無法理解、無法抗衡的超自然存在時最原始的戰慄。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連手指都不敢動彈一下,生怕任何細微的動作都會引來無法預料的恐怖後果。時間彷彿失去了意義,每一秒都漫長得像一個世紀。
滴答…滴答…
微弱的水滴聲,突兀地在死寂中響起。不是來自牆角,而是彷彿迴盪在整個房間,甚至直接響在他的腦海裡。
然後,一絲極其微弱的光線,在房間中央緩緩亮起。
那光線幽綠、朦朧,如同墳地裡的鬼火,勉強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光線中,無數塵埃如同受到驚擾的微生物般瘋狂舞動。
幽綠的光線下,那個穿著舊式高中制服的少女身影,變得清晰了一些。
祂低垂著頭,長長的、濕漉漉的黑髮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蒼白尖削的下巴和微微顫抖的肩膀。祂的身體呈現一種半透明的、不穩定的狀態,邊緣處不斷有黑色的煙霧狀物質散逸又凝聚。骯髒的百褶裙上,沾染著大片已經發黑、凝固的血污和泥濘。祂赤著雙腳,腳踝纖細蒼白,卻沾滿了泥濘,腳下那一小片地面,正凝結著詭異的白霜,並且不斷蔓延。
魏仁杰屏住呼吸,冷汗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聲響,在這死寂中卻如同驚雷。
那身影似乎被這聲音驚動,緩緩地、極不自然地抬起了頭。
長髮向兩邊滑落,露出了那張臉。
魏仁杰的胃部一陣劇烈翻攪,強烈的嘔吐感衝上喉頭。
那確實是一張年輕女孩的臉龐輪廓,但已經完全扭曲變形,不成人樣。左半邊臉腫脹發紫,佈滿可怕的瘀傷,眼球可怕地凸出,佈滿血絲。右半邊臉則有多道深可見骨的劃傷,皮肉外翻,甚至能看到森白的頰骨。她的嘴巴微微張開,嘴角撕裂,凝固著黑色的血痂,似乎死前曾發出無聲的慘叫。
而最恐怖的,是那雙眼睛。
沒有瞳孔,沒有眼白,只有一片渾濁的、死氣沉沉的灰白。但那灰白之中,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積累了三十年的滔天怨毒與憎恨!
被這雙眼睛「注視」著,魏仁杰感覺自己的靈魂都在顫抖哀嚎。那不僅僅是死亡的恐懼,更是一種即將被無盡痛苦和絕望吞噬的感覺。
祂緩緩抬起一隻手。那手臂呈現不自然的扭曲角度,皮膚青紫,指甲破裂剝落,指尖還在不斷滴落著暗紅色的、彷彿永不凝固的液體。祂的手指,指向魏仁杰手中那份泛黃的卷宗。
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量猛地攫住魏仁杰的手腕,強迫他翻開卷宗,停留在記錄三名嫌疑犯資料的那一頁。
張坤城、趙火土、陳義信。
三個名字在幽綠的光線下,顯得格外刺眼。
然後,一段破碎、扭曲、充滿雜訊的「畫面」,如同強行灌輸般,猛地衝擊進魏仁杰的腦海!
……喧鬧的鑼鼓聲,咿咿呀呀的歌仔戲唱腔……空氣中瀰漫著烤香腸、油煙和人群的汗味……一個穿著乾淨高中制服的少女,林秀珍,臉上帶著羞澀的笑意,和女同學一起擠在戲棚下的人群中,看著台上的演出……
……戲棚後方,簡陋的流動廁所光線昏暗……少女獨自一人走來……陰影中,突然伸出三隻強壯的手臂,捂住了她的嘴,粗暴地將她拖向戲棚下方堆放雜物的黑暗空間……驚恐瞪大的雙眼,被死死摀住發出的嗚咽……
……黑暗潮濕的空間,充滿霉味和塵土味……三張年輕卻寫滿慾望和暴戾的臉孔輪流出現——張坤城的獰笑、趙火土的急切、陳義信的殘酷……布帛撕裂的聲音,痛苦的悶哼,壓低的淫笑和污言穢語……
……掙扎,無力的掙扎……絕望的眼淚混雜著泥土……其中一人(陳義信?)脖子上戴著的銀色鎖頭項鍊墜子,在黑暗中偶然反射遠處戲台的一絲微光,晃過少女的眼睛……她拼命掙扎中,手指抓住了那墜子,猛地扯斷……
……暴行結束……少女衣衫破碎,眼神空洞地躺在地上……張坤城似乎有些害怕了,想走……趙火土還在滿地找著什麼(毒癮發作?)……陳義信臉上閃過極度的兇殘,他撿起地上一根沉重的、用來固定戲棚的鐵鉤……
……冰冷的鐵鉤舉起,落下!血肉被撕裂的悶響……少女的身體劇烈抽搐……一下,兩下,三下……鮮血噴濺在三個兇手的臉上、身上,濺在粗糙的木樁和地面上……
……最後,少女蜷縮在血泊中,一隻手緊緊攥著那斷裂的銀鎖墜子,雙眼圓睜,望著戲棚木板縫隙中透出的、那一絲虛假而遙遠的舞台光芒,眼神裡凝固著無盡的痛苦、恐懼和……沖天的怨恨……
……三個兇手倉皇處理現場,互相低聲威脅不准說出去……他們帶著一身血污和罪孽,重新混入看戲的人群,彷彿什麼都沒發生……
畫面戛然而止。
魏仁杰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冷汗已經浸透了他的後背。那段強行植入腦海的記憶碎片,其殘暴和絕望的程度,遠超任何他經手過的血腥案件。那不僅是殺戮,更是對美好生命的極致踐踏和褻瀆。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林秀珍臨死前那強烈到極致的不甘、憤怒和詛咒。這股怨念,並未隨著死亡而消散,反而因為真相被掩埋、兇手逍遙法外,而在這片她慘死的土地上不斷凝聚、發酵,歷經三十年而不散,最終化為了眼前這個恐怖的存在。
幽綠的光線開始劇烈閃動。
那怨靈的身影也隨之變得更加扭曲和不穩定。黑色的煙霧從祂身上大量湧出,如同觸手般在黑暗中狂舞。祂那死白的雙眼死死盯著卷宗上的三個名字,一股幾乎化為實質的恨意充斥了整個空間。
冰冷、扭曲、充滿雜訊的聲音,直接鑽入魏仁杰的腦海,那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靈魂的直接哀嚎:
「他…們…該…死…」
「他…們…的…種…也…該…死…」
「痛…好痛…好冷……」
「鎖…住…他們…鎖…住…所…有…人…」
「報…仇…」
聲音斷斷續續,卻帶著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意和無窮無盡的痛苦。
魏仁杰終於明白了一切。這怨靈的目的不僅是殺戮,而是要讓當年的兇手斷子絕孫,讓他們的血脈以最痛苦、最絕望的方式終結,並讓他們的罪孽以另一種形式延續和放大,最終徹底吞噬他們的一切。
陳國偉的淫虐、張偉豪的貪暴、趙志雄的毒害,不僅是他們自身的罪,更是他們父輩罪孽的延伸和報應!而怨靈,就是這復仇鏈條的執行者和催化劑!
「為…什…麼…是…我…?」魏仁杰用盡全身力氣,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問題。他的聲音乾澀沙哑,幾乎不像自己的。
怨靈那死白的眼睛轉動了一下,似乎「看」向了他。那股冰冷的意識再次衝擊他的大腦:
「你…看…得…見…」
「你…身…上…有…『眼』…」
「見…證…」
「直…到…所…有…人…都…償…還…清…楚…」
「眼」?什麼眼?魏仁杰完全無法理解。
但怨靈似乎不再願意交流。幽綠的光線開始急速暗淡,那恐怖的身影也隨之變得模糊,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跡,逐漸消散在黑暗裡。
周圍那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和刺骨寒意,也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
啪嗒一聲,檔案室的備用照明燈亮了起來,光線雖然昏暗,卻驅散了那絕對的黑暗。
魏仁杰渾身脫力,幾乎癱軟在地,他扶著冰冷的檔案架,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彷彿剛剛從水底掙扎出來。背後早已是一片冰涼。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卷宗,那三個名字——張坤城、趙火土、陳義信——依然靜靜地躺在那裡,但在魏仁杰眼中,它們已經染上了濃得化不開的血色和詛咒。
他知道,這三個三十年前的兇手,恐怕也難逃厄運。怨靈的復仇,是徹底的、滅絕性的。
就在他驚魂未定之際,他的手機急促地響了起來,來電顯示是老吳。
他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接起了電話。
「仁杰!你在哪?又出大事了!」老吳的聲音充滿了震驚和難以置信,「張偉豪的父親,張坤城,死了!」
魏仁杰心頭一沉,來了!怨靈的復仇,並未停止!
「怎麼死的?在哪裡?」他急聲問道。
「死在家裡!死狀……極慘!」老吳的聲音甚至帶上了一絲恐懼,「簡直不像人幹的!你趕緊過來看看!地址是……」
魏仁杰掛掉電話,看了一眼卷宗上張坤城的地址和資料,衝出了檔案室。
張坤城的家是一棟位於舊社區的透天厝,此時已經被警車和黃色封鎖線團團圍住。周圍擠滿了議論紛紛的鄰居,臉上都帶著驚恐和好奇。
魏仁杰亮出證件,鑽進封鎖線。老吳臉色發白地迎了上來。
「太慘了……我當警察這麼多年,沒見過這麼邪門的死法……」老吳的聲音有些發顫。
他們走進屋內。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和一種難以形容的、像是內臟破裂的惡臭撲鼻而來。
客廳裡,鑑識人員正在緊張地工作。
張坤城倒在客廳中央。他的死狀,只能用「支離破碎」來形容。
他整個人像是被某種巨大的力量從內部撐破又從外部撕裂!四肢以極不自然的角度扭曲斷裂,白森森的骨茬刺破皮膚裸露出來。胸腔和腹腔被徹底剖開,內臟和腸子流了一地,但那些內臟顏色發黑,並且呈現出被凍結後又碎裂的詭異狀態,彷彿被極寒冰凍過。
他的臉上凝固著極致的恐懼和痛苦,眼睛瞪得幾乎裂開,嘴巴張大到脫臼的程度,彷彿死前看到了無比恐怖的景象。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在他的額頭正中央,深深地刻著一個印記——那是一個由冰霜凝結而成、邊緣卻帶著焦黑痕跡的扭曲鐵鉤圖案!與魏仁杰在廢棄工廠牆角霜面上看到的劃痕一模一樣!
鐵鉤……正是當年他用來虐殺林秀珍的兇器!
怨靈用這種方式,標記了它的復仇,並讓兇手以最慘烈的方式償還了當年的血債。
「這……這怎麼可能做到?」一個年輕的鑑識人員忍不住跑到牆角乾嘔起來,「沒有任何利器能造成這種撕裂和凍傷混合的效果……這……這根本……」
老吳臉色難看地拉過魏仁杰,低聲道:「還有更邪門的。調了附近監視器,昨晚根本沒人進出他家。他家的門窗都是從裡面反鎖的。他是怎麼死的?被什麼東西殺死的?」
魏仁杰沉默不語。他當然知道「兇手」是誰。那是一個不需要從門進出的存在。
他走到屍體旁,忍著強烈的噁心和不適,仔細觀察。除了那恐怖的鐵鉤印記,他還注意到,張坤城那隻扭曲斷裂的右手,緊緊地攥著什麼東西。
他示意鑑識人員幫忙,費了很大勁才掰開那已經僵硬的手指。
在他的掌心,躺著一個東西——一個小小的、已經變形發黑、沾染血污的銀色鎖頭狀金屬墜子。
正是三十年前,從陳義信脖子上扯斷、被林秀珍緊緊握在手裡的那一個!
它本應作為證物被封存,卻詭異地出現在這裡,出現在張坤城的手裡。
怨靈不僅殺人,還歸還了這代表著罪孽和怨恨的信物!
魏仁杰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他幾乎可以預見,另外兩個人——趙火土和陳義信——的下場,只怕會比張坤城更加凄慘。
果然,在接下來短短兩天內,噩耗接踵而至。
先是負責監視趙志雄父親趙火土家的同事報告,發現趙火土死在了自家那破舊的鐵皮屋裡。趙火土因為當年吸毒,身體早已垮掉,晚年貧病交加。
他的死狀同樣恐怖至極。屋內沒有強行進入的痕跡。他被發現倒在一個裝滿冰水的浴缸裡,但詭異的是,浴缸裡的水並非融化所致,而是始終保持著刺骨的冰寒,甚至凝結著冰碴。
趙火土的屍體渾身青紫,皮膚表面佈滿了無數細小的、如同針孔般的黑色點狀痕跡,那些黑點周圍的肌肉組織都呈現出壞死的狀態。法醫初步檢查,懷疑是某種極寒物質直接注入體內導致,但無法解釋是如何做到的。他的表情扭曲,彷彿經歷了極度的痛苦和寒冷,嘴巴大大張開,裡面塞滿了已經凝固的、黑紫色的、像是劣質毒品的結晶塊!
而在他的胸口,同樣有一個由冰霜和壞死組織構成的詭異符號——那個燒杯與火焰結合的圖案!對應了他當年的毒癮以及他兒子趙志雄的製毒罪行。
最後一個,是陳義信。
他比起另外兩人,算是「混」得最好的一個。當年事發後不久就舉家搬離了原籍,做生意賺了點錢,住在高雄市區一棟不錯的公寓裡。
警察找上門時,是因為鄰居聞到了強烈的惡臭和聽到持續不斷的、令人不安的呻吟聲(後來證明呻吟聲早在幾天前就停止了,很可能是鄰居的心理作用或誤聽)。
破門而入後,眼前的景象讓所有在場的警察,包括魏仁杰,都終身難忘。
陳義信沒有明顯的外傷。他坐在客廳的沙發上,穿著絲質睡袍,手裡還拿著一杯早已冰涼的紅酒。
但他死了。死得無比詭異。
他的身體以一種極度扭曲的姿勢僵在原地,彷彿被無形的鎖鏈層層捆綁束縛。皮膚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灰白色,並且異常乾癟,像是所有的水分和生命力都被抽乾了。他的雙眼變成了兩個空洞的窟窿,裡面沒有眼球,只有兩團不斷微微旋轉的、漆黑的、彷彿連光線都能吞噬的霧氣。
而他的嘴巴,被一種彷彿由陰影和寒冰構成的、類似於古代枷鎖的虛幻之物死死封住,那虛影甚至還延伸出冰冷的鎖鏈紋路,纏繞在他的頸部和臉頰上。
最恐怖的是他的表情。那是一種凝固了的、極致的恐懼、絕望和哀求。他彷彿在死前看到了地獄的景象,並且經歷了漫長的精神折磨。
法醫完全無法判斷他的死因。沒有中毒跡象,沒有外傷,沒有內出血,沒有器官衰竭……他就那樣坐在那裡,變成了一具彷彿被抽空了靈魂、只剩下無盡恐懼的乾屍。
在他的茶几上,擺放著一個東西。
那是一個用冰霜凝結而成的、無比精緻卻又透著邪氣的——銀色鎖頭。與當年那個墜子形狀一模一樣,卻放大了數倍。
淫慾之鎖。當年他施加於林秀珍的暴行,最終以這種超自然的方式,徹底鎖死了他自己。這也對應了他兒子陳國偉對那名少女的性奴罪行。
三十年後,三名當年的真兇,以極其慘烈和對應其罪行的方式,全部離奇死亡。
沒有兇手,沒有證據,只有滿室的恐怖和那來自深淵的、冰冷的復仇印記。
警局內部對此諱莫如深,只能以「離奇死亡」結案,但恐慌的情緒卻在私下蔓延。所有人都感覺到了不對勁,卻沒人敢說出來。
魏仁杰站在陳義信的公寓裡,看著那具恐怖的乾屍,內心充滿了冰冷的寒意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怨靈的復仇,完成了第一步。當年的兇手已經償還了血債。
但是,祂並沒有消失。
魏仁杰能清晰地感覺到,那雙死白的眼睛,似乎仍在某個陰暗的角落注視著這一切,注視著他。
復仇的鎖鏈,並未因為元兇的死亡而斷裂。
祂說過:「直…到…所…有…人…都…償…還…清…楚…」
所有人?還包括誰?
是那些罪孽深重的兒子們?還是……當年那些知情不報、甚至可能包庇掩蓋的人?或者……所有與這件事沾上關係的人,包括……自己這個「見證者」?
祂為什麼說自己「看…得…見」?自己身上有什麼「眼」?
魏仁杰感到一陣強烈的不安。他覺得自己彷彿落入了一張早已編織好的、巨大的、充滿怨念的蛛網之中,越是掙扎,就被纏得越緊。
而網中央的那隻恐怖蜘蛛,才剛剛開始進食。
祂的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窗外,天色不知何時又陰沉了下來,烏雲低垂,彷彿預示著更多的血腥和恐怖,即將降臨。